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让抱住小夫人动作极快地往马车里钻,将人塞进去才松了口气。
外面的人已经打起来,兵器相碰的声音传进来,伴随着不知道是哪一方人的惨叫,温让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去,他揉着怀中人的头给予安抚,“没事没事,待在这里很安全的。”
温让还没有做好伤人性命的准备,尽管他早已料想到今日的凶险,但真实瞧见提着刀的蒙面人时,心里还是无措慌乱的。
身侧放着一把短剑,他用得不惯,温让更擅长与人近身搏斗。大男子能屈能伸,他没那么热血沸腾,也不想出去和那群有武器的人硬刚,不仅帮不上忙,还有可能拖青与他们的后腿。
姜礼感知到他的紧张无措,伸手环抱住他,“不必哥哥出手,这些人便够了。”
“好。”温让侧耳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保持着警惕。
有人掀帘,温让的手先一步抽出短剑架于那人的心口。青与的胸口一凉,吓得赶紧撤步:“少爷,已经……已经解决了。”
他绷紧的神经放松,每一块股劲儿都散去,垂眼瞧清青与那片衣裳被剑刃划破,略带局促道:“这并非是我有意,你先换件衣裳,到地方后我赔你一件。”
青与惊魂未定,目光呆滞:“少爷出手也太快了些,还好您刚及时收住力,否则今天我就得埋骨在此地了。”
姜礼耳侧是郎君剧烈的心跳,可温让除了脸色不大好看以外,一如平常镇定从容,看不出一丝惊慌失措。
温让将小夫人从斗篷里掏出来,捧着脸仔仔细细盯了好久。
“青与,我们出去说。”
温让的唇印在小夫人的鼻尖,轻轻触碰,“夫人先坐会儿,等我片刻。”
外面的山匪死的死,残的残,还能喘气的都被人捆起来了。
山匪这事姜礼曾经禀明过官府,可官府派人去查探后却没寻到一点踪影,这事在官府那里也就不了了之了。
也就是说,这批人是收到了内部消息,才会如此精准地踩着点赶过来拦截花灯货物。
温让以视线慢扫过一地的尸首,寻到毫发无损的田原时,带上了探究和深思的意味。
“东家说过,清缴山匪于民有益,这是一等一的功劳。”
温让冷了语调,威胁恐吓的气息逼近被绑缚住的山匪,抬手将最近那人面上的黑布扯下,正是前不久闹过事的人其中之一。
“又见面了。”
“你说我要是在这里杀了你,提了人头去官府,他们会不会赞扬我为民除害?”
那人短促地笑了声,“官府都不敢管的事,公子还是别太指望得好。”
“今日原本就没想过能顺利得手,要打要杀任凭公子发落,何必在这里跟我长篇大论嚼弄文字,您也不觉得累得慌。”
温让掐住他的下颌使了个巧劲,只听那人闷哼一声,下巴便被温让卸了下来。
“是什么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我是个好相与的人。”
他站起身,展手接过青与递来的手帕,略带嫌弃地擦过每一根手指,不疾不徐绕过这人走到另一位小个子面前,“你呢?”
“你会说人话吗?”
温让等了半晌也不见小个子开口,兴致缺缺道:“青与,要他一条腿吧。”
青与得了吩咐,从路旁挑挑拣拣选出一根粗棍,比划两下扇出风声,慢慢地朝这边走近。那人被温让隔着手帕拽起头,被迫盯着青与的动作。
直到青与抡圆了胳膊,小个子的心理防线终于被击溃,哭嚎道:“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家人都在他手里,我要是不照做,他们都会死的……”
温让面露不忍,迟疑了很久才开口:“放他走吧。”
青与赶紧出言相劝:“少爷,此人居心叵测,说不定就是故意卖可怜讨同情,不可轻易放走啊。”
温让伸手示意青与将木棍给他,语气淡淡:“你是少爷我是少爷?”
听出温让口吻中的不容置喙,青与只得将手腾出来,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解开绳索。小个子脱离绑缚,手腕上是被勒出的清晰的红印,他揉着软酸的骨头跪下。
“多谢……多谢少爷开恩。”
言毕他猛然往前一扑想捉住温让的腿脚,可温让早有准备,在他的动作预备之时就已经挪位,小个子不出意料,摔了个狗吃屎。
下一瞬,温让挥动木棍砸在他的腿上,木棍与腿骨相碰发出咖嚓脆响,小个子因为剧痛憋出了一身冷汗,唇边不断溢出痛呼,眼泪大滴大滴涌出,蜿蜒在面容上像是不断绝的水渠。
“又没断,哭什么?”
