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词彻夜未回,仁义堂的众人不免担心,“荀大夫,大丫不会出什么事吧?”
荀大夫淡淡道:“既无消息便是无事。”
掌柜噎了一下,不再多问。罗石幸灾乐祸,定然是曲大丫欺骗太守夫人被抓了现形,说不定正被打板子。
然而一日过去,两日过去,三日过去,曲词还是未见人影,掌柜都想亲自跑一趟太守府问问时,孙嬷嬷满面笑容的来了。
“近来天热,我家夫人特意让老奴送些冰饮来。”
话落,她身后的丫鬟小厮鱼贯而入,孙嬷嬷亲自提着食盒去荀大夫身前,福了福身。
荀大夫颔首示意。
孙嬷嬷道:“曲大夫在太守府一切都好,请荀大夫放心。”
这两日太守夫人能安心入眠了,精神头好了许多,只是离不得曲词,一会儿不见便要唤人。
孙嬷嬷瞧自家夫人的意思,似乎是想将曲大夫养在府上。
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官宦人家都会养戏班子,养厨子。养一个大夫不出格。
只是圣手难求,一般大夫养着也无意义。
曲大夫年纪轻轻就有一手好医术,恐怕不会困于方寸之地。孙嬷嬷心中不看好却没有点明。
太守夫人有意给曲词做脸,见天给仁义堂送东西。时日久了,谁都知道仁义堂有一位医术过人的女大夫,连太守夫人都夸赞不已。
掌柜又喜又忧,最后求到荀大夫跟前:“荀大夫,求您给个准话,曲大丫…大夫是否有真才实学?”
荀大夫睨他一眼,“她若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作假,也算个人物。”
掌柜:???
盛怀清咳一声,含笑道:“放心罢,大丫是深藏不露。”
得了准话掌柜安心了,之后再有人问起,他都大方回应,“是,仁义堂是有一位曲大夫。”
太守府内,后院。
“二姑娘手再往下一寸,对,这里是腰阳关。先用三分力揉按,慢慢加至五分力。”
曲词一边讲解,一边上手,手把手教二姑娘。
太守夫人新奇又欣慰,嘴上却道:“这些事下人来做即可,你多看书,勤练女工才是正道。”
二姑娘看向曲词,曲词笑道:“二姑娘一片孝心,非是下人可比。”
二姑娘用力点头:“女儿想为母亲做些事。”
太守夫人嗔了两句,双目含笑。晌午时太守大人和大公子来了,曲词欲退下,却被太守夫人叫住。
“曲大夫辛苦,一起用饭罢。”
太守大人微讶,但想到自从曲词来了,他的妻子一日日转好,还有对方托孙嬷嬷转述给他的话,太守大人又恢复平静。
饭后离去时,太守大人与曲词错身而过。
【未有母,何来子。大人怜悯幼儿,莫要忘记还有人正在忍受疼痛。】
一名大夫竟然说出这种话,真让人惊讶。
又过了半月,太守夫人恢复七七八八,已经能下地行走。如今儿女绕膝,夫妻和睦,太守夫人看见小儿子也不再有抗拒,反而因为愧疚生出几分怜意。
眼看太守府一派祥和,曲词开口提出告辞。
正在逗小儿子的太守夫人愣住,她很想挽留曲词,可对上那双温和的眼,太守夫人卡了壳。
曲词笑道:“虽然我于医馆来说可有可无,但早日回去便能多治几个病人,也算尽我一份绵力。”
太守夫人沉默,孙嬷嬷攥着方帕小心劝:“夫人,曲大夫一颗仁心,志在救死扶伤,您让她回罢。”
“我知道了。”最后太守夫人命人去账房支取五十两银票,连同一张地契送给曲词,不要曲词拒绝。
“夫人太客气了。”曲词同孙嬷嬷走出太守府大门,她刚上马车却被惊了一跳,二姑娘一股脑儿塞来金瓜子银锞子,塞完就跑。
曲词:………
车外传来少女得意的笑声。二姑娘以前觉得母亲严肃,想亲近又不得。此次母亲生病,曲大夫不仅治好她的母亲,还让他们一家人亲密许多,她心中十分感激。
孙嬷嬷笑着劝曲词收下二姑娘的礼物,马车行驶,她们一行人回仁义堂了。
太守府恭恭敬敬将人送回仁义堂,引来旁人侧目。曲词下马车时,感受到几十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您就是曲大夫吗?”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子挤过人群,头发胡乱扎着,小心翼翼道:“曲大夫,能不能请您看看我娘,她病的很严重。”
曲词刚要应下,人群中传来一道嗤笑:“一个暗娼,怎么有脸请曲大夫。”
人群哗然,孙嬷嬷嫌恶的瞪了小子一眼,劝曲词:“曲大夫,那种自甘堕落的浪荡子,莫管她了。”
少年涨红了一张脸,他扑通跪下:“曲大夫,不是那样的。我娘不是自甘堕落,她是被逼无奈。”
少年唯恐曲词被旁人左右,顾不得其他,飞快将见不得人的过往道来。
他们是外地人,当初逃难来到重抚郡,彼时他们还住在南边,他爹重病需要钱治病,他娘没日没夜给人干活,经常深夜才回家,谁知某一天晚上,他娘经过小胡同就被一群混混给玷污了。
他爹气绝而亡,他娘只能带着他从南边跑到北边,谁知那群混混也跟了来,坏了他娘名声。他娘再也找不到活干,为养活他,他娘才自暴自弃做了暗娼。
“满口胡言。”男人讥讽他:“若你所言属实,你娘为什么不报官?”
