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夏,火车里冷气正足。
火车上的座位无法调节,林余戴着眼罩,披着外套,蜷缩在靠窗座位上,睡得很不好。
有噪音不断从右边传来,越来越大。
“老王,这次回D市我就不走了,你可要好好出来和我喝几杯啊。”
“说的什么浑话,我还会骗你不成?”
很烦,一个成年人的正常睡眠时间是八小时,林余从上火车到现在,只睡了五个小时,更何况她现在放假,睡眠需求陡增。
她扯下眼罩,映入眼帘的是坐在中间,扎着低马尾的年轻女生,察觉到她的动静,下意识扭头看她,两人对视。
林余看着她惊恐的眼神,嘴角还没来得及弯成微笑的弧度,低马尾女生就紧急避开,头都要伸进手机里了。
而最边上,是噪音制造机,一位翘着二郎腿,光头,油光满面的中年男人。。
周围的乘客不时投来嫌弃的目光,可光头恍若未觉,自顾自的和电话另一头的人吹牛聊天。
林余伸长胳膊,越过低马尾女生,轻轻碰了碰光头,她声音和年纪相符,清脆柔和,因为刚刚睡醒显得很软,却足以让人听清。
“你好,能小声点吗?”
光头转身,看了一眼坐在中间的女生,翻了个白眼,坐姿更加豪放,抬起的脚愈发凸出。
“老王,别跟兄弟说这些有的没的,回来哥请你吃饭,一定要来啊,要说还得坐商务座,要不是没票了,谁愿意和别人挤一起啊,叽叽歪歪的,真烦。”
林余皱眉,最烦听不懂人话的人。
她再重复一遍:“小声点,听不懂吗?”
光头不耐烦,手机还贴在耳朵上,顺着那拍他的手看过去,终于看清了是谁在叫他小声点,原本要说的话立刻被咽进喉咙里。
这女孩身形瘦小,却让人无法轻视。
林余眼皮上擦着黑色的眼影,眼皮一片细闪,眼尾的眼线凌厉几乎要挑到太阳穴,一张脸死白死白,面颊上点着雀斑,用着黑棕的腮红,左边耳朵上坠着黑色玫瑰耳钉,嘴上不知为何,黢黑一片。
漂亮,且有攻击性。
还有那仍然放在他肩膀上的手。
手臂纤细,依稀能辨认出底色的白皙,可一只青龙狰狞,没有眼睛,张着大嘴,从手腕处蜿蜒了一整个手臂,另一只没有伸出的手也不逞多让,长着骷髅头和一些看不懂的字符,中年大叔倒吸一口凉气,又呼出来,嘴巴的味道在狭小的座椅之中蔓延。
电话那头传出声音:“张哥?张哥?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正午的阳光最热烈,她却偏偏坐在唯一的一片阴影里,眼瞳漆黑,阴阴沉沉。
光头没回,他语气生硬道:“妹子,我还有五分钟就讲完了。”
电话那头是外放,声音满是不可置信:“张哥,五分钟怎么够?兄弟我还要给你接风洗尘呢,怕她干嘛......”
光头悄悄把音量调至最低,看向林余。
林余就这么静静看着光头和电话那头的表演,活动了下自己那只画着青龙的手臂,重复自己的需求。
“我说,让你小声点,吵到我了,听不懂吗?”
对话间,周边讲话的声音都停了,众人纷纷将目光聚集在两人之间。
林余像是没感觉到似的,还在揉着手腕,等待光头的回答。
光头停顿半晌,脸色由白转红,脖子充气似的鼓胀,青筋暴起,人突地站了起来,随身带着的包被他狠狠摔在了地上。
向来都是光头打扰别人的份,他都已经让步了,还想怎么样?
林余见状,终于舍得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挑衅一笑,又激光头,问他:“怎么,要找茬?D市是我的地盘,到时候约一下?”
