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她才是该死的人

昏暗的灯光下,灰原哀。

不。

此刻她仍是宫野志保的模样。虚弱地靠在枕头上。

临时解药的副作用让她的体温升高,额头覆着一层薄汗。

灰叶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指尖摩挲着□□的枪柄。

“你醒了。”灰叶的声音没有起伏。

灰原缓缓睁开眼,茶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过于清醒,仿佛早已预料到这场对话。

她的声音沙哑:“看来你有很多问题。”

灰叶没有迂回,直接切入了核心:“关于组织的实验,你知道多少?”

灰原沉默了一瞬,目光落在灰叶的脸上,在评估她的承受能力。

最终,她开口:“APTX4869只是冰山一角。组织最核心的项目……或许是永生。”

“永生?”灰叶的指尖微微收紧。

“延缓衰老,逆转死亡,创造完美人类。”

“实验的最初负责人是宫野夫妇,也就是我的父母。后来,他们被迫扩大研究范围,包括……**实验。”

灰叶的呼吸一滞:“**实验?”

灰原不敢看灰叶的眼睛,悄悄地把的目光移向天花板。

“研究对象是组织内部的高价值成员,那些……特殊的,无法轻易替换的棋子。”

灰叶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贝尔摩德后身上那些极淡的疤痕和针孔。

她的喉咙发紧:“比如贝尔摩德。”

“比如贝尔摩德”。灰原轻声确认,“她是第七号受试体,也是唯一一个成功的案例。”

灰叶的胸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有些喘不上气。

但仍然强迫自己继续问下去:“还有谁参与了研究?”

灰原的视线重新落回灰叶脸上,这一次,她的眼神带着种怜悯:“很多科学家。包括桜井……。”

灰叶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艰难地说出一个名字“桜井森辅?”

灰原摇了摇头。

就在灰叶松了口气时,灰原又说了另一个令她心死的名字。

“桜井仍。”

灰叶艰难地抬起头, “他们……是我双亲。”

桜井。

她的父母。

空气仿佛凝固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父母。

那对照片里带着温和笑容的学者,竟会是组织的一员,竟会参与这种非人的实验。

“他们……负责什么?”灰叶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初期理论框架,细胞再生方向,所以早期的aptx4869是快速治愈伤口用的。”

“但是他们后来叛逃组织了,还试图销毁数据,……结果你应该猜到了。”

她的胃部翻涌起一阵剧烈的恶心。

“你什么时候逃离的组织?”她突然问,声音低哑。

“一年前。”灰原回答。

一年前。

她出狱的日子。

那天贝尔摩德站在监狱外的阴影里,风衣被雨水打湿,眼神复杂得像是跨越了千山万水才终于找到她。

灰原是一年前逃离的……

也就是说,一年前,贝尔摩德才获得自由。

灰叶喃喃道,“她刚获得自由,就……来救我?”

灰原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回答,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灰叶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脑海中闪过无数碎片。

贝尔摩德在长野县的雪夜里教她开枪,在警校时期若有若无的关注,在她入狱后那些神秘消失的狱中霸凌者……

原来那不是监视,不是驯服。

那是一个刚刚挣脱枷锁的实验体,用她仅有的扭曲的方式,试图保护另一个可能被组织盯上的科学家后代。

灰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恨我,因为我父母是她的实验负责人,而我接手了实验。但她对你……很复杂。”

灰叶僵着没有回头。

原来她们从来都不是猎手与猎物。

只是两只伤痕累累的困兽,在同一个笼子里,笨拙地为彼此舔舐伤口。

逻辑在脑海中疯狂颠覆。

如果贝尔摩德如此痛恨作为科学家后代的雪莉,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

那她为什么没有同样痛恨,甚至处心积虑地保护着身为叛逃科学家女儿的自己?

她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了她啊,她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她的母亲,同样是组织的研究员,同样是罪孽的参与者。

长野县那看似偶然的庇护与教导,警校时期那充满算计的关注,最终导致她入狱的陷害,出狱后那强势的保护与囚禁。

这一切疯狂而扭曲的行为背后,贝尔摩德付出的代价,承受的痛苦,远超她灰叶良木最恶毒的想象。

那不仅仅是为了驯服,那是一个在无尽黑暗中挣扎的实验体,用自己伤痕累累的躯体,构筑起的一个病态的,却也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安全屋。

一个她认为能将灰叶隔绝在组织更残酷的实验与清除之外的牢笼。

“我到底是谁?”灰叶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眼神空洞地望着雨幕深处,

“对她而言……我究竟是什么?”

