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星辰寒光。
青云书院的圣人堂,一簇烛火微动。
妄一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走神了,她蹲在水桶边绞帕子,桶里的水倒映出她苍白的碎影。回神的瞬间,天早黑透。
屋里宁静至极,偶有凉风摇乱竹影的声音。
她猛地拍了下额头,暗骂自己怎么又心不在焉?连续几天都是这个状态,可明日是一年一度的招生会,罗管事多次叮嘱,凡她负责之处皆不许敷衍了事。
妄一甩了两下头,命令自己提起精神。
台上的圣人像无一不是慈眉善目的之样,她抓着脏抹布,不顾疲惫地多次来回,直到最后一尊也一尘不染,她才扶着腰歇了口气。
说来奇怪,今天她除了喝水,什么都吃不下,现在忙好了,亦不觉饥饿。
妄一猜想许是书院招生在即,精神紧张之故,回去多歇息就好了。
然而刚起身,堂外夜风窜入,香案上一支蜡烛无端扑灭,光辉霎时消散一半。
圣人堂常年点着香火,最是不能短缺,妄一正要上前点燃,但一靠近,一丝奇妙的香气萦绕鼻尖,竟勾得她空了一天的肚子叫了两声。
她早听说这对香烛是书院特意为圣人采买的,与寻常烛火大有不同。
外面圆月高悬,她手撑在案上,竟着魔似的地咽了下口水。
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妄一盯着香烛,不自觉向前贴近。
光与热的交织下,她的神志在往下滑落,直到一滴滚烫的蜡油浇醒她,她猛然收回神。
妄一骇然,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只晓得自己冒犯了圣人!
她想跪下赔罪,然这膝盖怎么都弯不下去,僵硬得像被拐杖架着。
茫然抬头,只见坐台上的圣人悄然泯去和善之相,慈眉善目化为横眉怒目,十分厌恶地怒瞪她。
“啊!”
妄一大叫一声,踢翻脚边水桶,逃也似的跑出去。
她大喊罗管事,又高声直呼山长,可整个书院空无一人,静如一潭死水。
她身处诡异之中,慌不择路奔下山去求助。
四月的夜已不寒冷,周遭却无半点虫鸣,万籁俱寂的山路,妄一被一块拦路石绊了一跤。
沙石擦破膝盖,疼痛与恐惧蔓延,她没忍住,脑袋埋进臂弯哭起来。
她不是爱哭鬼,此刻却止不住泪意。
她的手是冷的,脸是冷的,就连泪水也是冷的,搓了搓手,掌心一点热量也没有,连哈出来的气都是凉的。
“嘻嘻,别费劲啦,你都快死啦,早点躺土里省力气吧!”一道调皮的孩童声突然响起。
妄一猛地抬头,颤声问:“谁......谁在哪里?!”
风飒飒响起,她环顾四周不见人影。
那声音又调皮道:“别找啦,别找啦,我就坐在这里呀,你看看我,我是你旁边那块岩石呀!”
岩石......岩石怎么会说话?
妄一低头往边上探,就在她刚才摔倒的路中央,一块拳头大的岩石正笑眯眯地看她。
之所以说它在笑,是因为石头上长了一副五官,有人注意到它,它还兴奋地眨了眨眼睛。
好生荒诞的场景,妄一从小就听罗管事说,书院建在山上,附近多是深林,少不了精怪修炼。若有学子心术不正,半夜便会化作落魄小姐前来乱人心志。
她绝望地闭上眼,心想今夜真是祸不单行。
石头怪轻蔑道:“啧,瞧你没出息的样儿,你当我稀罕搭理你?不过是看你快成走尸了,又哭得这般伤心,我在积福德,不劝你两句,怕过意不去。”
走尸?妄一追问它是什么意思?
石头怪冷笑,说人固有一死,她现在是回光返照,甚至还打包票,最迟明天一过,她就死翘翘!
“你......你胡说八道!你凭什么肯定明天就是我的死期?”妄一握紧拳头反驳。
“哈哈,你不信呀?”石头怪笑得狡黠,“你刚刚不是觉得那香烛美味极了吗?”
一语正中眉心,妄一仿佛被抓到小辫子,说道:“你偷窥我?”
“嘿!这是重点吗?我在好心给你指点迷津呐,你还不领情。”石头怪有些不高兴,想了想还是勉强大度道,“算了算了,我不和你一般计较,你对我戒备十足,无非是怕我要吃你,但我修行吸的是日月精华,肉自带荤腥之气,二者不可相比,何况以你的肉身,啧啧,口味想必十分糟糕。”
这话不能让妄一放松警惕,她潜意识里认为精怪最擅长哄骗,十句有一句是真的,都算这族里的实诚人。
那石头急了,叫道:“喂,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来历有些神秘,但我知道你身上诸多秘密,哦对了,你那可怜娘也是因你才横死的。”
“......你说我娘?”妄一皱起眉,她是弃婴,十七年前被书院学子捡到才得以活命,她对亲人没有任何记忆。
“你别不信啊,我一看你就知道是个害人精,印堂发黑不像长命,只不过运气好,有高人强行给你续命罢了!”它酸溜溜道,“那人本事大的嘞,逆天改命把你的魂魄与肉身紧紧绑在一处,即便你后来死了,灵魂也不能自动脱离□□,说说吧,你都给人啥好处了?”
