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李青珩无语凝噎:“是,他被萧、咳咳、萧才人点穴劫来。”

又小声道:“他叫尉迟松昌,是拓跋氏后裔,从前领军职,也有拳脚功夫傍身……”

他没说完,不过陆盈霜明白他要说的话。有功夫傍身,但是还是像小鸡仔一样被萧才人拎来,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不仅他本人没有反抗,州府的人肯定也没有发现,就连大都督府里外的羽林卫也都没有惊动,还道皇帝陛下在房中召幸才人,一切都静悄悄的、安宁平静,谁也不知道死守太原府的尉迟大人已经换个地方睡觉。

这么一交代,本来只有李青珩立在书架边上进退难言,现在陆盈霜陪着他一起一筹莫展。

这档口榻上的萧疏雨开口:“皇上不是发愁见不着人?如今臣妾把人带来了,有事快问。”

这话噎得陆盈霜和李青珩相对无言:

哪有这么简单啊姐姐!!

问他他就答吗?

答完他就会乖乖回州府不声张吗?

您这一手万一闹得羽林卫知道了……

那李沣迟早知道!你可是咱们的底牌啊姐姐!你太早暴露了啊!

怪不得久经历练的苏茂德苏大总管那副见鬼表情,太见鬼了啊!

这时萧疏雨睁开眼,衣袍一掸利落起身,言道:“放心,人腕掌侧横纹尺侧端有一神门穴,按之神志不清有问必答,且醒神后不留记忆,万无一失。”

放心?

反正陆盈霜没有放心,李青珩也不放心,两人挪着步子跟着走到明间,只见萧才人扯过尉迟松昌的手臂,像扯一件死物一样划拉两下子,尉迟松昌满是横肉的大脸上抽搐片刻,缓缓睁开眼。

他虽然睁开眼,但是眼神并没有很清明,仰着脑袋、直愣愣瞪着天花板,根本没有聚焦。

陆盈霜轻轻问边上李青珩:

“他这幅样子……”

看起来憨憨傻傻的,陆盈霜有些犹疑:

“真能问出实情吗?”

李青珩还来得及发表意见,萧疏雨澹然道:

“皇后娘娘对臣妾的点穴手法有疑问吗?”

没有,没有没有,对不起我错了,陆盈霜飞速滑跪,毕恭毕敬帮着催促道:“皇上快问吧。”

李青珩思索一番,开始发问。

原来之前那名刺史不是病故,他是被尉迟松昌失手砍死的。

此事说来话长,溯其源头,一切都与去岁年末并州的评级有关。

本朝州府每年给朝廷交赋交粮,或者交不上、需要朝廷赈济,那么交多少、赈多少?

每年都由户部大司农派御史和计相到各州府勘察,大致分为丰、平、欠三大等级,个中又分上中下三等,并州去年年景不好,年末评的是中欠。

既然是中等欠收,那么年初户部就会核禀三省,张罗发粮赈济。就是这笔赈济的钱粮惹出祸事。

之前并州的刺史,银钱和粟米发到他手里,这个货愣是不给往下面的郡县发。

尉迟松昌是边境县里牧民出身,深知民生疾苦,少不得争执两句,为边民据理力争要发粮。

争执来争执去……

尉迟松昌盛怒之下一推,那位刺史大人的脑袋被他推到横桌角,一命呜呼。他报的是突发疾病暴毙,之所以不敢放御史回京、也不敢放圣驾进城,都是因为害怕事发。

不过这位也没有只顾着害怕,趁州府上下是他说的算,把朝廷的赈粮全给发出去了,一粒不剩。

听到这陆盈霜就知道了,皇帝陛下八成会想保这个人。

他现在神志不清只会接收简单的指令,肯定不会说假话,他的真话听起来呢……人还怪好的。

忠肝义胆,为民请命。

但是保这个人很难。

并州紧挨着李沣老巢,并州刺史不用想肯定是他的人,甚至原先刺史昧下的粮草说不定就是要孝敬河阳王府或者北境将军府,这个尉迟松昌可好,一个不高兴把人家推死了,还把人家到嘴边的粮草弄没了。

你想轻易脱罪?李沣又不是活菩萨,活阎王还差不多。

怎么办?

