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欲摘月,遂布囚笼

西北苦寒,没有上京的繁华如烟,只有漫天的黄沙被风卷起,一路南下,直至被连云山拦下,窥不见上京城的风采。

裴行之昏迷不醒,派去的太医全都束手无策,西北历代都是谢家的大本营,圣上下旨派谢婉江护送梁王回京。

安含月收到消息后来国公府接槐风回家,见谢婉江正在堂下擦拭长刀,于是走到她身旁坐下,

“梁王,会活着回来吗?”

谢婉江抬眼,“你想他活着回来吗?”

“若我说不想,你会怎么做?”她又将问题重新抛了回去。

“放心吧,有我在,没人能动他。”谢婉江给她吃了一剂定心丸,“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大雍安定。”

裴行之的政敌显然都不希望安含月成为他的助力,各方人马意见出奇的统一,共同施压解除了二人的婚约。

但谁也说不清裴行之到底会不会醒来,于是又向圣上请了一道圣旨,这次安含月不得不接。

旨意里仍封她为灵枢郡主,由皇后娘娘,也就是裴行之的生母认作义女,这样便从根底上断了二人结亲的可能。

其实她打心底里不想要这尊贵的身份,不想卷入皇室复杂的纠葛中。但倘若裴行之醒来后再杀她一次呢?再杀苏横一次呢?他们还能幸运的再逃走一次吗?

郡主于她而言不过是个虚名,日子与从前也没什么不同,在工厂与家宅间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

她有许多的发明创造在脑海中完成了构想,但受制于技术限制都陷入了瓶颈,对这个时代的金属冶炼技术进行提升已是迫在眉睫。

但她主修的并非材料,对各种工业技术的掌控不多,只能摸索着前进,进度缓慢。

“嘶——”手背上不察被烫起了个水泡,她赶忙停工敷药。

幸好温度还没起来,不然这只手怕是要废了。手里的药瓶却在这时无端碎成了两半,她眉心也突突跳个不停。

从今早出门她就心神不宁,这一日里更是处处走神,总感觉要发生什么大事。

紧赶慢赶回到住处,她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她的思绪几乎是瞬间就回到了那个与裴行之对峙的夜晚。

这个点槐风还在学堂没有回来,屋内只有苏横一个人,她推开门的手都在颤抖,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自己有没有承担后果的能力。

看见苏横好好的站在院子中间,她的心却像是掉进了北国千年不化的寒冰里。

苏横没有戴面具,半边脸都被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眼里嗜血的杀意还没褪去,素日里穿的白衣也变了颜色,就像是从地狱中走出的修罗。

他左手正扯着一个人的头发将那人往屋外拖,血迹在地上绘出一条蜿蜒的小路。屋檐下风铃阵阵响动,活像是催命的锣鼓。

他抬手随意的摸了把脸,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你去外面待会儿,我把这处理干净了再叫你。”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脑中闪过无数个可能:仇家寻上门来被苏横反杀,六皇子的门客要替他出口气......可细想下这些都不对。

那人身上还穿着官服,有谁会蠢到穿着官服去杀人?

“他是谁?”安含月一开口,嗓音沙哑的吓人。

苏横舌尖顶了顶腮,将那人往身后稍稍藏了下,“一个上门找麻烦的人,被我反杀了,你不要担心。”

她强忍住作呕的**,捂着鼻子往院子里走了几步,“是裴行之的人狗急跳墙,官服都没脱就急着来吗?”

四肢都仿佛失去了温度,心脏停止跳动,血液不再流淌,浑身只有大脑在维持运转。若苏横说是,她该信吗,她能相信吗?

一样的眉眼五官,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姿容绝代的人,可她觉得眼前人太过陌生,就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不对,她认识的一直是戴着面具的苏横,甚至自己还亲自为他造了一个。

“咚——”那人的身子像破布一般瘫软下去,血淋淋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苏横掏出身上的帕子擦了手,眼眸中带着森然的寒意,让安含月打了个冷颤,“你怕我?”

怕吗?当然是怕的,眼前的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不是她记忆中那个千般好万般妙的苏横。

头顶的乌云越积越厚,像是下一秒就要破开砸向地面,掠夺她的空气,捂住她的口鼻,让她窒息而亡。

安含月深深的吸了口气,“你同我说实话,他到底是谁?”