妄一越听越糊涂:“什么续命?谁会帮我续命?!”
“你问我,我哪知道呀?我区区一精怪管得了许多?”石头怪翘着嘴,“但你如果想活下去,我有个办法,你听不听?”
妄一抿起唇,石头怪转了转眼睛,和她打起商量来。
“你把我搬去山顶,我自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事。我也真倒霉,几月前被那场暴雨冲到这破山道来,说到底咱们算有缘啦。”
妄一犹豫着,她不想轻信别人,何况对方还算不上人,可这精怪字字句句都让她产生好奇。
石头怪不容她磨叽,大喊道:“快没时间了,要知道你错过本大爷我,就只能等死啦!”
它焦急地催促着,妄一想石头怪要人帮忙才能上山,是否意味它自身其实无法移动?这样的话,她有危险大不了甩手将它抛下,反正它也长不出脚来追她吧。
见对方终于点头,石头怪大喜过望,嚷嚷着快点,下个时辰的月光最利于修行!
双方把话说定,但没想到破石头看着不大,妄一去捧它才知奇沉无比。
山路难走,她一步一步,摇摇晃晃。爬上来后,更是手臂发酸,累得喘不过气。
“哈哈,本大爷终于回来了,还是我老家的月光好闻呐!”石头怪得偿所愿,在月光下贪婪地呼吸空气。
它随一场暴雨滚下山坡,换了个地方固然新鲜,但那里只能吸收半天的月光,好生妨碍修炼。
妄一瘫坐在旁,石头怪体恤她辛苦,甩出个小纸团,扔到她面前。
“给你的谢礼,你帮了我,我不会让你吃亏。你的来历本大爷不知道,但纸团里的东西是个好宝贝,你回去打开看看,八成能解你的疑惑。”
妄一拿起纸团,扯了扯边角,怎么都打不开。以为是被戏弄了,她拉下脸来要质问,石头却渐渐扩大体型。
它从西瓜大变成脸盆大,再后来像屋子那样大,但仍不满足,还在一直大下去,大下去,仿佛要演化出一座巨山。
那张硕大的石头脸,半张朝明,半张朝暗,冷冷地凝视她。
妄一尖叫一声,从梦中惊醒。她后背全然浸湿,睁眼发觉自己睡在圣人的香案前,此外,手里多了个纸团。
“妄一,你好大的胆子,圣人面前还能睡着!”
罗管事的斥责自头顶传来,许是因为明日就是招生会,他比以往更为苛刻。
“你不是头一天干活了,不必样样要人教你。换做平时,你偷个懒没酿成大错,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放过了,可你今晚还.....”
罗管事长长短短责骂好一会儿,还说身体不适可以休息,但不能对圣人不敬!
妄一没有顶撞,她一心想着那颗怪石头,只盼书院的人都快歇下,她好看看多出来的纸团是怎么回事。
罗管事当她在诚心悔过,训完觉得口渴,多瞪几眼也不愿再折腾了。
妄一将其送出门,堂内重归宁静。
她轻轻一扯纸团,梦里打不开的东西,现很快舒展开来。
里面裹着一颗水晶种子。手指一触碰它,使用方法前仆后继地涌入脑海——种下种子,可通神欲鬼京,寻苍鸯殿,解生死劫。
次日天明,书院晨钟袅袅之时,妄一悄悄溜出去,直奔昨夜梦中的山头。
上去才知那是个风烟俱净之地,且周遭并无怪异之石。
梦中亦真亦假,她抓紧时间将种子埋进土壤,默念脑海中的咒语。
种子猛然窜出芽儿来,随后冲天狂长,枝蔓交缠成一座直冲云霄的天梯。
此等奇境,除却将种子埋下之人,其余凡人皆无可见。
求生之路注定艰辛,藤蔓六个时辰后自动枯萎,算起来大约在太阳落山前。
天梯一撤,爬到哪儿就从哪儿摔下来,是福是祸都看自己。
远处的书院,背着行囊的学子进进出出,山长站在楼阁上,看向山的那处。
罗管事进来道:“山长,招生会准备就绪,只等您露面了。”
微风阵阵,山长没有应答,远眺一会儿,似是自言自语:“有些人,注定要为命运远行啊。”
罗掌事抬起脸,顺着山长目光看去,疑惑地皱了下眉,什么都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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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半夜堂前入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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