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进宫

天熙王朝，仁宗十五年，都城凤京。

远离内城、快要到城郊的一处小院子。

普通官员住“宅”，大官和亲王住“府”，这间院子连个牌匾也没有，冷冷清清的，别说来人了，连蚂蚁都不会路过。

偏是这样的一个地方，门口却有两个虎视眈眈的守卫。

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打扰了这片刻的宁静。

守卫马上握紧了兵器，摆出防御的姿势。

走近了，才看清了马上的人。

一位圆脸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腰间别着两把绣春刀。

守卫放松了姿势，说：“不碍事，是小元子。”

“一会儿大人要用。”小元子把缰绳递给守卫，一路小跑进去了。

丫鬟拿着扫帚经过，看见小元子，朝一边努努嘴。

在东厢房。

小元子明白了，径直推开了门。

屋内一片漆黑，直到走近了才发现床上躺了个人。

这人静静地躺在榻上，呼吸均匀，微微侧身，剑眉微蹙，长睫低垂，是个实打实的漂亮人儿。

即使小元子跟随他多年了，还是经常被这人的长相惊艳到。

可是现在不是欣赏美貌的时候。

小元子深吸一口气，轻轻道：“大人，醒醒，醒醒。”

他叫的一声比一声大，可是侧卧在床上闭目养神的这人却迟迟不睁眼。

铠千岁的事情实在耽误不得，小元子着急了，只好伸手推了一下。

感觉到有人近身，这人睁眼的同时迅速一个勾手，一下子给小元子掀倒在地。

“哎哟是我！是我！是小元子呀！”

恁地大力气，胳膊要折了！

这人偏偏不停手，招招都是奔着命门去的，小元子匆忙应了两招，发现打不过，只能逃跑。

边跑边说：“您不是要去铠千岁那里吗？”

这人笑着掸掸衣袖：“这么久了，功夫还是不长进！下次还是让你三招吧！”

小元子这才看到他穿戴整齐，原来他早就醒了，假寐等着小元子上钩。

被耍了一通，小元子也不恼，只是拦他：“您从回来就说头疼，我早上去百草轩抓了药，给您煮了，好歹喝一口……”

“来不及了，我先去见义父。”

这人摆手，从案上抓了扇子就出去了。

守卫牵着马在门口等着，这人飞身上马，夹了下马肚子，马长啸一声，马尾摇晃，一人一马迅速消失在视野里。

厨娘买菜回来，正好碰见贾尘骑马离去。

“啧啧啧。”厨娘对小元子说。

“啧什么啊！”

“这骑马的背影，又飒又帅，谁能想到咱们家爷是个太监啊！”

“又来！我也是个太监啊！”小元子满不在乎，“你看看咱们这里有谁不是太监啊？”

小元子说得没错。

贾尘是个太监。

他们都为秘卫府做事。

贾尘是秘卫府总管铠恩慈的义子。

开国皇帝黎高祖为了巩固政权，创立了“秘卫府”，此机构由武功高强的太监组成，专门负责情报搜集。

期间经历了太宗，再到如今的皇帝仁宗，总管铠恩慈因为心思狠毒手段毒辣，“秘卫府”的权力已经达到了最大化。

真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提起这位秘卫府总管，无人敢直呼其名，只说“铠千岁”。

秘卫府有四大玄秘使，其中以老幺贾尘最得铠公公喜爱。

贾尘刚从外地回来，没休息上几个时辰就又被召去了铠恩慈处。

贾尘刚进屋，就被铠恩慈拉过去仔仔细细地看，直到确定没有受伤才让贾尘坐下。

“太子已经进宫了。”铠公公喝了口茶说道。

先帝太宗膝下子嗣众多，而到了仁宗这代，儿子却只有一个。

竞争不激烈，太子黎景没有对手，行事嚣张跋扈，仁宗直到不惑之年才即位，工作勤恳，自然是看不惯儿子这样，所以对太子管教很严厉，并没有让他参与政事。

已经三十岁的太子，也只是在凤京城的禁卫军那里挂了个名字。

现在都传仁宗突发恶疾，可能命不久矣，太子本来在宫外有个府邸，听到消息已经连夜进宫了。

“连带着五万禁卫军也围住了大皇宫。”

贾尘：“这是要逼宫的意思？”

铠恩慈点头：“是圣上教得好，防了一辈子还是没防住。”

