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燃这次没有回她,耐心细致地吃着咖喱鸡,抬头,林余神色有些震惊,又夹杂着些恼怒,眼睛瞪得圆圆的,连带着漆黑的瞳孔似乎都有些扩大。
他这才解释:“就是觉得人多,热闹。”
人在无语的时候,是真的会笑一下算了。
林余心里觉得荒谬,觉得于燃这个解释牛头不对马嘴,可是纠结这个问题也没什么必要,也许真的是他这些年一直在海城酒吧里摇冰块调酒,忍受不了这样冷清的氛围呢?
她饿极了,不再和于燃对话,埋头吃饭。
菜单里,一份咖喱鸡正常买要花三十,让人心中一紧。
民宿每天能提供一顿免费餐,可每日菜谱固定,不一定每天都能吃上喜欢的菜,而且人一天不能只吃一顿。
旅游城市的物价,恐怖如斯。
哪怕林余大学四年存了点钱,也不能这样花。
她下定决心找个挣钱的路子,民宿的价钱也得想办法砍下来。
正想着,窗外狂风大作,吹得雨滴倾斜,窗户发出啪啪的声响,似乎下一刻玻璃就要碎了,吓人的很。
林余看向于燃,他餐盘里还有一半的饭,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
一直是于燃毫无芥蒂地凑过来,林余吃完,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等人的义务,道一声先走了,立刻干脆起身离开。
小叶来收拾餐具,麻利地把林余那份收走,擦桌子,一边忍了又忍,八卦地问:“老板,刚刚那个女生是谁啊?”
于燃看向门口,林余已经不见踪影了。
好半晌,直到小叶后知后觉开始忐忑自己越界了,于燃才开口:“普通朋友。”
他吃完最后一口饭,把餐盘递给小叶,又恢复笑意:“辛苦,今天做得不错,继续加油。”
*
林余吃饱喝足,又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九点,顾启月和程嘉运的电影估计还没有演完,不如在民宿周围逛逛,消消食。
可惜台风天,只能在室内走走了。
清吧首先被排除,于燃吃完饭,一定会回去上班,她不想让于燃以为自己是来找他的。
那就是除了清吧,其他地方都可以去了。
一楼大厅,除了值守的前台,便没什么人了。
台风天,大家都躲到屋子里去了。
转过身,书架中间的留言墙面积十分宽广,她一个一个仔细看过去。
除了先前料想的那些前程啊家人啊明星啊之类的东西,游客们还写下了不少关于海城的信息,如西海区卖的海鲜最新鲜,就是有些宰客;雪月滩上海岛错落,运气好可以看到鲸鱼。
鲸鱼,林余心念一动,她喜欢这些或许一辈子只能见一次的东西,希望能看到。
除此之外,留言墙里出现频率较高的,还有民宿老板,关键词是,民宿老板、帅以及数不清的感叹号。
林余疑惑,脑子里不由浮现出于燃的面孔,他那双桃花眼随便笑笑,应该也能蛊惑一众小姑娘,可居然都没有人夸调酒师帅,那这老板得帅成什么人神共愤的模样。
希望帅哥老板有慈悲心肠,可以给她算便宜一点。
留言墙底部有便利贴和笔,中间还有梯子,两边做了加固,只要不闭着眼睛往下跳都不会出事,供人往高处贴。
林余拿起便利贴和笔,爬上最高处,先把便利贴粘上去,思忖着要写些什么好。
祝自己和家人身体健康?太过俗套。表白喜欢的明星?暂时没有。找个好工作或者早日上岸?算了。
此时电闪雷鸣,朋友在楼上看恐怖电影,本人毕业后一事无成,来到离家一千多公里的海城,宿醉方醒,还和前男友一起吃了晚饭。
荒谬感自坐上开往海城的列车后便一路尾随。
林余提笔要写:希望一切回到正轨。
可上天偏偏要让戏剧性与不真实性再上一层。
毫无预兆的,一层天花板的大灯闪了闪,快到林余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霎时间,室内一片黑暗。
楼层里来自不同房间的游客齐齐发出一阵惊呼,竟然在隔音良好的一楼也听得一清二楚。
笔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便利贴也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林余倒没有那么慌乱。
停电嘛,她在宿醉刚睁开眼时就设想过了。
现在要坐的,是从楼梯上下来,并走回房间,顾启月和程嘉运的恐怖片应该也没法看了。三人可以点着蜡烛玩斗地主。
只是,漆黑一片,要怎么从楼梯上下来而不受伤,倒变成了个难题。
林余果断求助。
“你好,有人在吗?”
