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星走进人群。
一模一样。
虽然只有朦胧的印象,但街市的位置,物品的摆放,丝绸绢布上的花样,剔透成排的宝石,乃至黑金城人脸上热情爽朗的笑意,都和这一晚经历的一模一样。
随即她释然。这是梦,梦当然是根据记忆构建的,不一样才不正常。
没有人注意般星的存在,此时此刻,她仿佛成了一道透明虚影,以局外人的目光观察一切。
于是般星闲逛起来,几个客商依旧在抢酒喝,甚至这次,她看到了阿鱼吃,满头大汗地舀了一勺酒,献宝似地颠颠端走。
般星很想给他一下,结果了这个表面热情,内里阴毒的小子,可惜她挥了几次拳,都从他的身影里穿过。
“这次他要去害谁?在梦里,我会看到我自己吗?”般星嘀咕着跟在后面,甚至有闲心哼起了小曲。
下一刻,小曲断在了开头的地方。
般星整个人僵住了,浑身血液直冲天灵,不敢置信地望向前方。
那是一辆七宝香车。
车很好,没什么可说的,黄金打造,造型别致,工艺精美,嵌满珊瑚、碧玉、红宝、玛瑙等各色宝石,鲛纱车帘用香熏过,一动起来宝光四射,香气袭人。
但随着一只手由内而外的掀动车帘,这辆华美至极的香车瞬间失了颜色,从价值连城变成了‘堪配美人。’
洁白如玉,五指纤长,指尖宛如夜色里初初绽放的兰花,还沾着新鲜的露水。
阿鱼吃半跪在地,脸上带着热情而谄媚的笑意,小心翼翼地将酒碗奉上。
般星怎么会认错——
这是妹己的手!
她无比肯定,过往记忆中没有这一幕。
如果这是梦境,依据现实构建,怎么可能普通景物丝毫不差,重要主角却换了出场?
而且,若是她的梦,她怎么会不在妹己身边?
换言之,这里并不是她的梦境!
般星为了验证她的猜想,急急上前,三两步登上车阶,掀开了车帘。
果然——
那张脸是妹己没错。
但那副慵懒、轻慢、带着点戏谑的神情,令般星既熟悉,又陌生。
她突然想起一幅画面。
那是六百年前,般星刚去地狱报到的时候,阎罗安排她与妹己见面。
第一次见识邪祟这种无可名状,难以理解的生物,般星有些惴惴不安。
她刻意板着面庞,气质充满了佛修的威严。
冷酷严肃,万邪不侵。
黑白无常在前方牵引,她经过层层关卡,下行越来越深。
幽冥世界里暗无天日,气氛黏稠沉重。耳畔一直充斥着鬼哭狼嚎,让人喘不过气起来。
般星不过初出茅庐的小佛修,等到达地狱十九层时,她惨白着一张脸,几乎要晕死过去。
这时,她看到了一座牢房。
地狱十九层里唯一一间牢房,宽敞阔大,干净整洁,密密交织的锁链下方,竟是一张绣榻。
牢房的窗棂实在古旧了,灯光从烟罗纱的窗子筛进来,只剩下昏暗的金色。
一道纤细身影伏在榻上,腰肢扭转,半截白玉般的手腕将将垂落,起伏韵致,美妙难言。
深紫色银线绣薰草纹样的华美裙裾,宽大的缎袖水一样地流淌开来,闪烁着星河般细碎的银光。
般星怔了怔,随即想起来这就是那只邪祟,还蛮好看的。
她暗暗呼了口气,拿出了佛修的威严:“邪祟,抬起头来。”
闻言,邪祟很听话地抬起了脸。
般星‘啊’地一声,呆在原地。
脑中下意识地想起一句话:水色潋滟,溺之忘忧。
仿佛有戏谑的笑意从妹己脸上掠过,可下一秒,落在般星眼里的,却是楚楚可怜的神情。
“佛修大人,求您怜惜...”
此刻此地,她又重新见到了那抹带点狡诈的笑容。
她是妹己。
——六百年前,尚未被地狱关押的妹己!
...也是。
妹己是来过黑金城的。
或许这就是那一段六百年前的景象。
可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在她杀掉金玼尼之后。
酒香氤氲,般星望向车内醉眼朦胧的美人,很想让她少喝一点。
她知道这是邪祟血...吗?
般星后知后觉地想,身为邪祟,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之前阿鱼吃递酒来时,妹己并未提醒,是单纯觉得不要紧,还是期盼她功体受制...