那边厢李青珩整理一下思路,开始问尉迟松昌家眷在哪,还有哪些亲族。

尉迟松昌迷迷糊糊的同时老老实实:“本官家眷俱在城中,本族关内无人,近宗族叔一家住在北都盛乐城。”

他口中的北都是拓跋皇帝所在的都城。

李青珩又问:“你杀长官、散钱粮,有何善后之策?”

尉迟松昌道:“待粮食发到各县即向朝廷自首请罪。”

原来是在等着这件事办完,并不是胆怯畏罪。

忽然尉迟松昌仰天啸道:“可怜我妻儿无辜受累,是我的罪孽!倘若河阳王老儿继续为祸北境,我一家老小死不瞑目!”

哎呀,哎呀哎呀,小点声!

陆盈霜走去门边从门缝里往外看,幸好外面的羽林卫好像没听见,都守在原地没动。

她转回去视线和李青珩碰一碰,李青珩点点头,她也点点。

李青珩转对萧疏雨道:

“把他解开吧。”

“解开?”萧疏雨不解。

“嗯,”李青珩抬抬袖子,“解开穴道,朕有话与他说。”

萧疏雨想一想,左右有她在近旁料想也闹不出什么岔子,手上巧劲施展,把尉迟松昌的穴道解开。

小山一般的汉子躺在地上,神情由迷蒙变得清醒,眼睛从无光到有神,霍地起身:“——!”

萧疏雨眼疾手快一柄匕首递到他嗓子口,成功让汉子哑火。

尉迟松昌警惕地瞪向李青珩,又看看萧疏雨,又又看看周围这是个什么地方。

李青珩比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

“得罪了,此乃晋阳大都督旧府,朕乃天子。”

看神情尉迟松昌不信,李青珩摸出腰间天子十器给他瞧,他依然将信将疑:“陛下驾临罢了,微臣又是如何到得此地?”

边上萧疏雨道:

“你卧房榻边无帐无帷,唯一的饰物乃东南角一副虎骨,是不是?”

又说:

“你有两名近侍,一者身形高大,比你还高三寸,左腰挎环首刀;一者五短身材,踝部内旋而足弓陷,瞧来提纵之术极佳。”

尉迟松昌怒道:“呔!你敢伤我侍从!”

萧疏雨无喜无怒,一丝表情没有:“没伤着,都好端端躺在虎骨之下。”

听见她的手段和见闻,尉迟松昌不信也得信,郁闷半晌粗声粗气问:

“既然皇上能神不知鬼不觉把微臣弄到此地,想必也能查清并州州府究竟发生何事。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微臣?”

李青珩瞟一眼窗外,笃定道:“朕打算送你到雁门关。”

雁门关?

尉迟松昌道:

“贬臣去守关?”

“非也,”李青珩道,“倘若你杀的只是朝廷一刺史,他意图侵占赈粮,罪在不赦,你倒不一定是死罪。可是你杀的是河阳王任命的刺史,朕这话你明白吗?”

他是河阳王任命的,正如你所言,北境在河阳王手底下蹉跎已是数十年。你不是死罪也是死罪。

尉迟松昌爬起来冲李青珩磕个头,深沉道:

“微臣明白。”

又问:

“皇上说送臣去雁门关?”

李青珩转向萧疏雨:

“天亮前送尉迟大人到最临近雁门关的城镇,能做到吗?”

萧疏雨表示又有何难,李青珩又问:

“如果再从太原府把尉迟大人的家眷也接去呢?”

