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正一头雾水时,旁边的月人莞尔一笑,低声提醒:“粘上饭粒了。”
“哦。”
青萝恍然,才抬起手来,月人那白皙修长的手指已到近前,轻轻拈去她唇边的米粒。
刹那间,恍惚如梦。
从小到大,老丁头只教她自力更生,犯了差错,只有挨训的份。她也习惯了被人骂被人嫌,此时被人这般细心对待,心里不禁涌上一阵温情,留恋至极。
小宦将盛好的新米饭端来,她看着面前的白米饭,心思一动,拿起筷子扒拉了两口,脸蛋朝下一蹭,故意在嘴角粘上米粒,然后凑到月人跟前,眼巴巴道:
“又粘上了。”
月人微微一怔,又笑着伸出手来,像刚才那般温柔的拨掉米粒。抽出绢帕擦手时,却见青萝怔怔望着自己,便投去疑问的目光:
“怎么了?”
青萝不好意思的笑笑:“没什么,我只是很喜欢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月人不解。
青萝挠挠头:“嗯.......像自家姐妹,虽然我没有过姐妹,不过在街市上,看别人家姐姐喂妹妹,就是这样子的。”
月人温柔地笑:“你喜欢的话,以后我常给你擦。”
用过晚饭,大家各自回到房间休息。
那清冷少女仍是只身孤影,独来独往。
青萝瞧她谈吐不俗气质超脱,聪明机智又在自己之上,加之刚才帮忙,有心缓和关系,一进屋子,便拎着铜盆出去,洗刷干净,打了一盆清水端到她面前,诚心诚意道:
“好心人儿,我这乡下丫头见识浅,不小心在真佛面前现了眼,你可别往心里去。来,我伺候你洗漱,就当给你赔罪了。”
说完,拧了拧浸湿的巾帕,便来给绿竹擦脸。
清冷少女连忙躲开:“别!”
青萝眉心皱成川字,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向她:
“你还生我气呢。”
她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倒教那清冷少女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是,我不习惯被人伺候。”
“没事,我习惯。”青萝大咧咧地一摆手,“老丁头常常使唤我,这事我熟着呢,保准给你伺候好。”
说着,便又来给她擦,逼得对方一把夺走巾帕:
“好好,心意我领了,我自己来。”
青萝见她如此固执,不好勉强,只得退至一旁,悄悄观察她的颜色,琢磨她到底消气没有。
清冷少女似是猜到她心思,微微一笑:
“你这丫头,虽然行事滑头了些,但本性未泯,也重义气,只要你老老实实,日后我必不会与你为难。”
“一定一定!”
青萝喜上眉梢,心里石头落下,肢体也放松起来,随意地在房内走动,俯身狠狠吸了一口花香,美滋滋道:
“老丁头说得对,我是有福气的青萝,到哪儿都能活儿!”
“青萝?”
清冷少女条件反射般的停住擦脸动作,抬首看向她。
“嗯,我的名字。”青萝又骄傲地补充,“哦对,我还有姓,元,元青萝。”
“嗯。”清冷少女点了下头,轻声道:“真巧。”
“巧什么?对了,你叫什么名呀?”
“叶绿竹。”
“哦.......”青萝歪着脑袋想了会儿,试图理解她的话,“咱们都是绿色的,所以很巧,对吗?”
这名叫绿竹的少女被她逗的扑哧一笑,道:
“李白有诗云: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我和你的名字,在同一句诗里。”
“哈,这个叫李白的诗人真有眼光,会将我的名字写进诗里。”
青萝开心地手舞足蹈,瞥见绿竹先前看的书,便指着问:
“是这里边的诗吗?”
“不是。”擦完脸的绿竹走了过来,拿起那本书,给她看封面,“这本是节庵诗集。”
“节庵?”青萝目露迷茫。
绿竹的眼中却流出深深的崇拜之情:“节庵是于谦于少保的号。”
“于少保?”青萝恍然,兴奋道:“我听老丁头提过他,说他是不世出的大英雄,老百姓心中的青天,就像,就像岳爷爷!”
她不懂朝政,平日里打交道最多的就是评书,在评价一个人时,便习惯用评书里的人物来类比。
“对。”绿竹脸上浮起由衷的笑容,“少保怀有经世之才,一心为民大公无私,是当今世上,我最敬仰之人。”
青萝也呲着一口小银牙,笑道:“我也敬仰,我最喜欢岳爷爷那样的大英雄了。”
两人的关系近了许多,又说了会儿话,便各自躺到床上睡下。
旅途劳累,又折腾了半晌,青萝早已倦困不已,很快进入梦乡。
窗外,弯弯的月儿挂在树梢。
*****
皎洁的月光透过纱窗照射进来。
寂静的小屋内,柳暮烟坐在床上低低哭泣,不住的拿帕拭泪。
吱呀——
紧闭的房门推开。
柳暮烟循声望去,来人是她的姑姑柳尚仪。
屏退左右,房门复又关上,柳尚仪缓步走来,却听侄女赌气道:
“姑姑既不认我这个侄女,还来这里做什么?”
柳尚仪看她这副模样,更加生气,抬手便要打,可当要碰到时,望着那张害怕的小脸,又硬生生停下。
“唉——”
长叹一声,她收回巴掌:
“我离家进宫的时候,你还在学走路,转眼间,就长成大姑娘了,时光如箭呐。”
这席话说得柳暮烟也眼眶泛红,默然不语。
柳尚仪又道:“深宫孤独,好不容易来了亲人,我怎会不认你呢?”