受六百年佛力梳洗之苦,妹己一定对她的怨意很深吧。
否则也不会找机会背刺。
之后和好,或许不过是畏惧她的武力。
般星放下车帘,坐在了车阶上。
将头埋在了臂弯里。
“小姐,到了。”六百年前的阿鱼吃殷勤地掀开帘子,将妹己引向了一处店铺。
是那家鞋店。
原来她早就去过了。
不过妹己没有挑鞋子,因为这时的她没有因逃跑而脚踝受伤,她选了簪子,一样的蝉翅蓝宝,振翅轻颤。
等等。
等等!这是六百年前,这家店、这只簪子怎么还在?
——般星心脏剧跳。
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因为今晚才游历过黑金城,所以她下意识忽略了这其间六百年的跨度,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这是六百年啊!
阿鱼吃怎么还活着?鞋店老板怎么也在?纵使有金玼尼改造体质,寿命变异,变得和仙神邪祟一样漫长,可穿着打扮,不可能六百年间一模一样吧!
还有那几个外地客商!
之前她以为这是自己的梦,他们出现在那里自然很合理,但若是六百年前的一段影像,那他们不可能六百年后依旧面目不改地在那里抢酒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般星头痛欲裂,她向来以力服人,并不擅长思考,平生第一次遇见如此诡异的情况,额角冷汗直冒,头皮发麻。
降落时崭新如初、令人惊叹的黑金城。
路人不经意的一句:第二次了。
妹己的抱怨:和六百年前一模一样!
还有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六百年了,总该有一些风尚变化,她进城时还担心现在的人会不会穿着奇装异服,令两人显得格格不入,看到这里的居民与六百年前一般无二,她还偷偷松了口气,可现在看来,他们不是地处偏僻、不懂追求风尚,而是停留在六百年前的时间点,根本没有变化!
与今夜的遭遇一样,六百年前的妹己被阿鱼吃制住,触手缠身。
般星猛然惊醒过来。
梦境、影像、亦或是时间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妹己将会面临什么——
她有机会得知这一切。
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令般星感到又恐惧,又不安。
但她又想要知道妹己的过往。
这个念头,让般星难以自抑地紧张起来。
她紧紧跟在妹己身侧,虽然碰不到她,但坚持握着她的手。
她们又一次来到了大集上。
黑金城人跪拜、唱跳、接仙浆,所有的流程逐一而过。
甚至阿鱼吃获得出金术之后说的话都一字不差。
般星越发肯定,今晚她们所去的黑金城,实际上就是停留在六百年前的黑金城。
六百年前的妹己,未被地狱抓捕,佛力洗练,应该有自保之力...
然而直到阿鱼吃持刀而来,刀锋在妹己腰侧比划,妹己却丝毫没有反抗,任由其施为——
“妹己!姐姐!”
般星忘记了自己是一道虚影,张臂挡在了妹己身前。
可隔着六百年时光,她无能为力。
眼看刀光要将妹己一分为二时,一道黑影如约而至。
区别是,她此时手脚健全,眉目清晰,轮廓竟和妹己有三分相似。
“阿鱼吃,放过她!”
是那个疯女人!
不对,此时叫她疯女人颇为冒犯,因为她明明神智完好,目光充满了惊恐。
阿鱼吃眯起了眼,“玉婶婶,你可知阻挡大集的进行,是要受罚的。”
“是啊阿玉,你吃错什么药冲出来挡着?莫不是十八家玉铺子引来好货太多,赚得太富,钱迷了心窍吧?”有人嗤笑道。
被称为玉婶婶女人颤声说:“对,我以前被钱迷了眼,害了那么多人,一直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遭了报!阿鱼吃,你不能动她!”
“哟,你说放就放啊,她是你什么人啊?”
“她是——”
玉婶婶嘴唇颤抖,舌尖绕了几圈,最终没能说下去。
她不配。
“她一看,就是尊贵的官家小姐,你们害了她,也是要遭报的。”玉婶婶道,“现在放走她,还来得及。我是为你们好。”
阿鱼吃:“哈!官府!哈!遭报!”
阿鱼吃恨声道:“要是官府管我们,以前那么多祖辈,怎么都过得食不果腹,早早横死?以前大家倒是规矩做人,不偷不抢老老实实,有什么用?没见老天爷赏一粒米吃?哦,现在日子过好了,开始讲究报应了,要是不杀这些人,我们就没得活!连高人都送金玼尼大仙给我们,让我们自己致富,这小娘皮官家小姐又如何,这么漂亮,活该挨刀,让她也尝尝苦滋味!”
“你——”玉婶婶语塞,或者说,她一贯也是这么想的。
“够了阿玉,不要碍事,快下来。”
“耽误了时辰,大仙生气就不好了。”
阿鱼吃重新抄起了刀。
玉婶婶:“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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