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祥云楼内论往事

祥云楼为全京最有名的酒楼,由于生意兴隆,想要光临需提前招呼一声。

按常例这个时辰,楼里就该打烊了。可仙君端的是贵客的身份,说了会来,里面五层灯火都得亮着。

三楼上等雅间装饰阔绰典雅,盆景里的罗汉松郁郁苍苍,精雕细琢的烛火台上,悬放一枚夜明珠,散发的光辉绚烂夺目。

仙君点的都是招牌菜,一张八仙桌,放得满满当当。

妄一看着桌子,心想仙君仙君在蓬莱仙岛莫不是受了冷遇?

尘芳爽朗一笑,道:“仙岛上琼浆玉露为多,我反倒更中意饭菜上的烟火气。既是哥哥请客,你无需客气。”仙人无需五谷饱腹,但他在鬼京吃习惯了,而且哥俩坐一起谈话,若无小酒小菜,也着实干巴。

席间,仙君小酌几杯后,才谈起这则传闻——杏花班有百年的技艺,吹拉弹唱,无所不精。

“听说这个班子曾经红极一时,后继无人,才没落下来。时隔多年,没想到还有重开之日。”

杏花班现由塞依娘子当家,尤擅弹奏琵琶乐。因其尚有几分姿色,不少王孙公子都愿为她一掷千金,求娶之人更是数不胜数。而她似乎只痴迷琴艺,且知凡尘爱恋都是虚无缥缈之物,若真跟那些人走了,日后也只会是深宅里的花瓶。

塞依娘子有成业的决心,可惜天妒红颜,二十几岁香消玉殒。而后过去多年,突然在鬼京登场,重演当年时兴的曲目,想再次振兴班底。

尘芳叹息道:“我刚回来就听见这桩新鲜事,旁人将她的琴技吹得那样高,我便想听听它与天宫仙乐的差距。不过看样子,泡汤咯。”

妄一沉默不语,他知因是他的私闯搅了一帮听客的雅兴。不过话又说回来,谁家的女子生得肌肉发达,还有绵延浓密的胡子?只因仙君一句“新花样”,他就翻墙进院,结果全然徒劳一场。

瞥见老弟情绪略微低落,尘芳仙君犹豫了下,问他是不是把那儿当窑子逛,调戏了人家?

妄一夹只鸭腿塞尘芳嘴里,说:“有吃的还堵不上仙君的嘴!”

这筷子来得突然,尘芳咳了几下,面色通红道:“不是这原因,还有什么原因?瞧你那样子,分明跟到嘴的鸭子飞了似的!”

妄一敬他是仙君的身份,姑且忍着,自顾加快进食的速度。

尘芳偏爱喜闹,对方不理睬,他便哼声道:“其实我这次回来,还带了一个好消息。”

妄一头也没抬,吃那么多有点干巴,拎起茶壶倒水喝。

“喂,你听见没有?”尘芳郑重强调,“这对你来说,是个了不得的好消息!”

妄一平静地掀了下眼皮,仙君承认有被气到,当即报出那四字名号。

说是四字,但说到第三个字的时候就被打断了。

妄一瞬间起立,探出大半个身子,道:“你别是想告诉我,笙媱帝姬跟你一块儿来了!”此举不小心牵动手臂上的疼痛,他又坐下,调整几下呼吸。

世有蛟龙神族,在凛海一方盘踞,育有掌上明珠,唯系红衣郎君。

“别急啊,我哪能干这等糊涂事?都说是好消息,你怎不相信?”尘芳仙君表情揶揄,“我知你对她极为排斥,感情一事没有结果,所以啊,她马上要和别人结果咯。”

妄一先是惊异,而后反应过来,问仙君所言非虚?

