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才刚一打开,一道银亮的剑光直刺伊洛里的面门。
铿锵——
长剑摔到地砖上,伊洛里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只差半英寸就要贯穿自己眼球的剑,在心底里默默捏了一把冷汗。
“哇,你是谁?刚刚居然没有被吓得尖叫。”一个带着惊喜的清脆童声响起。
穿着全套击剑服的小孩取下来铁制面罩,露出一张跟安德烈极为相似的脸。
由于刚刚才剧烈运动完,所以安东尼·卡斯德伊一张还带有婴儿肥的脸蛋红彤彤,他的雀斑并没有哥哥那么明显,只是有一对突出的小虎牙,说起话来微微带气音。
他本人看上去也似乎很在意这个小缺点,说话时会刻意抿着嘴唇。
同样的,两条发辫分别从他两鬓垂下。
海伍德波澜不惊道:“安东尼少爷,这位是城堡新来的客人。”
海伍德把刚刚对安德烈说的话又再向他复述了一遍。
一听到明天要开始上课,安东尼原本还雀跃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来。
“所——以——”安东尼故意拖长了尾音,怀疑地望着伊洛里,“你要来教我念——‘树’?”
伊洛里耐心地回答:“准确来说是文学与修辞学,若是少爷有需要,我也能够教导您历史学科。”
“除此之外,魔法学与炼金术我也有所涉猎,能在一定程度上为您答疑——如果少爷提出这方面问题的话。”
安东尼皱成包子脸,一副对念书过敏的样子,“呕,我才不会问那些书呆子的问题。”
“除了能读砖头那么厚的书之外,你还会点什么?”
他抱起双臂,绕着圈打量伊洛里,姿态好似在问一个街边杂耍的小丑除了抛球之外会不会骑独轮车。
黄金家族一脉相承的傲慢在他身上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
伊洛里长身玉立,不卑不亢地任由他审视:“知识的力量不单止能用厚书砸晕敌人,它能做到的事远多得多,如果少爷给我机会的话,我会演示给你看。”
“我可没兴趣看你怎么读书,”安东尼的眼睛一转,继而鬼灵精地笑起来,“有了,既然你把‘知识’说得那么厉害,那肯定也能用击剑来演示出它的力量吧。”
他拍拍自己的剑,“我们来比一局,谁更快用剑刺中对方的胸口,谁就胜利。”
海伍德皱起眉头:“安东尼少爷,此举不妥。”
安东尼耸了耸肩,朝伊洛里坏笑道:“如果你害怕,那干脆承认就行,我只会从此嘲笑你是个连剑都不敢握的胆小鬼,除此之外不会做些什么。”
他自大地挑衅着,完全没有一点自己在用优势欺负人的心虚。
倘若换作以自身学识为傲,并且将一生精力都放在自己的研究上的老学究此时肯定已经被气得七窍生烟。
但伊洛里只是泰然自若地摇了摇头:“安东尼少爷,这种比赛很容易令您受伤,为你的安全着想,请恕我不能答应。”
“哈哈,说得倒好听,你就是怕了。”安东尼出其不意地挑起来剑,直指伊洛里的胸口。
他以为自己会吓到伊洛里像个小姑娘一样煞白了脸,但剑刃还没有刺出几英寸,剑身就突然白光大作,丝毫动弹不得。
“怎么?!”
在光芒中,骨节分明的一只手抚上剑身。
伊洛里的食指指腹摩挲过冰冷的铁刃,一直到剑柄,无比专注地,他一字一顿念出了蚀刻在剑柄上的神圣祷言。
“……当如是,奇异恩典,神佑世人——”
话音刚落,剑柄的温度陡然升高,烫得安东尼不得不松开手。
安东尼的眼睛睁大:“你对我的剑施了什么魔法?”
他可从来没听说过能够阻挡剑移动和使剑从使用者手中脱手的瞬发魔法。
如果真有这种堪称作弊的强力魔法存在,那皇家骑士团里的骑士们也就不用再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地刻苦训练剑技了。
伊洛里温和地笑了笑,解释道:“这不是任何魔法,而是您的剑自身携带的能力。”
“少爷您的剑是一把曾用于与影魔战斗的古剑,并且还是受已逝大主教金斯利·密克祝福过的古剑,因此只要念出剑身上的祷文,就能够使祷文箴言发挥作用,提高剑刃的韧性和锋利程度,令使用者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从影魔的魔爪下保护平民,同时,神圣的力量也约束了剑能指向的对象只能是邪恶生物。”
“这是一把不能用来伤害善良的无辜者的剑。”
“想必公爵大人已经提早考虑到这种情况的出现,因此才特意挑选了这把剑给少爷您使用。”
安东尼看了看地上的剑,又再看向伊洛里:“唬人的吧,舅舅可没告诉过我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自迷上战斗和武术以来,安东尼几乎天天都会来格斗室,对自己的宝剑悉心养护,每天不止用它挥舞过一遍,他是注意到剑身上的祷文,但只是将它当做一种装饰性花纹,并没有深究。
伊洛里摇摇头:“这就是知识的作用,仅凭一把兵器的外观就能判断出它的来历和与之相关的历史,进而正确使用它。”
“一个人要能做到文武双全,方称无懈可击。”
安东尼红了脸。
他就是那个只专注于提升武技,忽视文化课修养的人。
海伍德拿出怀表看了一眼,“安东尼少爷,时候不早了,您现在该去洗澡,然后回房间休息了。”
“好吧。”安东尼显然并不怎么服气,还是噘着嘴,但没再做出那么危险的举动。
他把剑插进剑鞘里,带着走了。
铛铛铛——
铛铛铛——
忽然一阵钟声响起。
伊洛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放在大厅内的大摆钟发出的声音。
是发生了什么?