苏横将帕子随意的一扔,仿佛他擦去的只是尘埃,不是人的鲜血。

他低头想了很久,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一会儿是温润如玉的书生,一会儿是清冷高贵的谪仙,一会儿又是残忍嗜杀的恶魔。

最后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安含月,“新科状元,雷妄。”

“轰隆——”惊雷在天边炸开,闪电随后就到,将苏横的脸照的惨白如鬼魅,他鲜红的唇像是饮血染成,更添艳色。

雷妄,人人皆知他家贫苦,凭借今年高中状元才将家人接来了京城,这样的一个人还没来得及归属任何一方势力,又怎么会来找苏横的麻烦。

乌云已经吞噬了天空的所有色泽,飞鸟全都躲回了巢穴,大雨却迟迟没有落下。

安含月听见自己问道:“为什么杀他?”

苏横毫不犹豫地答道:“他挡了我的路,自然该死。”

“什么?”她质问出声,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苏横的口中说出来的。

一个毫无根基的状元能挡他的什么路?苏横在这风雨诡谲的上京城里究竟扮演怎样的一个角色,她后知后觉明白,他一直掩藏在波涛下的秘密是她承受不起的。

苏横用干净的手背擦去她眼角那滴自己都没察觉的泪,“别怕,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别拿你杀人的脏手碰我。”安含月一把拍开他的手,“你如今同我交好自然是这样说。倘若有一天我也挡了你的路,惹恼了你呢?是不是也要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变成一具尸体!”

雷声响起,却吞没不了她字字铿锵的话语,反而像是为她助阵喝彩。

苏横扯开一个笑,像是看一个顽劣的孩童,“那日我杀了裴行之那么多的手下,你怎么不说我的手脏?含月,他们都是蝼蚁而已,没什么不同。”

安含月往后退了几步,“这不一样!人要杀你你尽可自保,可雷妄做错了什么?他家中亲人全指着他过活,你不分青红皂白杀了人,可想过他的家人能不能活!”

“你说得对,晚些时候我会送银子过去。”苏横颇为赞同的点点头。

“到底为什么杀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事到如今,事实就摆在眼前,她却出于自己的私心还想为他平反。

只要他说,她就信。

苏横在安含月满眼的祈求中摇摇头,将她的希望碾碎得七零八落,不留一点辩驳的余地,“没有苦衷,就是我要杀他这么简单。”

安含月立在原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在空荡的院内回荡,尽显苍凉。泪水与笑声一起出现,在她心底那个一直明亮的角落下起了一场滂沱大雨。

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被苏横骗得团团转,交付了自己的所有真心。

苏横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似在纠结要不要开口。

安含月缓缓蹲了下去,将脸埋在肘弯处,肩膀耸动。

一时相顾无言,约莫过了一盏茶,安含月抬起头来,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走吧,将尸体留下。”

苏横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我会处理好。”

安含月站了起来,仔细地打量起苏横的每一寸五官,像是要将他的五官刻在心底。

若是没有苏横,那晚她应该已经死在了裴行之手里,如今她将这条命还给他。

“新科状元暴毙,他的家人需要一个交待,天下人需要一个说法,你躲不掉的。”安含月一说话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她像是没有察觉到那些泪水,“你走吧,我稍后去官府自首,说人是我杀的,从此后你我再无瓜葛。”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没能看见苏横眼底的欣喜若狂。

苏横一个用力将安含月紧紧抱在了怀里,可她只想拼命逃离这个往日里让她无比心安的怀抱。

他的力道太大,她逃不开,甚至骨头被勒的生疼。

低低的笑声从颈侧传来,苏横呢喃道:“含月,含月,我的皎皎明月。”

安含月用力捶打他的肩膀,“你发什么疯!给我放开!”

苏横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欣喜笼罩,若安含月此刻去看看,就会发现地上的那位根本就不是个人,只是一个唬人的道具罢了。

在他往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经历了太多,他怎么可能是安含月喜欢的端方公子?可她是月光,是春天,是他这辈子必须要抓住的人。

苏横清晰的知道安含月骨子里是个嫉恶如仇的人,若是她连他滥杀无辜都能接受,替他摆平,那日后若发现他不是个光风霁月的人,她自然也不会走。

这一局,是他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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