尘芳点头道:“佳人在前,你不珍惜。现在好了,天帝有意把她指婚给白誉真君。”

这话并不复杂,妄一听后,澎湃的心情久难平复。

他与笙媱帝姬曾有一段缘。想娶帝姬的人,能从凛海龙宫能排到九重天宫,而妄一区区苍鸯殿掌门,何德何能受到青睐?但就那么巧,仪表堂堂的莲烨大人很有做金龟婿的潜质。

这件事,妄一的其他同僚多少有耳闻,顾忌帝姬颜面,都是心照不宣,不搬到明面上说。

帝姬样貌虽非绝色,但也胜过多数女子,她认准一个人,便会专情到底。偏偏妄一缺情少爱,绣球都抵在他额前了,他装看不见。

“我对这位姑奶奶没那么了解,只从她对你的态度来看,确实是付出真心了。”

尘芳惋惜着,并提到从前某桩事情。

妄一身为掌门,在京中树敌不少,有次刚出苍鸯殿没多久,就被人拦路抢劫。东西没被夺,可他回来青一块,紫一块。帝姬特意赶来探望,若无尘芳极力劝阻,她当时都想住莲烨门亲自伺候了。

这恐怕是蛟龙神王都没有的待遇,妄一却冷笑回应:“如果我告诉你那群人就是她安排的,还算不算是好福气?”

记得出门前,帝姬送他一壶消暑的好茶,并亲眼看他饮下,随后出发就凑巧路遇歹徒,再然后凑巧运不上功法。

帝姬做了坏事,连遮掩都嫌懒。妄一带着伤,前脚刚进莲烨门,后脚她就火急火燎赶来,若说其中没有鬼,他是不信的。

“这怎么可能呢?”尘芳只当人家顶多娇惯些,怎会有这么蛮横任性的一面?

“哈哈,怎么不可能?”妄一苦笑,“我于苍鸯殿安分守己,若无仙君相助,我恐怕还没这份荣幸结识帝姬。”

尘芳惭愧地低下头,是了,说起这二人的初遇,他出了最关键的一力。

多年前的那个傍晚,帝姬西游至此,白水娘娘尽地主之谊,邀她赴神欲鬼京暂住几日。

仙君不想去接驾,临时求了老弟相替,才让他沾染这段孽缘。

妄一每每半夜醒来都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子,没事接的破差事。他好几次都想告诉帝姬,本该来的是尘芳仙君,但说与不说,已无多大意义。

眼见气氛有点尴尬,尘芳忙打了个哈哈。

妄一早就不吃了,他双臂压在桌上,神色晦暗。

手臂上的东西终究严重了,旁人若是留意,还能注意到他的双肩在微微发抖。

一桌子菜有些才动了几筷,怕老弟等不急,尘芳只好草草结束,唤伙计过来结账。

祥云楼凡以“贵客”之礼相待的,就席无需付真金白银,只在那单据末尾盖下随身印章,一月之期满了,伙计将账款送达府邸。

尘芳理了理衣着,准备离去,妄一还趴在桌上,就过去敲了两下桌子,暗笑刚刚谁不想陪来呢,现在反倒舍不得走了。

“醒醒,莲烨大人,天要亮咯。”尘芳又敲了两下。

妄一紧咬牙关,对抗那痛感的同时,腾出手朝仙君挥了两下,示意他先走。

尘芳停在桌旁,问:“你怎么了这是?”

他伸手拍了下妄一,就是这么一拍,人跟没了主心骨似的,从凳子滑落摔在地上。

妄一并未失去意识,只是左臂的疼痛让他无法思考,已不是光靠捂就能捂住的了。

黑色的气息透过袖子的布料钻了上来,尘芳仙君面色大变,一下掀开他的袖口。

这一看,竟有条狰狞疤痕,裂谷似的绽放在人的小臂上,黑气萦绕下,更添几分可怖。

“这是什么东西?!”尘芳倒抽一口凉气。

妄一表情痛苦,在黑痕的折磨下,几乎昏死过去。仙君心知不可再拖,抬手就往他身上渡去仙气。

两股力道在皮肉中相互交缠,像夺地盘似的,企图吞噬彼此。

妄一满头虚汗,他浑身滚烫,体内却又有清冷冷意,嘴唇白得更是不像正常人。

他的身躯变成两军交锋的战场,尽管黑气汹涌霸道,但有仙君在此,源源不断的仙气以多胜少,总算将其压制。

妄一脸上逐渐转为清明。

“你感觉好点了吗?”尘芳用臂弯托起他,“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你怎么沾染上的?”