“我被困在楼梯上了,需要帮助!”她记得前台应该是有一个工作人员的。
果然,前台处传来一道年轻的女声:“我在这,您先别急。您大约在哪个位置,可以下来吗?”声音由远及近,前台也渐渐靠近林余。
林余竭力睁大眼睛,想看清底下,但很遗憾,她本身视力就不佳,此时又没有一点光源,无论多努力都无法看清。
明明留言墙的最顶端,在爬上来时也没觉得有多高,但未知让一切都不确定起来。
“我在最上面。”林余回答她。
前台更急了,她想起来之前有一回,一个老头从上面摔下来,人都骨折了:“您先不要动,我们民宿有备用电源,电力系统马上就能恢复了。”
“你用手机打灯,我看看能不能下去。”林余冷静思索着解决方案,等电来不知道要等多久,打个灯的事。
“哦,对对。”前台反应过来,退后两步,很快,一道光线就射来,有些微弱,但也能勉强看清梯子上的台阶。
她用手用力握着梯子两边的扶手,一步步往下走去。
此时一片寂静,前台连呼气都不敢大声,就怕林余摔下来了。
就在这时,装在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铃声响起,居然有人这时候给她打电话。
她当然不可能接,继续往下走着。
但前台却被吓了一跳,摇晃间,手机的光线有几秒没有对准脚下的梯子。
“小心!”前台惊呼。
林余一脚踏空。
人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口水都塞牙缝。
骤然的落空带来一阵恐慌,所幸是在室内,梯子再高也没有多高,顶多摔得身上青紫,再扭个脚,虽然疼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相反,林余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淡淡的烟草味和男士香水味扑面而来,混合成一股无比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来人牢牢将她抱在怀里,甚至往上颠了颠,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脖颈之间,甚至还能感受到鼻尖一擦而过脖子,下坠感终于结束,林余下意识用手抱住来人的脖子。
不想抬头。
不敢抬头。
她一定从脖子红到耳朵了,并不是因为处在异性怀抱的羞涩,而是一种尴尬的恼怒。
“没事吧?”男人问她。
林余摇摇头,手脚并用的从于燃身上爬下来,狗狗眼微微湿润,抬眼看人时可怜可爱,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动听。
“于燃,你怎么在这?”他不应该还在慢吞吞地吃饭吗?
于燃不动声色地把还悬着的手收回,道:“我听见你的声音,就往这边看了一眼。”
他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宽容以及无奈,叹息吐出之前似乎有什么字眼也被模糊:“...你还是这么莽莽撞撞的。”
手机还在不厌其烦的响着,林余看了眼罪魁祸首,干脆利落地摁断,眼里鲜活的情绪褪去,整个人变得沉静起来,她把散乱的刘海拨向脑后。
“谢了,燃哥,改天请你吃饭,连带着上次的一起补回来。”她指的是火车上见义勇为那次,也不管于燃当初有没有认出她。
反正不管是这次还是上次,于燃也都是好心。
她想,好心推导出了好结果,怎么说都是她赚了,没什么好计较的。
“燃哥?”于燃桃花眼眯起,似乎是在问她,不跟他闹别扭,玩什么分手后尴尬的小游戏了?