光头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崩塌了,他握紧拳头,就要不管不顾。
中间的低马尾少女尖叫一声,场面一时兵荒马乱。
林余提前在乘车软件上叫了乘警,光头一身肥肉,她有信心能躲开,已经灵活地躲至座椅底下,一手抓着椅子固定身位,一边抬头还想再激光头几句,却忽然愣住。
光头的拳头也没能挥下来。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做什么?”声音带有微微的沙哑,因为刻意压低显得沉而冷。
林余怔怔地看着声音的主人,维持着这别扭的姿势,转动的思绪停摆。
窗外阳光灿烂,铁轨边上绿意绵延不断,远方的山丘不断后退。
一夜火车摇晃下,迟来的头晕昏沉此刻排山倒海般袭来,林余胸口发闷,抬头时眼睛触碰到刺眼的阳光,睫毛似乎掉进了眼睛里,视线有些模糊,但又还可以忍受,将将能看清眼前人。
来人身穿简单的白色半袖,露出的手臂肌肉因用力而紧绷,勾勒出漂亮的线条,往上,是一张极潇洒的脸,小麦色偏白的皮肤,金丝眼镜挂在微勾上翘的桃花眼前,眼下有一枚小痣,平添三分风流,不笑时,也分外唬人。
于燃,她大学时期的前男友,大她五岁,分手时,余燃硕士毕业,离开京市,原以为从此天南海北。
却在一列小小的火车上,以这种方式再度相遇。
黑色的外套在动作间掉在地上,林余缓缓拿起,披在自己手臂上,重新坐回座位。
林余冷静不少,光头还在叫着,可她已经听不进去,甚至开始后悔。
如果不阻止光头,就不会见到于燃。
要开口打招呼吗?还是当做陌生人?
不对,她这个样子,她妈来了应该也认不出来。
空气一时有些凝滞。
这时,乘警赶来了。
“住手!”乘警喝住于燃和中年大叔。
林余总算想到能说些什么了,她作证:“警察同志,是这个大叔先动手的。”
光头彻底慌了,看着坐着的林余,又看看抓着他的于燃,解释:“冤枉啊!他们两个是一对,这女的当然帮着男的说话,欺负我这个老实人,我冤枉啊!”
“这个男的,长得人模人狗的,我的手腕都要被他捏断了!还有她,雕龙画虎,不三不......啊!”
他手腕突然传来剧痛,截住了要说的话。
而罪魁祸首却恍然不觉自己的行为是多么暴力,于燃桃花眼弯起,变得亲切起来,诚恳地看向乘警:“警察同志,我不认识他们,我就是个见义勇为的,你们可以查监控。”
乘警立即查看监控,了解始末,让光头换了座位,带去进行教育了
事情算是解决。
周边安静无比,林余攥着眼罩,紧紧盯着眼前的小桌板,余光却忍不住去看于燃。
于燃握着手机,在这边站了一会,好像在回信息,这时有电话打来,他摘下眼镜随意拿在手里,往车厢交接处走。
林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手中的眼镜吸引,从她认识于燃起,他戴的就是这款眼镜。
于燃度数不高,除了工作学习,一般不戴眼镜,可林余却很喜欢他戴眼镜的样子,并多次强调,一定要是金色的。
于燃当时笑得很无奈,说她要是只喜欢这款眼镜的话,可以把链接推给她。
这么说时,于燃往往不会听她的回答,而是一边戴上眼镜,一边按住她的手,把她亲得喘不过气来,时至今日,冰凉坚硬的眼镜贴近鼻梁的触感也依旧明晰。
后来有一段时间,于燃总戴着眼镜。身边人奇怪,问于燃度数是不是加深了,于燃笑笑,看向林余,慢慢地说:“嗯,最近时间总花在学习上。”
明明说得正经无比,但大约是做了亏心事,林余总担心旁人会听出什么来,偷偷捏于燃的腰肉。
但两年后的今日,两人即便是面对警察,也不会有一句对话,生疏至此,眼镜也不再是两人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旁边的低马尾女生打断林余的思绪。
她把一堆零食放到林余桌上,眼神带着畏惧和崇拜:“你好勇敢、好厉害啊!明明我也坐在他旁边,却什么也不敢干。”
林余摇头,声音低下来,带着疲惫:“法治社会,遇到这种人,千万不要和对方起冲突,不要学我。”
低马尾女生狠狠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这时,她远在网络另一端的朋友终于发来消息。
朋友:死光头还在吵吗?大姐大没怎么样你吧,要不要联系乘务员?
女生看了看旁边已经戴上眼罩的林余,眼睛发亮,手指在屏幕上猛敲回朋友:从今天起,我的目标是变成大姐大这样的女人!
朋友:?