妄一眼皮半睁,视线尚未聚焦,他抿了抿唇,不愿将它的来历告知,毕竟有些不光彩,像个污点标榜他的过去。

“唉!你都快疼死了,还要瞒我啊?”尘芳有些生气,难道说这么多年,大家只是表面朋友?

妄一了解仙君的古道热肠,可正因关系熟络,他才不想吐露忧心事。

“你不说无妨,我自己去查,你就想把我急死是吧?我告诉你,哪怕是花柳病,你大大方方地讲,我保证绝对不会笑你一个字。”

妄一本想骂他,可一拽仙君衣裳,力气已去三分之二,最后只得软声道:“你别去,我这,我这是......”他烦得头疼,想来事已暴露,索性诚实道:“是我身上的诅咒!”

究其来源,得从好多年前说起。

那会儿,他独身来到神欲鬼京,求白水娘娘救他一命。虽然事后获取额外的光阴,但也求来了这条咒痕。

它的存在是作为诅咒的实体化身,每赎清一份罪孽,就会自动消减一分。算算时间,快过去一百年了,经过功德洗涤,它比最初的模样好上数倍不止。

“我叫它‘功德煞’,它鞭挞我的斗志,提醒我功德尚未圆满,等哪日真正摆脱了它,才是我灵魂自由之时。”

天道将这副枷锁沉重地架在妄一脖子上,白水娘娘只宽限百年时间,届时若没有赎清,等待他的下场可想而知。但可笑的是,连入狱的囚犯都明白自己所犯何罪而被判刑,唯独妄一对自身的罪因无从知晓,更无从打探。

咒痕越疼,越是在提醒所剩时间不多,妄一粗略估算,约莫还有二百天光景。

尘芳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是苍鸯殿有名的劳模,上岗上值,风雨无休!”

妄一有些窘迫,他暗暗打量仙君神色,见其毫无嫌弃之意,微微感到放松。

仙君怪他有这桩麻烦事,竟能忍住不早说。

“功德只对于天下生灵而言,天上不讲这套体系,不然我就把自己的挪给你了。”

妄一低下头,未应答,他有时一股脑热为功德痴狂,但静下来一想又觉得自己傻。

“罢了,想来想去,你也只能求助我,我做神仙好多年,不清楚功德煞,只晓得天道有些惩罚确实......”仙君适时止口,给人吃定心丸,“不管怎么说,我不会坐视不理,虽然老哥是天界正义之辈,但也懂得些旁门左道。”

“旁门左道?”妄一深感怀疑,这难道不是仙家禁忌吗?仙君提起,怎说得自然又坦荡?

尘芳拿扇子敲他,道:“我是看你备受折磨,想帮忙找找有没有近路,否则单靠正路来的那几个破功德,债孽未清,你倒先疼死了!”

无论这主意将来是否可行,妄一此刻已被仙君的仗义所言而感动。

“但我这毕竟是上苍降下的诅咒,仙君帮我,算不算是逆天而行?再说如果真是我从前作恶多端,罪有应得。你......帮了我,日后可会后悔?”妄一先前未提起,除了知道这是难解之题,更怕的是拖累别人。

“你这说的哪里话?和我客气上了?”尘芳皱眉看他,“老哥对自己识人之能相当自信,我了解你,你不是那种人。何况天道.......”他朝上方小心翼翼地瞅了眼,嘴巴小声嘀咕:“天道也不一定完全是对的。”

周六好,美好的一天从更文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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