“没错,当了妓子还要找理由,真不要脸。”
“继续编,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哈哈哈……”
“曲大夫莫要被骗了。”
少年双目含泪,“曲大夫,我真的没说谎,我说的都是真的,曲大夫……”
“走罢。”温和的女声传入少年耳中,压下一切喧哗。
四下皆惊,孙嬷嬷急道:“曲大夫,您三思啊。”
曲词平静道:“昔年我初学医理时,我师父告诫我,医者仁心,不分尊卑。”
曲词随少年而去,有好事者也跟了上去。一路上少年都在道谢,他也不想大庭广众之下求医,可是曲大夫一直待在太守府,好不容易才回医馆,他娘真的等不起了。
他们拐进一条幽长的巷道,地上石板碎的碎,烂的烂,斑驳的墙角浸出阵阵尿骚味,少年窘迫的低下头。
另一边,仁义堂的女大夫为暗娼治病的消息也飞快传出。仁义堂的对手乐开了花,现成的口实送上门。
一时之间流言四起,矛头直指仁义堂。甚至还臆测荀大夫为老不尊,与女大夫有苟且。
“我当初就说不能要曲大丫,那丫头就是一个扫把星。”罗石振振有词:“咱们仁义堂上百年的好名声都要被她毁了,趁现在赶走曲大丫,仁义堂还有救。”
有人附和罗石,但大部分人保持沉默。
罗石走到荀大夫面前:“荀大夫,您不生气吗,您被曲大丫带累了。”
荀大夫不置可否,这种专攻下三路的谣言他并不陌生,医者本就接触各种人。
除却穷凶恶徒和外敌,医者眼中,余者皆可医。
“等大丫回来再说。”荀大夫结束话题。
荀大夫相信少年的话,有人质疑少年的娘亲被玷污后为什么不报官。
强龙难压地头蛇,更何论孤儿寡母。就算少年的娘亲敢豁出去,但混混的同伙报复她儿子该如何。
一个娘亲有太多的顾虑了。那些混混何尝不是拿捏这点。
曲词这一去又是半日,期间少年红着脸来仁义堂抓药。
罗石故意问少年:“你娘如何了?曲大丫能治好吗?”
少年愤愤瞪他:“曲大夫会治好我娘。”他拿着药包匆匆跑走了。
罗石不屑的嗤了一声,他没注意到掌柜不赞同的目光,他身边的学徒下意识远离他。
次日曲词回了一趟仁义堂,拣几种药材又匆匆离去。
盛怀疑惑:“大丫怎么去了针线铺子?”
荀大夫不语,少顷盛怀反应过来,脸色臊红。
少年的娘病在下/身,想要根治就得下狠手,剜去腐烂再缝合伤处。
巳时三刻,附近人家正在忙活,骤然听闻一声惨叫,又迅速消散。
几扇院门打开,众人面面相觑,一人指了指巷子深处:“好像是那个窝子的。”
另一人道:“昨儿小野种求了女大夫来。给暗娼看病的女大夫,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我可不想遇上这个女大夫。”
众人唠了一会儿又回去干活,曲词收了手,吩咐少年:“别让你娘发热,这波熬过去就无事了。”
少年对着曲词哐哐磕头:“曲大夫,您对我和我娘的恩情,林厚一辈子都记在心里。”
曲词扶他起来:“这郡城你们莫待了,换个地方生活罢。”
林厚抬起头,泪流满面:“曲大夫,我们也不想待在这儿,可是没有盘缠没有路引,我们母子能去哪儿。”
当初他们是跟着流民入城,才躲过路引这关。这间巴掌大的屋子破破烂烂,只能容纳两三个人躺下,却是他们稍微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曲词道:“盘缠和路引,我会想办法。”
曲词求到太守夫人跟前,太守夫人哪会不应,不止如此太守夫人还让人调查那群混混。
林厚他娘被欺负的事过去数年,难以求证,但坏人不会只干一件坏事。这种浑身都是错处的混混,官府想收拾他们只在一念之间。
三日后林厚母子离开郡城,城门处,林厚他娘躺在马车内,看着车外的曲词泪湿面庞,“曲大夫,您的大恩大德,我们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才是,我…我何其有幸……”
说到激动处,她眼泪流的更凶了:“厚儿,扶娘一把。”
在儿子的搀扶下,母子俩在车内朝曲词磕头。
曲词侧身,只受了半礼,轻声道:“你们以后好好活,若是遇见困难之人,搭把手就当报答我了。”
马车摇摇晃晃远去,天边太阳正在逐渐升起,为车身镀上灿烂的光辉。只要活着,总会有希望。
医者治病,不止在病,还在治心,拉一把受苦受难的人。
所谓悬壶济世,当是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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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抚养弟妹的老实人大姐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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