慕容蓿软倒在流玥怀里,呼吸浅浅,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流玥是满腔怒火无处宣泄,只得堵在胸口,连带着一向沉静的面容都有些扭曲了。
他垂眸看向怀中人。
慕容蓿的脑袋靠着他肩,睡得沉了,那脑袋就从肩头滑落。这时,她会迷迷糊糊撑开一条眼缝,再次寻个舒服的位置枕着睡。
滑落,枕回来。滑落,枕回来。
就这样,她不停地滑落,又不停地枕回来。看得流玥气恼之余,又极是无奈。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情绪,将人打横抱了起来:“阿缭,这里交给你处理。”
“诺!”封缭领命。
“明楼主,且留步!”流玥正欲带慕容蓿回厢房,李游忽的出声,抱剑上前一礼,“小子冒昧,斗胆请问明楼主,你缘何会使青萍剑法?家师慕北芪曾有言,此剑法不外传。”
流玥睇了眼李游,脸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此剑法的确不外传。李小郎君有所不知,这青萍剑法乃是百年前落英楼的一位前辈所创,凡落英楼楼主,皆修习过这套剑法。我,自然也不例外。”
青萍剑法出自落英楼,那么,楼主会这套剑法不奇怪,楼主夫人懂这套剑法,也不奇怪。反倒是慕北芪竟然也会,就显得有些奇怪了。李游又惊又疑,继续问道:“是只有楼主才能修习这套剑法吗?”
“倒也不是。资质尚佳者,落英楼也会教授。”
“所以,家师曾是落英楼中人?”
“是。”
“那楼主与家师是何关系?”李游再问。
“无可奉告。”
先前几个问题,流玥回得也冷淡,但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可到了这一个问题,他声音变得更冷了,投落在李游身上的目光如有实质,似一柄利剑悬在头顶。
李游毕竟只是个十七岁的年轻人,哪里受得住秦君的威压。就这么带着压迫性的一眼,他后背就渗出冷汗,不敢再开口多说一句。
倒是那伤了胳臂的游侠云舟很是镇定,他随手撕下一片衣角,替自己的胳臂包扎了一番,开口道:“云某有一疑惑,不知明楼主可愿为在下解惑?”
流玥淡淡地望过去,没说同意,也没说拒绝。
云舟咬住布条的一端,使劲一拉,给自己打了个结实的节,而后缓缓抬眸,神色深沉地看着流玥:“青萍剑法变化多端,身法招式因人而异。方才我观夫人对剑法甚是熟稔,指点李游的一招一式颇有当年慕将军之风,而与楼主的大有不同。云某觉得奇怪,夫人在楼主身边耳濡目染,指点李游的为何不是楼主的用剑方式,而是慕将军的呢?”
云舟这话一出,众人脸色各异。
李无涯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看不出神情如何。他怀里的李夫人目光颤颤,噙着泪光,紧张又期待地等待着流玥的回答。
李游一拍脑袋,总算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方才那几个问题,他其实并没有问到最重要的点上,云舟问的,才是重点。
封缭摸了摸鼻尖,很自觉地离流玥远了三步距离。
他已经感觉到自家大王散出的杀气了。
好在流玥最是能控制自己的脾气,只是一张俊脸绷得紧紧的,冷冷回道:“凑巧。”他不欲再理会这些人,给了封缭一个眼神,抬脚就走。
云舟哪里肯让他没说清楚就走,当即跨步追了上去。
封缭眼疾手快,一剑横在云舟身前,阻了他的去路。
云舟目光一沉,听得“咔哒”一声,手也搭上了剑柄。
正在清理猞猁尸体的玄鸟卫们察觉到封缭这边的动静,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们没有动,但二十只眼睛齐齐盯着云舟。
夜沉如水,山间的风似乎都凝滞了。
云舟此人向来人狠话不多,性子比云济执拗,但凡是他想搞清楚的事,定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若放任他,恐是要与落英楼起冲突。李无涯面色一白,安抚了怀里的妻子后急急走上前,止住了云舟拔剑的动作:“云舟兄弟,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云舟皱眉看着被李无涯按住的手:“无涯先生不好奇吗?那女子与将军如此相似,还会一模一样的剑法!”
“说不好奇,那是骗人的。可此事,恐不是你我能过问的。”
李无涯清楚云舟的性子,知道他没有云济那么好糊弄,不是拿出“表兄妹长相相似”这套说辞能搪塞过去的。所以,他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云舟看看周围的十个护卫。
这些随流玥而来的护卫,皆是以一挡百的好手。仅是十人,只是那样盯着你,就好似你面前是千军万马。云舟若是动手,讨不到任何好处,只会平白丢了性命。
李无涯这一眼,是提醒云舟:莫妄动。无谓的流血,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云舟扫了眼玄鸟卫和封缭,也清楚自己不是他们对手,只能抿了抿唇,愤愤然松开了剑柄。
这时,云济废了不少力气,站了起来,一瘸一拐走过来:“阿兄,我晓得,你一直不能接受将军的死,认为将军还活着。所以,这些年不停地游历大江南北寻人。这次来苦渡居,也是因为郭衍书信于你,说见到了将军。可再魔怔,也不能瞎认。明夫人与将军,形似,神也似,但她实打实是个女子啊!而且,我观她行走间脚步虚浮迟缓,也不似练武之人。怎会是将军呢?”