温让杀鸡儆猴的效果已经达到了,神态散漫,步履优雅。
“我相信诸位都是有苦衷之人,我也不愿意让你们为难。这样吧,将你们埋在一个堆里,黄泉路上还能结伴同行,聊聊天打打牌什么的,也不算寂寞。”
余下能喘气的人个个将头低下,生怕与温让对上视线。
“好了,不逗你们了。”
温让眉峰一挑,“把这些人丢在路边,我们接着赶路。”
“哦对了,记得给他们带上黑布,输人不能输面子,我们这队人马心善放他们一条活路,要是撞上别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自求多福,后会无期。”
姜礼从马车上下来,含笑对着温让说道:“少爷,再不走今晚就要在此地过夜了。”
温让丢开木棍,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眼时又是温柔如水的语调:“知道了夫人。”
被郎君揽住腰抱上马后,姜礼在温让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个手势,这隐蔽的动作被一个侍女的视线捕获到。
待温让先行后,身穿一袭白衣的侍女两指一勾,“杀了。”
此时温让正拥着小夫人说悄悄话,“我觉得田原似乎隐瞒了实力。”
姜礼不懂武,但还是很有兴致地配合道:“何以见得?”
“那日他和青与较量一番,其实我看出来他的武功勉强只能称作入门,打些地痞流氓自然是不在话下,但如果真对上刚才的那群人,怎么可能应付得游刃有余?”
“哥哥心存疑虑,不如去问问青与,或者惊蛰?”
“惊蛰?”温让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又想起刚才视线里那一位气质冷然的女子,“是那名身穿白衣的姑娘吗?”
姜礼嘴里咂摸出一丝酸味,“只消我提一嘴,哥哥立刻就能对上号了,不过初见,一面之缘的因果,看来惊蛰姑娘留给你的印象颇为深刻啊。”
这醋味都快溢出来了,温让如今心情惴惴,不知该如何应答这话。
但表明心迹总不会错。他低头吻上小夫人的耳尖,然后将人往后带得更紧了些,严丝合缝抱个满怀,脑袋搭在夫人的肩膀上,还不怎么成熟地往颈窝蹭了蹭。
“她在一众黑衣男子里穿了一身白色,我想不看见都难。”
“只匆匆扫过一眼,略微知道这是个姑娘,除此之外我连她今日梳没梳发髻都没留意。”
“在我心里,小礼才是最值得看,也是最好看的。”
小夫人没回话,只是悄悄往后再靠近了一点,温让内心又被这小小动作弄软,心想自家小郎君耳根软,这也实在太好哄了。
“惊蛰姑娘与院中的侍女不同,她行走在外围,统领一众侍卫。”
“她腰间悬挂一枚黑羽,以金叶玉珠做衬,垂丝飘逸,是礼阁所养侍卫的诏令之物。”
姜礼忆起往昔,颇为感叹道:“惊蛰喜穿一身素净,是在为家人守孝,哥哥不知道她上过战场杀过旦韦士兵吧?”
“凭一人之力,护卫一座城池,她守下边关,却只得到族人被屠的消息。”
对上温让疑惑的眼神,姜礼又解释:“惊蛰曾刺杀过楚鹤,是我将她从牢里捞了出来。”
“救下她时,这可怜又可敬的女子浑身没一块好肉,我生生砸了许多银两才从阎王殿里抢回这口气,只是她醒来后总闹,不是要去报仇,就是要去自尽,惹得我头疼。”
“所以她心存死志,小礼是如何挽救下她这条命的呢?”
惊蛰不似旁人,她心志坚定且油盐不进,那会儿姜礼是真的头疼不已。
在不知道多少次拦不住她的时候,姜礼出现在她面前,悠闲坐下,擦着一块灵牌。
“走,让她走。”
“她每走上十步,我亲自去她家掘一个坟墓。”
“梁家的人口众多,数量够得上梁姑娘去找死。”
那时她还叫梁易水。
梁易水脚步一顿,眼中茫然:“我家人……得到安葬了?”
姜礼将灵牌一摔,砸在地上碎成两块,激得梁易水浑身一抖,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跑回来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捡碎裂的木牌。
忍了满脸的泪水,翻过来一看,灵牌上没有字。
“你看,你要是死了,家中的牌位都没有人去照顾,你的亲人埋骨黄泉得不到一点香火,祠堂里空荡寂寥,等不到一个人去添上一柱香。”
“你死了,这灵牌我想砸就砸,梁家的坟墓我想挖就挖。”
梁易水抬头时,眼中是明晃晃的恨意,咬牙切齿道:“我梁家与你结了什么仇?你非得如此羞辱我……”
姜礼凝视着她,口吻不咸不淡:“我是与梁家没有仇怨,但楚家呢?”
“楚鹤踩着你梁家的脊骨扶摇直上,你要是死了,他今儿个心情好去掘个坟,明儿个心情不好去鞭个尸,你除了死不瞑目还能做什么呢?”
姜礼声音不大,却将残忍的句子说得字字清晰。
讽刺道:“你不会想着死后化作厉鬼去索命吧?瞧着楚鹤手上沾满血腥,也不像是个敬畏鬼神之辈啊。”
“我花了大价钱将你从鬼门关里抢出来,你倒是好,非得要去作死。”
“我与你又有什么深仇大恨吗梁姑娘,你非得如此作践我的心意。”
万幸的是,梁易水终于清醒过来了。
她怀着不确定,试探问道:“是你救了我,替我家人操办,让他们入土为安?”
姜礼往后靠坐,端的是一派慵懒随意姿态:“是我表现得还不明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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