*
等林余再清醒过来时,周围的座位早已经空了,她有些恍惚,脖颈酸痛,脑袋发晕,外边的阳光刺得人眼花,刚刚的一切好像一个梦。
心脏莫名沉重,刚刚抵制光头的力气早已消失不见,或者说,这才是她的常态,一个耗电超快的脆皮大学生。
旁边有人正推她,林余看去,是顾启月与程嘉运。
三人结伴来海城旅游,但没买到连票,不在同一个车厢。
林余一把抱住顾启月的腰身,磨磨蹭蹭地站起来,没骨头似的靠在她怀里。
顾启月捏她的脸:“鱼鱼,醒醒,脸上的妆都要弄脏我的衣服了,怎么不卸?一晚上的不难受吗?”
林余勉强直起身子,指挥程嘉运帮她把相机包从架子上拿下来,再回顾启月:“麻烦。”
程嘉运身上胸前都背着大包,手上还拿着林余的摄影包,小心翼翼不敢磕碰,听见林余这样说,立马冷嗤一声:“千里迢迢从京市来到海城住三个月,我看你可不觉得麻烦。”
林余假装没听到,一行人已经来到出口处,天气比想象中还要热,之前一直不觉得脸上的妆太厚,这下是恨不得马上卸除,汗水已经薄薄一层出现在额头上。
幸好民宿安排的火车站接送人员十分容易就能找到。
无他,在一众蓝白配色的出租车里,一辆黑色越野格外瞩目。
越野车高大,一看就造价不菲,明显是经历了一番风霜,沙石、灰尘痕迹黏在上面,轮胎上的纹路被依附在其上的沙石衬托得格外清晰,可这样的车合该配上路途艰难的痕迹。
拍照一定很出片,这是林余的第一想法,她视线往上,却又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
在越野车的顶端,挂着一个不小的牌子。
招摇地写着三人的名字:欢迎林余、顾启月、程嘉运来到海城。
太丢脸了。
三人坐进车内。
司机师傅是一个年轻男人,他戴着一副墨镜,自来熟的和他们打招呼:“嗨,我是民宿的员工。老板去外地出差,就派我来接你们了。”
路潇玉拿起手机,扭头和他们交谈:“我叫路潇玉,加个微信...吧。”
他话音停顿一瞬,无他,林余这幅打扮确实很少见。
林余昏昏沉沉,心烦意乱,没说话,掏出手机扫了。
路潇玉再往后一看,好家伙,这一车人的穿搭极其一致。
后排女生穿着黑色破洞超短裤,翘着二郎腿,指甲上涂着亮色的黑色指甲油,头发披散下来,其中几缕挑染成绿色,明明是笑着,却也看起来不好相处。
男生神色更是比副驾驶那位还臭,黑色耳钉别在左耳上,神色桀骜,鸭舌帽反戴。
很快,三人都加上了他的微信,一路上,他难得止住话茬,用着十二分精力开车。
火车站在郊区,离他们订的民宿有一定距离,不是一时半会能到的,路潇玉在一个红灯处停车,看了眼已经睡过去的林余。
女孩身形不大,但放在外套上的手臂青龙却栩栩如生,占满了一整条手臂。
他悄悄发了条消息:哥!老板!要不然这单我们不做了吧?
对面过了好一会才给他发来消息,路潇玉定睛一看,是一个黄豆笑脸。
他赶紧解释:我没开玩笑,我给你民宿拉了三个黑涩会!身上全是纹身!脸很臭!
对面沉默了一会,罕见给他发来了一长串话:你这是歧视,我们应该尊重每一个人的喜好。现在的社会开放包容,不能以纹身来评判一个人的品行性格,这并不代表什么,要了解一个人,就要了解她的内在......
路潇玉还没看完,对面再他发他一条语音,他下意识点开。
对面的环境嘈杂,一道略低沉的男声探出,语速很快:“好好招待我们的客人,我等会就回到。”
半睡半醒的林余猛地惊醒坐起,路潇玉被回复触动,正反思着自己,见状一惊,心中十分愧疚,关心地林余:“是不是车坐着不太舒服?”
林余摇头,揉了揉凌乱的头发,喃喃:“做了个噩梦。”
幻听于燃的声音了。
话说,梦会有声音吗?
宝宝们不要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处境!
寒冷的冬日里,让乱码君为你献上炙热的夏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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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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