“假如太子即位，那秘卫府……”贾尘说道。

太子最讨厌宦官，他多次和仁宗说要取消秘卫府。

“得让老太监赶紧滚，”这是秘卫府曾经截下的信息。

太子即位，他第一个就会拿秘卫府开刀。

铠恩慈不疾不徐地说：“皇上病了，后宫也不太平，说是出了贼，娘娘们都丢了东西，可是这后宫岂容男子踏入，需要多一些太监保护娘娘安全。”

五万禁卫军，皇上也有他的担忧，调动秘卫府是最好的选择。

“明天一早你跟着其他人去内务署，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会去闲月阁当差。闲月阁很偏僻，和冷宫差不多。子时一过，会有信鸽。”

贾尘自幼养在铠恩慈身边，成年之后没有住在城中，并不像其他三位玄秘使一样抛头露面参与秘卫府的大小事，只执行铠恩慈的秘密任务。

所以对于这位“小千岁”，很多人并不知道是谁。

“查清楚太子的计划。”

“义父呢？”

“我先不进宫，有些事情要处理。”

“尘儿，皇宫不比外面，小心谨慎。”铠恩慈叮嘱道。

“孩儿明白！”贾尘抱拳。

铠恩慈又叮嘱了几句，贾尘才离开。

三位男子等在门口。

一身黑袍，上等的丝绸制成，胸前精致的阿修罗刺绣说明他们在秘卫府的等级颇高。

“大哥，二哥，三哥，”贾尘微微点头打招呼。

为首的男人并不回应，斜了他一眼，大步走进去了。

其余二人赶紧跟在后面也进去了。

贾尘不以为意，大哥看他不顺眼很久了，既然改变不了，无需放在心上，进宫才是第一要紧事……

“我能不能也去？”

包袱在床上摊开，小元子可怜巴巴地说道。

贾尘挑了两件衣服拿出来：“这些统统都不要！一个奴才穿这样好的衣服做什么！”

有人敲门。

“大人，是我。”

“进。”

丫鬟进来了，手里攥着一个小纸袋。

“大人最爱喝杭城的龙井，也不知道宫里能不能喝的到，奴婢就准备了这个……”她把茶叶塞进了包袱里。

“哦对了，厨娘说卤了鸡爪子，要给大人带着呢。”

贾尘哭笑不得。

小元子边收拾边说道：“大人别嫌咱们啰嗦！这次和之前不一样！之前都有我跟着的，而且秘卫府的名号在呢，谁不给咱们小千岁面子啊！”

贾尘只能开口：“宫里有宫里的礼仪，我去办事情，自然是要低调，你俩在这里，一会儿丝绸袍子，一会儿雨前龙井茶，像什么样子！我连宫城门都进不去。”

丫鬟一拍手：“对啊！这样一想，宫里可住的可是圣上和娘娘！那好吃的好喝的还能少得了吗！”

她眼珠子转转，继续道：“大人！我早就听说御膳房做鸭子是一绝，用什么什么汤吊了十个时辰，光是闻味儿就要香掉眉毛的！”

“还有糕点！说是番邦进贡的香料做的！”小元子也来了兴致，“他们说圣上宴请东海国国王，吃的虾比我胳膊还长一大截！”

“大人！您这去一趟回来，怎么也得给咱们带一个什么回来吧！”

丫鬟点头：“就是！”

“就是！”门口又多了一个人影，是厨娘。

“大人你都进宫吃香的喝辣的了，那卤鸡爪还要吗？”

碗里是卤好的鸡爪子，厨娘示意小元子和丫鬟吃。

三个人一人一个鸡爪子，边吃边聊。

“对了，大人这去一趟可别被什么娘娘宫女看好了！”

“说什么呢！”小元子翻个白眼，“那不得掉脑袋啊！”

“深宫寂寞懂不懂啊！”厨娘和丫鬟一起说道。

越说越不像话！

贾尘彻底无语了。

“得了，我也不用你们了，我自己收拾。”

他把所有人都赶出去了。

内务署，贾尘排在队伍最后。

一路进来，大皇宫里里外外都被禁卫军围住了。

本来点名的工作是内务署的太监，旁边也站了两个禁卫军。

太子动作倒是快。

点到名字之后要进屋脱衣服，贾尘不担心，秘卫府自有安排。

刚解开第一个扣子，有人喊道“走水啦！”