“若当真不通武艺,怎能指点李游到这种程度。”云舟不以为然,沉静的声音隐隐藏着什么情绪,“那女子何止是相似。”
“诶?云舟叔怀疑,明夫人是我师父?这……这不可能吧?”
一旁的李游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猜测过,明夫人与师父有某种联系,却没想过她就是师父。说实话,这样的猜想,实在是匪夷所思。
李游同云济的想法一样,觉得是云舟过于魔怔。
“是或不是,我会弄清楚。”云舟说得坚决,说话间还瞥向封缭。
封缭笑眯眯回视,见他已经没有动手的迹象,随即收了剑:“要问我家夫人为什么会慕北芪的用剑方式,其实也没多奇怪。我们夫人天资卓绝,能文善武,哦,不对,她身子弱,不会武。不过,不会归不会,那些招式她都看得懂,也教得了别人。也正因她天赋绝佳,却习不了武,心有遗憾,所以见着资质不错之人,都会指点一二。你们将军说不定就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夫人传授了这套剑法呢!”
“李某记得,明楼主说北芪与夫人并无交集。”李无涯忽的开口。
“呃……”封缭尴尬地笑了笑,“夫人指点的人倒不少,许是哪个被她传授剑法的人教给慕北芪的!无需这两人有什么交集。”
李无涯没说话之前,封缭的话尚有可信度。但被这么一问,封缭没有给出合情合理的解释,他的说法便是漏洞百出。
封缭没有尴尬多久,很快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你们别不信,我们夫人也不是只会慕北芪那样的招式组合,公子的那套也熟悉得很。她之所以用慕北芪的方式指导李小郎君,不过是看李小郎君对那套组合熟悉罢了。”
众人狐疑地看着封缭。
封缭仍是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说道:“不信的话,李小郎君可以去求求夫人,让她传授你公子的那套身法。”他并不担心李游等人去求证,且不说大王会直接拒绝,就算大王同意了,慕容蓿也教得了李游。毕竟,流玥和慕容蓿这两人是打架打到大的,对彼此的身法路数一清二楚。
云舟审视着封缭,似是在判断他的话有几分真假。
“喔喔喔——”
众人各自散去,玄鸟卫们清理完猞猁尸体,东方就露出了鱼肚白。
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过去的一夜,宾客们战战兢兢,不敢入睡。待见到日光照进厢房,又许久没有听到野兽的吼声,这才敢大着胆子走出房门。
苦渡居接连发生这许多事,宾客们是人心惶惶,不敢多有逗留,出得门来就向李无涯辞行。
“诸位不能走。”封缭堵在大门口擦拭着自己的佩剑。他笑眯眯的,眼底眉梢尽是柔和之色,但掌中的那剑却散着森森寒气,好似有人若踏出苦渡居一步,他就会立刻砍断那人的脚。
宾客们面面相觑,而后齐刷刷看向主人——李无涯。
李无涯面有难色,不停地对着宾客们道歉:“诸位,真是对不住了。本是诸位赏光来喝一口小儿的喜酒,却不曾想遇到这事。为诸位安全着想,是不该拦着的。可如今贼人混在我们中间,还请诸位忍耐几日,待李某找出这幕后之人,再走不迟。”
昨晚那数十只猞猁,已经让宾客们害怕到了极点。无论李无涯态度如何谦卑,言辞如何恳切,宾客们都不愿留在这危险之地。
“无涯先生说的轻巧!难道你一日找不到贼人,我们就得在苦渡居一日吗?那你一辈子找不到,我们还得一辈子耗在这里不成?”脾气冲些的宾客已经朝李无涯发起了脾气。
“那自然不是。”李无涯温和地回道。
“既然不是,那过几日让我们走是走,今日走也是走,何不让我们依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呢?再者,我们是你请来的宾客,身份底细,你自也清楚,不可能是那贼人。当真不必如此拘着我们。”又一宾客接话道。
“昨日郭衍死了,晚上又来一群猛兽,多留一刻,危险就多一分。在下真的害怕,不敢留着。”
“是啊,是啊!”宾客们纷纷附和。
李无涯很是为难。
“诸位也不必为难李先生,让诸位留在苦渡居,是我家公子的意思。”封缭抱着剑,越过众人,站在李无涯身前,“诸位要理论,也请找我家公子理论。
落英楼主神秘莫测,据说脾气也神秘莫测,这世上没几个人敢去触他霉头。
封缭此话一出,宾客们安静了下来,相互间交换着眼神。
“怕什么!在这里朝不保夕的,落英楼主还能比那暗处的杀人者可怕吗?”一个宾客开了头,后面就有三三两两的宾客也嚷着要去找流玥理论。
不过,他们还没走多远,玄鸟卫就拦住了他们。
封缭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忘了同诸位说,你们找公子,也得夫人起身了再去。我家夫人有起床气,而我家公子——惧内。”
宾客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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