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裴渊?他来做什么?

姜烨朝门外看去,只见一人身穿月白长衫静立廊外。

君子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姜烨看到他的第一眼,脑子里无端端地蹦出了这几个词。

“公主殿下”。

裴渊见她看过来,不卑不亢地朝她见了个礼。

姜烨回过神来,看着这个太学时的老师,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是叫先生还是夫子?最终她犹豫着开口道:“裴公子,什么事?”

槐树下,那张矮榻旁铺着一张不小的绒毯,上边只摆着一张精巧华美的矮桌。姜烨走过去,在那张乌木金纹的矮桌旁席地而坐,示意裴渊坐到另一侧。

侍女奉上新茶,裴渊颔首致礼便开门见山:“殿下,此番裴某欲与您同往,望殿下成全。”

姜烨内心一凛。

他想去?

“公子何故?”姜烨不解。

不说此去路途遥远颠簸,江南水患情况必然不会多好,但凡遇上瘟疫……姜烨暗暗打量了一眼裴渊,就这副书生身板儿,再加上医疗条件不足,万一扛不住那就是凶多吉少了。

再说,她恶名在外,天下人唯恐避之不及,他怎么还上赶着要和她同吃同住这么长一段时间。

裴渊不急不缓道:“回殿下,原因有三。”

"其一,江南路途遥远,大小官员远离皇城。江南之地人员混杂,局势难测。我身为吏部侍郎之子,熟知官场之道与人情世故,可与当地官员协调配合为公主殿下分忧,确保治理水患之事顺利进行。”

“其二,裴某不才,幼时曾研习水利之事,对各地水情及治理之法略有见解。此次前往江南,某定能为公主殿下出谋划策,助公主殿下更好地完成治理水患之重任。”

“其三,裴家与江南裴氏一族同出一脉,此番前去,亦可由裴某出面与江南裴氏交涉,联合江南各方势力,齐心治理水患。”

姜烨越听越心惊,早上女帝说这次去江南只用行监督职责,水患治理有专人负责,难道就是裴渊?她笃定了我会带裴渊去?还是……

姜烨目光沉了下来:“你是陛下的人?”

裴渊像是料到了姜烨会这么问,他看着姜烨的眼睛,正色道:“是”,他顿了顿:“也不是”。

烨皱眉:“什么意思?”

什么叫是也不是,搁这打哑谜呢?到底是不是。

姜烨的疑惑和敌意毫不掩饰地表现在脸上,裴渊看着这个年轻稚嫩的重明公主,不知想到了什么动作稍滞,他垂眸端起矮桌上的茶盏,“看来公主确实是忘了。”

姜烨看着那两只骨节分明的手,好似裴渊端起的不是茶盏,而是她无处可藏的马脚。

她无端咽了口口水:她这个假芯子要被发现了?

裴渊神色清冷地啜了口茶,茶盏放回桌面上的响声不轻不重地砸在姜烨的心上。

裴渊正了正神色:“四公主从小养在太后身边,在储君擢选中稍逊于二公主。故两年前新帝登基之后,太后一派便向新帝发难,意欲夺权。”

“朝堂势力纷杂,大多已归入天子、端王、靖王各派,裴氏与几大世家无心党争,终是被太后盯上。”

“官场浮沉,裴氏只想做个纯臣。但清流易折,无奈被第一个开刀。祖父礼部尚书裴枢不愿与太后同流,被陷害下狱、革职。”

“父亲连累被贬,急火攻心、一病难愈。族中长辈亦有牵连,与裴氏交好的世家、官员人人自危。”

“生死事小、清誉为大。裴氏百年,入朝为官者众,累世皆为清流。”

“遭诬之后,我去狱中看望过祖父,相顾无言,只叫我必雪其冤。”

姜烨不解:这种情况不是应该找大理寺吗,来她的公主府做什么?姜烨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

“太后向大理寺施压,大理寺卿迫于权力不敢深究。”

权势大真是压死人啊,从古至今都是这样。二十一世纪开放、包容、自由也无法完全改变这种局面,确实遑论封建朝代了。不过姜烨有些好奇;“是什么罪名?”

裴渊看着姜烨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叛、国。”

“叛国?”姜烨震惊的声音高了好几个度。无论在哪个朝代,叛国都是重罪。

裴渊几若无闻的叹了口气:“那是去年的事情了……”

气氛有些凝滞,阳光透过槐树的枝叶斑驳地落下来,他于茶香袅袅中娓娓道来——

去岁风调雨顺,稼禾丰稔,实乃大丰之年也。新帝大悦,去年中秋于宫中设中秋宴,四品以上朝臣皆可出席,特别恩典可带家眷同往。

天子怜恤臣下,宫宴之礼从简,群臣皆得尽欢。宫宴盛设,酒过数巡,进程已然过半。其间暖意蒸腾,诸臣或感气闷,遂有不少人离席而出,往觅清新。其间众多臣僚,相携前往御花园,欲赏秋菊盛景。