是长野县那个雪夜里短暂慰藉过她的,需要被标记的所有物?

还是……

一个她试图从组织那无休止的噩梦中,强行守护下来的幻影?

一个证明她承受的所有苦难,或许还有点意义的……证据?

巨大的困惑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只被迫困在贝尔摩德精心打造的囚笼里的鸟,愤怒地撞击着栏杆。

直到此刻,她才绝望地看清,那个囚禁她的人,自己本身就是一只被锁链穿透了翅膀,钉死在实验台上的鹰。

而她灰叶良木,不过是这只伤痕累累的鹰,在绝望中拼命护在羽翼下的一枚蛋。

一个名为科学家后代的囚徒。

恨意仍在胸腔里燃烧,那是对组织,对命运,对这不公一切的愤怒。

然而,在这熊熊恨火的灰烬里,一种让她几乎无法承受的情绪正在疯狂滋生。

那是悲悯。

是对贝尔摩德,那个她恨之入骨却又囚禁着的女人,深入骨髓的悲悯。

雨,下得更大了。

她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

最终,她离开了博士家。

没有道别,没有交代。

雨水冲刷着她的身体,却洗不掉脑海里翻腾的惊涛骇浪。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向那个囚禁着贝尔摩德的新安全屋。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门开了。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

贝尔摩德穿着那件深灰色的羊绒睡袍,靠坐在主卧门口的墙边。

这是灰叶允许她在注射肌肉松弛剂后,有限的活动范围。

她的手腕和脚踝依旧扣着束缚带,长长的金属链延伸到固定在墙上的锁扣。

听到开门声,贝尔摩德缓缓抬起头。

金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垂在肩侧,她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

那双浅绿色的眼睛就这样注视着她。

灰叶站在玄关的阴影里,浑身湿透。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衣角不断滴落,在地板上积成一滩小小的水洼。

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只是站在那里,像一个迷了路被暴雨淋懵了的孩子。

恨意,悲悯,困惑,荒谬感……无数激烈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冲撞撕扯,几乎要将她撕裂。

空气凝固了。

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灰叶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贝尔摩德的目光在灰叶苍白的脸色。

片刻,她的鼻翼几不可查地翕动了一下。

随即,一丝尘埃落定般的疲惫浮现在她的眼底。

她闻到了。

闻到了灰叶身上残留的,属于雪莉的气味,

还有那黑衣组织的,淡淡的苦涩气息。

她知道了。

知道灰叶去了哪里,

见了谁,听到了什么。

贝尔摩德的声音带着药物残留的沙哑,目光落在灰叶渗血的掌心,

“琴酒的枪法还是那么烂。”

贝尔摩德没有惊慌,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被揭露秘密的狼狈。

灰叶只是微微歪了歪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嘴角牵起一个极其微弱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胜利,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近乎自毁的平静。

女人的眼神穿过昏暗的光线,直直地撞进灰叶混乱的眼底,仿佛在无声地说:

“现在,你终于看到了吗?这扭曲的一切,这腐烂的根基,以及……困在其中的,我们。”

绝对的加害者-受害者,控制者-被控制者的界限,在这一刻彻底模糊溶解。

她们不再是猎手与猎物,不再是狱卒与囚徒。

她们只是两个被同一只无形巨手捏碎了人生,浸泡在组织罪恶毒液中的灵魂,

站在了由谎言,实验,痛苦和扭曲保护欲共同构筑的废墟之上。

沉重的“平等”,在这片扭曲的废墟中,悄然滋生。

“对不起。” 灰叶的声音低得像叹息。“你走吧。”

对我的五年牢狱根本算不上什么,你该杀了我的。

她站起身,解开了贝尔摩德手腕上的束缚带,金属扣落地的声响在寂静中万分清晰。

贝尔摩德没有动。

过了很久,灰叶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接着是温热的呼吸拂过颈窝。

女人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贝尔摩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不走。”

灰叶站在原地,贝尔摩德的脸颊贴在她的后背,带着常年注射药物的微凉体温。

“你可是我受尽折磨后获得的唯一珍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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