伊洛里注意到原本站在走廊外以待主人家差遣的仆人们在听到这个钟声后都不约而同地往楼下走。
“城堡内规定到晚上八点,所有人都需要回自己房间,除了老爷和少爷们的贴身仆人可以在得到命令的情况下在城堡内走动外,其余人一律不允许随意离开房间。”
海伍德一板一眼道:“亨特教授,请跟上,接下来将去你在城堡期间所住宿的房间。”
一般来客到主人家,第一件事要确定的就是自己的下榻处,但在事事不走寻常路的卡斯德伊这里,这个惯例就不起作用了,伊洛里折腾一圈下来,最后才见到的反而是他自己的房间。
客房并不逼仄,有宽大的床以及柔软厚重的被褥,伊洛里的皮箱以及提包就放在床边的地毯上,码放得整整齐齐。
出人意料的是,伊洛里发现壁炉里居然生起了火,并且不是做样子地只有几块炭火在燃烧,相反,炉膛内塞满了燃料,足以使整个房间一直保持温暖又舒适的室温到明天早晨。
这些热量是如此有存在感,若果不是能看到窗外有落雪,伊洛里都快忘记城堡外正处于寒冷的冬季。
罪恶的奢侈——伊洛里无由来想起报纸上批评那些为富不仁的富商时用的词。
伊洛里:“这个房间很好,没什么地方是需要调整的,我很满意。”
海伍德点了点头,却还站着不走。
海伍德:“明天先试课,先梳理好两位少爷欠缺的知识点,再对症下药,针对性地出习题与讲解。”
“有一点十分重要,亨特教授,希望你能做到谨言慎行,规范自身行为,虽然少爷们尚且年幼,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随意对待他们,他们继承了卡斯德伊优秀的血统,日后将会成为辅佐君王、支撑帝国的卓越存在。”
“如果,”锐利的眼神如同老鹰一样盯着伊洛里,“如果让我发现你教唆他们学坏,或者对他们做出任何不好的事情,请相信,你将会面临最严厉的惩罚——远非单纯地进监狱。”
“那么,晚好。”说完,海伍德傲慢地行了一个礼,根本不在意伊洛里会对此有什么反应,转身离开了。
这算不上警告的警告令伊洛里哭笑不得。
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有性格严肃的舅舅教养,两个外甥还会不认真学习。
家中的老管家如此溺爱骄纵,可不得培养出以捉弄老师为乐的“小恶魔”吗。
不过不管是公爵的轻慢,抑或者是管家的警告,伊洛里都不放在心上。
他打开皮箱,把里面的物件都一一拿出来,摆放整齐。
伊洛里来得匆忙,几乎没有怎么收拾就搭上了最早的那一班火车,因此箱子里除却几件冬装,就全是用惯的文具与教材。
他坐到书桌前,一边一点点捋着记忆,回想着自己从大门一路走过的地方,一边用铅笔在纸上画出粗略的城堡地图,再标出比较可疑的、可以藏匿一个少女却不会引起他人注意的地方。
这就是他计划中的第一步。首先得确定索菲娅在城堡内的位置,然后再设法营救。
随着地图细节被不断完善,外边的雪也下得愈来愈大,落到地上发出沙沙声,像有鸟儿扑翅飞过。
必须要睡觉了,否则明天将没有足够的精力授课。
伊洛里将完成了一部分的手绘地图仔细卷起来,藏入他带来的一本足有一英寸厚的《帝国文学史考究》的书脊内,然后又花了一些时间写完明天上课会用到的讲义。
他熄灭灯,然后脱衣服上床睡觉。
这个房间实在太安静了,即使装饰物和帷帐充斥房间的边边角角,也依旧令伊洛里觉得无比空。
他努力闭上眼睛,催眠自己入睡,但却一直不受控制地想起狄法·卡斯德伊那双异眸。
伊洛里从来没有想过蓝与金的组合能够呈现如此诡丽的效果。
那双眼睛就像带有致命吸力,要看穿一切,一直刺入他的灵魂,令他的灵魂都颤栗。
“狄法·卡斯德伊……”伊洛里咀嚼着这个陌生的音节,心头沉重又加重一层。
那只非人的黄金右眸应该就是“卡斯德伊的诅咒”的效果。
若果诅咒的力量如此强大,能让人的五官性状都发生改变,那身患绝症的狄法必定会紧紧抓住索菲娅不放。
他见过濒死的病人,知道那些病人为了能尽可能延长生命会愿意做一切事情,即使是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孩。
这是一场战争,伊洛里必须相信自己能够赢得最终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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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洛里在灰铸铁城堡的第一天从男仆在六点钟敲门起开始了。
男仆理查·布莱恩手上捧着装满热水的铜盆进门,手脚利落地张罗起来。
“亨特教授,管家吩咐我来看顾您的日常起居。现在请让我为您修脸。”
伊洛里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细密的泡沫抹上了下巴。
仔仔细细刮完了脸,理查又拿出一卷软尺。
“等下,这是要做什么?”
理查恭恭敬敬答道:“为您测量腰围和身高,然后交由裁缝为您制作新的衣裳。”
卡斯德伊的豪横令伊洛里讶异地扬起了眉:“管家能够决定为谁免费制作新衣?”
而且还是让专业裁缝定制,人工费加上衣料费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不,”理查摇头,“这是老爷的意思。”
伊洛里看了看自己袖子已经有些开线的外套,确实不能说得体,估计这种贵族家庭是真的把表面的体面刻入了骨子里,不能忍受自己的佣人出现任何不上档次的衣着。
伊洛里也就没有再多问什么,很配合地让理查量了自己的尺码拿去交差。
“我来为您引路去餐厅,与老爷、少爷们一同用餐。”
伊洛里愣了愣,不可思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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