“那你干嘛向着外人?”柳暮烟不解。
“糊涂!我为什么给哥哥写信让他送你进宫?为的是太子之母这个身份!你现在连万岁的面都没见着呢,才来第一天,就沉不住气,和她们打这种不入流的嘴仗!不教训教训你,长个记性,以后不定惹出什么祸呢。”
“烟儿也是着急嘛。”柳暮烟委屈地辩解,“爹爹说,进了宫一定要想办法第一个被万岁宠幸,这样生下太子的几率才最大。可是你也见了,那沐月人的容貌——若她进宫,这第一个被宠幸的人,哪还轮得着我?”
“怕什么?”
柳尚仪转过身去,沉静的目光落在关闭的房门上。
“万事有姑姑在。”
*****
噔噔噔——
传来一阵敲门声。
睡梦中的青萝被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旁边的绿竹倒是一直未睡,已支起身子问:“谁啊?”
“是我。”门外是月人的声音,“青萝在不在?”
青萝听她找自己,便披了衣服下床去开门,果然看见月人那张俏脸,不禁皱眉:
“这么晚了,不睡觉你瞎串什么门,万一着凉生病怎么办?”
一面说着,一面拉月人进来,给她披了件衣服。
“我睡不着。”月人怯生生道。
“那么好的房子你还睡不着?”
“分的房子是好,但我一个人不敢住,想找个人陪。”
“睡觉还要人陪?”
“以前都是丫鬟陪我一起睡嘛。”
“你拿我当丫鬟啊?”
“不,不是这个意思。”月人连忙摆手,“我在这里跟你最熟,所以来找你作伴,放心,我可以给酬劳的。”
“嗨,当丫鬟也没事。”青萝一脸无所谓,嘻嘻笑道:“你人这么美,性子又好,给你当丫鬟,过的也不会差,只要每月给我多发点例银就好啦。”
月人见她不介意,松了口气,笑道:“你真好说话。”
青萝又道:“你那边房子好,我们这边房子差,你害怕的话,可以搬你那边去住。”
“好呀。”月人展颜。
青萝回头向绿竹招手:“走,我们去睡好房子。”
绿竹却不为所动:“要去你们去,我就在这儿睡。”
青萝想了想,道:“算了,你先前帮过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不去,那我也不去。”
“啊?”月人大为失望。
“我们这屋子条件差,你若愿意,就留下来和我们挤挤睡,酬劳就免了。”
“好吧。”
月人无奈,跟着青萝钻进被窝,与她们挤在一起。可是床板太硬,她娇生惯养很不适应,免不了翻来覆去。
青萝猜到,抬眼问道:“不习惯啊?”
“嗯,床板太硬了。”
青萝叹了口气,忽地眼珠子一转,笑道:
“我讲故事哄你睡觉好不好?”
“好呀。”
青萝清了清嗓子,开始讲了起来:
“话说唐朝年间,有个年轻的后生夜间赶路,经过乱坟岗——”
一听到乱坟岗,月人已经怕了:“我胆小,换个故事吧。”
青萝有心逗她,继续笑嘻嘻地讲:“夜黑风高一片寂静,忽地鬼影乱晃,传来一阵鬼哭声:呜——呜——”
她学的惟妙惟肖,还张开双手,在墙壁上映出鬼爪形态的影子。
月人吓得捂住双耳:“啊,我不听我不听。”
青萝笑着收回自己的手,月人见她停了,方松开自己耳朵。
一阵夜风吹过,桌上烛火晃了一晃。
隐隐有声音传来:呜——呜——
似鬼低泣。
月人赶紧又捂上耳朵,嗔道:“青萝你不要再学鬼叫啦!”
“我没有学啊。”青萝一脸无辜。
“那是谁学的?”月人奇道。
两人同时看向绿竹,但绿竹兀自对着房顶发呆,根本没有动嘴,听见她们对话,也好奇的望过来。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之时,那声音又传来:
呜——呜——
挟着风声,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青萝顿时汗毛倒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会真让那小宦官说中,小鬼找上门了?”
“不要啊!”月人吓得缩进被子。
绿竹侧耳听了片刻,腾地起身。
“怪力乱神,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等青萝阻拦,她已穿上鞋子披了外袍,推门而出。
青萝和月人窝在床上,悄眼望去,只见绿竹站在廊下环顾一圈,最后望向房梁,目露不屑:
“什么鬼哭?不过雕虫小技。”
听她此言,两人大着胆子下了床,来到门口。
“怎么回事啊?”
绿竹指向房梁,向她们讲解:
“你们瞧,那房梁破旧,有一个豁口,上面放了一个木哨,有风吹过的时候,就会发出鬼哭一样的声音。”
两人看去,果真如此。
“还能这样?”月人大开眼界。
绿竹解释道:“你是富家千金有所不知,一些木匠给主家盖房时,若对主家心怀不满,便会使些暗招,扰得主家家宅不宁。”
青萝恍然:“懂了!这是宦官玩的把戏,让我们夜晚害怕,第二天好求着他换房,这样,他就可以趁机敲竹杠了。”
“嗯。”绿竹颔首。
“太坏了!”月人蹙眉。
“哼,他想要钱,我偏不给他,这鬼哭,只当是摇篮曲了。”青萝道。
“对!反正晓得怎么回事,我们就不怕了。”月人附和。
两人心底一片轻松,回身进屋。
绿竹正欲转身,忽然瞥见一片红光涌现,竟是燃起的熊熊大火,不禁脸色一变:
“不好,着火了!”
青萝和月人闻声一起回头,循着火源一看,顿时瞪圆了眼睛。
月人惊呼:“是我住的那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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