萧疏雨看一眼屋中烛漏问家中几人,尉迟松昌说连带侍从也就五人,萧疏雨说可以。

“善,”李青珩道,“到关下改头换面,尉迟松昌,明日一早带着你的妻儿去盛乐城投奔亲族吧。”

尉迟松昌大为震惊,看看他又看看萧疏雨,还看看一直没言语的陆盈霜。

见状陆盈霜上前一步,轻声问他:

“倘若这件事没办成,或者明日出关不顺,你为着一笔赈粮葬送一家性命,觉得值得吗?”

他垂首思索片刻,似乎自己也答不出值不值,最后抹把脸道:

“微臣动手时并无思索的余地,只知道有这批粮食,并州乡民或许能撑过春耕,等得到春苗丰收。”

这话多轻,屋内几人都轻声细语近乎气声,屋外不可闻。

可这话又多重,一州百姓的性命具在其中,所有人都是默默。

尉迟松昌端正跪好向李青珩磕头致谢,李青珩抬手阻止,指指陆盈霜:

“这是陆皇后。”

又指指萧疏雨,还没开口,萧疏雨自己道:

“吾名萧疏雨。”

李青珩对尉迟松昌道:“要谢你也谢她二人。朕一不能为并州百姓争取一厘一粟,二不能为你伸冤正名,怎堪此谢。”

尉迟松昌大为感慨,八尺汉子眼眶都红了,正想再说什么却被萧疏雨打断:“时候不早了。”

一句话吹破屋内相逢即离别的离愁别绪,君臣两个看样子一肚子话想说,还有个共同的仇敌没细谈,但是时不我待,眼下是没空再说,萧疏雨推开东边轩窗,一把揪过尉迟松昌的领子。

然后……

然后没了。

陆盈霜还在想怎样吸引羽林卫的视线搞个声东击西,为她们两个争取时机,还没想好呢,只见萧才人拎着尉迟大人噌地一下子飞出去,快得像一道虚影。

守门的苏茂德张大嘴巴,李青珩则脸上还有些心有戚戚,毕竟是他的臣民动辄食不果腹,赈济的钱粮也到不了他们手中

陆盈霜震惊完,看一看,走去榻上把蜡烛拢得亮一些,道:“今夜想必无眠,臣妾陪皇上守着吧?”

的确睡不着的,李青珩叹息一声:“好。”

两人相对而坐,李青珩忽而道:

“朕只能救尉迟松昌一人,朕何时能救得了天下苍生?”

他问陆盈霜:

“皇后,你说真有那么一天么?”

“皇上……”陆盈霜徐徐开口。

她散着发、一身素衣,双耳似连璧、绿鬓吐烟华,她的神色在夜色里如此柔和,眼睛映着烛光是如此温柔清澈,她想必会宽慰一番,会勉励、会期许,会……

谁知陆盈霜道:“皇上方才还明白着,怎么这会子糊涂了?哪里是皇上救的尉迟大人,分明是萧才人救的呀。”

李青珩脸上一瞬间有些空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没想到陆盈霜还没完,她倾身道:“皇上连一本《蒙学》还没背熟,想那些虚无缥缈之事做什么?”

好的,朕错了,朕不该想。

不过这么一打岔,他胸臆间的沉郁懊丧倒真的轻几分。

李青珩无奈含笑:“是,皇后真是时时不忘敦促朕读书。”

“不只是读书,”陆盈霜严肃至极,“还有功夫。”

她指指东边窗子:“瞧见方才萧才人没有?噌地一下子,那个步伐,那个身法,皇上以后都得学。”

好好好,李青珩托着腮:“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点穴呀,还有剑术……”

陆盈霜细数皇帝陛下该学的东西。

还想着把韩才人也排上,学点药理也很必要;

还有温淑妃,辨别毒草、毒物也很重要,还有……

李青珩听她数,只觉得上辈子考研考公还有个尽头,这辈子恐怕是再没一天安生,吾生也有涯而学海无涯。

不过……

李青珩看一看她映盛着烛光的眼睛心想,也是好的。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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