走水了？

一时间禁卫军和管事太监都冲了出去，屋里只剩了贾尘一个人。

解开的扣子又扣上，他拿毛笔在自己的名字上勾了一下，出门拐了个弯，朝闲月阁走去。

贾尘之前从来没来过大皇宫，只记忆了地图。

大皇宫分为外朝和内廷，所有的宫殿皆坐北朝南，穿过了天极殿、光明殿等处理政务的宫殿之后就是内廷，是皇上和妃子们歇息的地方。

闲月阁位于最最不起眼的东北角，附近只有一座基本上没有人去的小花园和废弃的戏台子。

一路走来人越来越少，连个守卫也没有，真是如义父所说，冷宫一样。

贾尘一路走一路记。

闲月阁主子琅妃，沈玉琅，出身很好，沈家世代文官，父亲沈绍是现任典礼司礼官。

琅妃精通琴棋书画，刚进宫时颇得圣眷……

怎会沦落至此。

不过皇上现在身体不好，顾不上了，皇后是太子的娘，给后宫的嫔妃穿个小鞋还是很顺手的。

走着走着，终于看到了小花园，贾尘抬头看，宫门上写着“闲月阁”三个字。

贾尘到的时候，琅妃正在屋里看书。

外面一阵吵闹，贴身丫鬟绿竹进来了：“娘娘，内务署的太监来了。”

最近后宫遭了贼，皇上下令调了更多的太监进到后宫，每宫的人不一样，多的有十几个，少的也有三五个，到了闲月阁，只有一个太监。

皇后笑笑地说：“妹妹喜静，奴才们没大没小的别打扰了妹妹。”

琅妃没说什么，以后这种事情不会少了，再说她巴不得一个太监都没有呢。

琅妃头也不抬，说：“领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掌事太监黄公公领着人进来了。

“娘娘，这是贾公公。”

话音未落，来人扑通一声跪下了。

“奴才贾尘参见琅妃娘娘。”

声音中气十足，不似寻常太监尖细。

“起吧。”

“谢娘娘。”

贾尘迅速站了起来，抖了抖袖子，低着头站在一旁。

琅妃慢慢合上书，看向新来的太监。

宫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公公？

个子高高的，眉清目秀的，实在……

实在不像个太监。

“规矩都讲了吗？”琅妃问黄公公。

“还没呢，贾公公来得太匆忙了，按道理说应该有内务署的人领着来……”

“回娘娘的话，”贾尘又跪下了，“内务署走水了，奴才只好自己找了过来了。”

“走水了？”琅妃问。

“是。”

“最近宫里事儿真不少啊，”琅妃说。

贾尘笑了一下也没说话，琅妃怎么看他怎么别扭。

“起吧，动不动就跪着怪烦的。”

黄公公观察着琅妃的脸色，对贾尘说：“咱们娘娘喜欢安静，除了平时给太后皇后请安，不喜欢热闹，小心别叨扰了娘娘！晚上也是，到了入寝的时间，非有急事不得入内。”

“贾公公，切记切记。”

贾尘低着头：“那是自然。”

阳光照进来，他站得笔直，影子比别人长出一大截。

“差不多时间了，我们娘娘得午睡了，”绿竹说。

“黄公公照应一下吧。”

贾尘慢慢退出去，他出门之前，稍稍抬头看，和琅妃四目相对。

这位贾公公眼睛亮亮的。

子时刚过，贾尘翻身起床。

几个太监已经睡下，他无声地摸了出去。

义父的信鸽要到了，贾尘轻轻一跃，上了房顶。

巡逻的侍卫此时不会路过闲月阁，没有什么被发现的危险。

贾尘闲闲坐下，静等信鸽。

闲月阁没什么大事，下午琅妃睡醒了，让贾尘跟着几个下人把小花园收拾了一下。

琅妃和其他娘娘并没有什么不同，漂亮，娇气。

土里挖出来了虫子吓得脸都白了。

冷冷淡淡的，倒是不太折腾人，贾尘本来在心里做好了干粗活的准备。

“贾公公？”

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贾尘的沉思。

来人正是和其他娘娘没有区别的琅妃！

这时一只鸽子稳稳落在琅妃身后。

通体雪白，不是秘卫府的鸽子。

秘卫府的鸽子比黑夜更黑。

鸽子脚上的红线绑着一个纸卷。

看来除了秘卫府，还有人瞄准了闲月阁，想在这里传递信息。

贾尘不得不盯住眼前人，生怕她一个转身就发现了身后的鸽子。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看琅妃。

可能是贾尘的眼神太直接，琅妃脸颊飞起一抹红晕，微微低头。

琅妃有小酒窝。

第一天进宫，他就和娘娘在房顶相遇了。

哎哟，头疼，贾公公的头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