太后遣近侍于御花园觅良机再问裴枢,是否愿与太后共同谋事,裴枢与前几次一样毅然拒之。

宫宴罢,众臣归第。

皇城司忽接密令,称裴枢叛国。急令其赴裴府搜查。于裴枢书房,查获其与他国往还之书信。裴氏自宫中返途,便闻裴府将有变故。及抵府门,唯见皇城司搜出密信,将裴枢当场提拘,径押入狱。

姜烨沉默。

上位者争权夺利,倒霉的却是那些利益圈外的旁人。

而且她突然想到,御花园人多眼杂,太后说不定就是故意趁那个时候问裴枢。要是裴枢愿意和她一同谋划,有心之人自会知道裴枢此后的站队。如果他不愿意,裴枢的后果会提醒那些人,忤逆她的下场。那些中立者此后还会不会保持中立也不好说了。

“你是陛下的人,想要昭雪翻案,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太后再大,也大不过皇帝。”

裴渊扯了扯嘴角:“没有那么容易。”

“新帝登基不过两年,虽已在朝中扶持新生势力,但根基尚浅。太后一派不必多说,朝中保守派不在少数。安王无心朝野,很大一部分原本支持安王的保守派朝臣纷纷转向了端王、靖王一脉。”

“女子称帝多不易,若非九天神谕授予天命,朝中拥护新帝的朝臣更少,处境会比现在更加艰难。”

“保守派势力盘根错节、太后党更是蛰伏数年。三方势力相抗,牵一发而动全身。”

裴渊挥退了奉茶侍女,亲自拿起茶壶给姜烨添茶。

他说:“皇权争斗到最后,争的不过是一个名正言顺,朝堂亦是如此。”

姜烨好像懂了:“所以想要昭雪得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你们想怎么做?寻找太后的破绽?扳倒她?”

裴渊微微点头:“殿下是最合适的人选。”

“怎么说?”

“殿下乃先皇后嫡出,自有宗法伦理正名;安王与殿下一母同胞,若您出手,先前支持安王的保守派自会认为这是安王的意思,向您倒戈、为您援手;暗影司现今在您身边,表明了天子的立场;裴氏如今式微,但之前结交的世家交情犹在,裴某易会倾尽全力,助殿下一臂之力。”

姜烨抿了口茶:“可是我有什么好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卷入这场争斗中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我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她追问:“你们一个为了给家族昭雪,一个为了铲除异己,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傻,为什么要自己跳进这个火坑?”

裴渊定定地看着姜烨,目光似怜悯又温和:“殿下还有得选吗?”

姜烨皱眉:“你什么意思?”

他目光不错:“天底下谁人不知,重明公主深受天子宠爱,连邺城的三岁小童都知道,如果殿下想要,便是天上星、水中月今上都会想办法捧到您面前。”

不说每年从皇宫中流进公主府的奇珍异宝,就说整个皇城,只有她姜烨的公主府里有天子拨给她禁军,让她用作府中侍卫。

所以?

所以!

姜烨后知后觉,太后党和端王、靖王一脉说不准早就认为姜烨是天子的心腹。所以这两年才会有这么频繁的投毒暗杀。姜烨就算不想入局,也已然身在局中!

三百禁军和柳柏夷的护卫是真、监视是真、但拉她入局或许才是今上的最终目的。

原来这么早之前她就已经卷入了这场争斗。

姜烨又一次地沉默了。

她闭了闭眼,几乎是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要我怎么做?”

裴渊注视着姜烨:“争权、夺势。但——”

“但公主殿下私德有亏、声名不佳,此番南下赈灾是为殿下洗脱污名,殿下昭释罪戾乃是第一步。”

‘私德有亏、声名不佳’压得姜烨一噎:“……那之后呢?”

裴渊没有立刻回答,他隔布端起小火炉上的煮茶的小壶,为姜烨又添了一轮茶,温声道:“茶汤滚沸,殿下慢饮。”

茶要一口一口喝。

先将南下赈灾的事宜办好,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姜烨握着茶杯,感受着之间传来的灼灼热意,沉思片刻忍不住开口:“本宫是先皇后嫡出,与安王一母同胞,禁军统帅戚德威、骠骑将军宋坤、领军将军张辽是我的老师,公子倾尽全力要助我一臂之力。”

她顿了顿:“若到最后,本宫卷入争端也要一较高下,你当如何?”

院内忽起了一阵风,将槐树吹得沙沙作响,地上一片光影缭乱。

奉茶侍女立在一旁打了个激灵,当下察觉到背上不知何时出了一层冷汗。她们主子这是把谋反摆在明面上说了。

姜烨的脸在飘忽的光斑里似笑非笑。

那笑里带着戏谑,更带着试探。裴渊看得真切,半真半假道:“若真有那天,裴某也算从龙有功。”

其实不论何种境地,他的选择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他将目光从姜烨身上收回,看了看天色,起身作揖:“殿下,时间不早了,裴某回去整理行装,明日随殿下一同南下。”

不等姜烨反应,便自顾离开了东苑。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