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已停,秋风习习,这荒芜庭院中已是满地枯叶,杂草丛生,井也已然干枯,显然是无人踏足之地,只有那简陋木屋门前的一条干净小道留下了人气。
木屋内,祈夜容目光呆滞的坐在那床榻上,脑海里不断回溯着这五日里所发生的事情。
她唯一清楚的就是,她并非是这瑾国丞相之女祈夜容,而是沂国将军赵佼。
半月前,她胜仗凯旋,携兵归来,尚未入府就被一道圣旨唤入宫去,众人皆以为是赏赐,可等待她的竟是一杯毒酒和一条白绫。
她胜仗归来,被赐了死罪。
再醒来时,她已身处这破烂不堪的荒芜庭院。
婢女阿绿抱着一个食盒从外头进来,见自家女公子发愣,便走过去晃了晃手,“女公子,可是身体不适?”
祈夜容只微微动了动眸子,淡声应道,“我无事。”
听女公子这般回答,阿绿便也不多想,“女公子,你可饿了?我带了一些吃食过来,你聪外面回来到现在已经好几日未进食了,你大病初愈。好说要吃些,莫要折腾坏了身子。”
阿绿口中的大病,指的是祈夜容从娘胎就带出来的疯癫之症,也正因为是这样,这瑾国丞相祁夜雷进才把她这亲生女儿扔到后院生死不问,若非是阿绿悉心照料,估计这祈夜容早就死在这荒芜庭院里了。
若不是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和参和在一起的新伤旧伤,她甚至要怀疑自己是否得了病,一夕之间竟成了这敌国丞相之女。
祈夜容看着阿绿将那吃食摆出来,刹那间,她的目光突然变得冷冽,她一把抓住阿绿的手腕,将她的袖子掀开,一道道鲜红的印子映入眼底。
“谁干的?”祈夜容抬眸对上阿绿慌乱目光,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和杀意。
阿绿想要将手抽回来,可她却从不知祈夜容的手劲那么大,那只手怎么也动手不了。
“可是这府中的家仆?”祈夜容又问道。
阿绿没有说话,只点点头。
她对上祈夜容的目光,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了底儿。
祈夜容的眼眸微微眯起,眼底冷冽的杀意尽显,很快她便收敛起来,淡声道,“吃吧,吃完了,才有力气走出这个院子。”
“女公子,你还要出门?”阿绿有些慌了。
她家女公子就是出了门摔下山头的,得亏祈夜容没有受伤,若不是她及时赶到,她都不敢想后果是什么样的。
她当以为祈夜容只是说说,谁知吃完了,祈夜容竟真让她带着她去膳房走一走。
阿绿便也是带她去了,不过巳时,膳房的人还在预备午膳,祈夜容的到来倒是让这些家仆大吃一惊。
那得了疯癫之症的女公子竟好端端的站在她们面前,甚至模样姣好,宛如水中莲花,尽管身上穿着不合适的衣裳,却也挡不住那清冷的气质。
“女公子,你看看你想吃什么……”阿绿转身和祈夜容说话,可竟不知何时祈夜容手中多了一条长长的鞭子。
“你莫要进去。”
只留下这一句话,祈夜容便抬步走进膳房,迎面就撞上了一个管事的年老家仆。
因祈夜容从未出过那院子,无人知她生的何模样,只知有这个人,那年老的仆妇见到她,只一眼不识,却注意到她穿着那不合适的衣裳,叉着腰扭着胯就走了过来,仰着头嚷嚷道,“你是哪个新来的婢女,竟这般不知大小尊卑,不知礼数,见到我也不知行礼?”
祈夜容只冷冷的睨着她,连头都不曾垂下,“你便是那管事?”
“哟,这是哪根骨头这般硬,敢这样同我说话!”
这仆妇只觉着眼前的女子不如往常家仆一样对她低头屈膝,反而是一脸高高在上的模样,撸起袖子就要给她一巴掌。
谁知祈夜容又问道,“我只问你是或不是。”
这一下倒是给这仆妇问住了,她瞪着眼睛,“是又如何!”
不过一瞬,祈夜容手中的鞭子只往她脸上甩去,没有一丝犹豫。
那仆妇还未反应过来,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她抬手直接捂着脸,刹那间,那原本黄腊的面颊出现了一道红色疤痕。
“是,便对了。”祈夜容只留下这一句。
抬手又是鞭往她身上抽。
一鞭又一鞭。
这仆妇的惨叫声可谓是络绎不绝。
祈夜容虽抽她鞭子,却不见血,只抽出来疤痕。
里里外外的家仆都看呆了眼,只觉得方才见到的那明波秋水的眸子如今尽充斥着冷意,明明看着是那温柔似水的模样,打起人来竟这般狠厉不留情。
若不是看到阿绿,她们也不敢想说这是那患了疯癫之症的女公子。
“住手!”