“嗯。我先走了。”她往楼梯处走去,手机灯光由两盏变一盏,光线霎时暗了一大把,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
昏暗的楼梯间渐渐将她吞没。
忽的,一束明亮的光照来。
林余诧异地回过头,强光的来源是于燃,他拿着真正的手电筒。
男人依旧闲散地站着,作为拿着光源的人,他的眉眼倒是隐藏在黑暗中,只能看见领口处衬衫的扣子散开两粒,依稀露出锁骨与强壮有力的胸部肌肉,再往上是微微弯起的嘴角,其他的再看不分明。
“怎么不走了?”他开口,声音里是惯有的愉悦感,不见其他情绪,“我送你。”
“叫我一声燃哥,就当我们冰释前嫌了,怎样?”
不如何。林余没回他,沉默地往前走。
前方的楼梯一览无余,甚至比往日还要清楚明了,林余观察到平时根本不会注意到的细节,比如楼梯的扶手上,居然雕刻有细细的海浪,每到转角时扶手上立着的小雕塑居然是海豚。
如果不带任何情感因素,理智地评价两年前这段感情,他们已经比大多数情侣好了,谁都没有犯原则性错误,只是要走的路不一样了,就自然而然的分开了。
可是真的很不爽,她自认为已经尽到了身为前女友应尽的义务,就算见面了也没有去打扰他,是于燃见义勇为的保护欲上来了,擅自撕破了平静的表面。
一股脑地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好心善意倾斜到她的身上,也不问问她这个当事人需不需要。
林余越想越气,甚至开始暗自懊恼为什么没有在于燃说什么冰释前嫌时就回怼。
不过现在也不晚,他们已经走到她房间门口了。
似乎是有意复刻昨晚的场面,林余回头,再次冲于燃笑了,狗狗眼一弯,要多真诚有多真诚,勾勾手,示意于燃靠近。
待到于燃真的低头弯腰,凑到她面前来时,林余才收敛起笑意,仔细地逡巡着于燃的面孔。
林余说话:“如果我说,我不想当朋友呢?”她的声音很轻,尾音软而绵长,天生擅长营造似是而非的氛围,似海城夜晚下,最清澈的海浪也变得如墨般深邃,赤脚走在海边,海浪打在肌肤上,清凉而粘稠。
于燃的表情随着她的表情而变化,也变得严肃认真起来,桃花眼收敛起外放的虚浮情绪时很是缱绻,罕见地没有反应过来,问她:“什么意思?”
林余有一瞬间的晃神,很快反应过来,有些得意地笑:“字面意思。”
于燃骤然拉近与她的距离,紧紧地盯着她,完全不复刚才的游刃有余:“林余,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拉近的距离与身高差让林余感受到了压迫感,两人离得过近,手电筒往旁边照去,反而让于燃的半张脸都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林余往后退去,直到后背抵上冰冷坚硬的门。
怎么回事,她放狠话的环节,怎么还让于燃占了上风?
她伸出手,抵住于燃的胸膛,被他肌肤温度的炽热吓到,却还是坚定地放上去,然后,推开。
她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谁要和前男友冰释前嫌,两人有什么好相互原谅的,当个陌生人保持距离不就很好吗?
林余拧眉看向于燃,已经打好了腹稿,准备狠狠扳回一城。
就在这时,身后紧闭的大门突然开了。
林余吓了一跳,身体惯性地往后倒去幸好身后的人扶住了她。
程嘉运走出门口,将林余挡在身后,薄唇抿紧,表情说不上好看,他记得这个男人,是林余的前男友,站在他们门口,准没好事。
谁料于燃视线只轻轻从他身上飘过,似乎带着一种...怜悯和不屑?
“时间不早,我先走了,明天见。”
程嘉运关上门,问林余:“你去哪了?他什么意思?”
林余随手拿起玄关处一瓶水,狠狠灌下一大半,回:“他有病,别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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