许是听到了这膳房的动静,又或是某个仆从去禀报了家主。
只见这丞相府中的女君难云仙气势汹汹的赶了过来,就连身后的一个穿着端庄的女娘也急忙跟着赶了过来,此人正是难云仙的女儿祈夜滢。
看到祈夜容手中的长鞭和趴在地上痛苦哀嚎的仆妇,愣是捂住了嘴,呆愣在了原地。
“你是何人,胆敢在丞相府中闹事!”
见到难云仙,那仆妇就跟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连忙边哭喊扁爬过去,“女君女君,女君饶命啊女君……”
祈夜容背对着难云仙,将手中的鞭子直接扔到地上。
阿绿连忙走过来行礼肃拜,“见过女君。”
难云仙见到阿绿倒是觉得诧异,“阿绿?”
不说刹那,难云仙蓦然反应过来,她眸光深邃的看着那背对着她的女子。
只见祈夜容缓缓转过身来,却也没给难云仙一个眼神,目光只得停留在难云仙脚边跪着的浑身伤痕的仆妇。
祈夜容冷声开口,“倚仗人势的狗东西。”
言罢,她这才对上了难云仙的目光。
霎时,难云仙竟在她脸上看到了曾经的一个熟人之姿一闪而过。
只见转过身来的祈夜容,如她记忆般那人一样,朱唇粉面,黛螺弯弯,唯一不同的便是那双眸子,眼前的女娘是生的一副姣好模样,却生的一双细长的眼眸,眼神冷峻,浓墨般的黑发只别了一根玉簪,身上穿着的是带有布丁的裙裾。
“阿姊……”祈夜滢放下了手,小声唤出了口,才把难云仙从回忆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阿姊。”
一道意味深长的男子声音从大门处传进来,只见一个身着一袭华美非凡的锦衣,手拿长扇的男子缓缓走进来。那衣裳以精致的丝绸为料,色泽温润如玉,既彰显着高贵不凡的气质,又不失文雅风流。
来人正是瑾国楚平王,魏长引。
“原来丞相和丞相夫人膝下竟还有一女。”
难云仙转过身朝他行礼,“王爷,此乃府中家务事,无意叨扰王爷,还望王爷莫怪。”
“夫人哪里的话,只是,明妃那边,我该如何交代?”
瑾国皇帝的妃子寿辰将至,明妃喜热闹,特嘉招朝堂官人及其膝下儿女进宫贺寿,魏长引这番话无疑是拿出明妃来为难难云仙,言外之意,他既看到了,那祈夜容也必须进宫去。
“王爷莫要误会了,只是小女身患隐疾,着实不可在外见人,所以……”
“隐疾?”魏长引打断她的话,看了一眼站着不动的祈夜容,又回想起半个月前他遇到她时,她的身手是如何矫健,又是如何一人打三人,又是如何一顿吃了三个黍馕的情形。
若是她有隐疾,那他岂不是四肢不全。
“劳烦阿母挂念。”祈夜容慢慢的走下来,而跪在难云仙脚边的仆妇也跟着往后缩了缩,垂下头不敢发出声音。
“阿容身子已然大好,只是阿母这些日子繁忙,不曾来探望过阿容,所以,这位王爷,莫要怪罪我阿母。”
此话一出,难云仙的脸色更加沉重了,这丫头,竟如此伶牙俐嘴。
“这位王爷?”魏长引算是抓住字眼了,他微微挑眉,重复道。
“阿容在府中十余年,不曾见过人外人,也不曾学过礼数。”说着,她看了一眼难云仙,便学着她方才那般动作对着魏长引行了礼。
她哪里是不会行礼,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不曾见过人,不曾学过礼数。”魏长引只低头看了眼拿瑟瑟发抖的仆妇,“难得来一趟相府,不曾想竟这般热闹。”
言罢,魏长引不做多留,他答应祈夜容的事,他也做到了,只慢慢离开了这府门。
待魏长引走后,难云仙这才下令将那被打的满身伤痕的仆妇带走治伤,而祈夜容自然也少不得被带入大堂。
祁夜雷进三日前得令进宫,如今尚未回府,府中大小事务全由难云仙掌管理事,祈夜容被带到大堂跪着,就连阿绿也不得幸免。
难云仙坐在堂上,神情严肃,外头的小厮本以为主母会大发雷霆,站在外面大气都不敢出,可似乎过了好久,里面都不曾传出一点声响。
只见祈夜容四处观察着这房屋大堂的摆设,丝毫不畏惧难云仙,反而还挺直了腰板,见难云仙一直靠着自己不说话,便先开口问道,“阿母把我叫过来,不会只是想看着阿容跪在这里面壁思过吧。”
“你是何人。”难云仙终于开口道。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