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圆和老板娘从屏风后的里间出来时,店铺中竟已多了不少顾客。
这些顾客多是年轻姑娘,三两结伴,状若挑选绸缎的认真模样,实则余光却不时落在谢尽芜的身上,姣好清秀的面容上浮现些许红云。
更有甚者,大着胆子上前去搭讪,抬手作势要拂他怀里的红杜鹃。
谢尽芜侧身避开,怀里仍旧抱着那一捧杜鹃花,孤零零地站在店铺的角落,故作看不到这些姑娘。
他眼中有淡淡的厌烦之意,清隽瓷白的面容掩在杜鹃花枝投下的浅红阴影中,神情冷得像冰。
难怪店里客人忽然多了起来,有这么一位相貌昳丽的少年站在店里,谁会不多看两眼?
珠帘掀起的细碎碰撞声响起,谢尽芜很快抬起眼,目光锁定在叶清圆的面上,神情有一瞬的放松。
老板娘的脸上很快挂上客套的笑容:“这位公子,请去里间量身。”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笑着对叶清圆道:“这会儿裁缝师傅不在,这量身的活,恐怕得劳烦姑娘来了。二位既是恋人,想必也没什么不妥。”
叶清圆脸上笑意一僵,瞠目结舌,慌忙摆手道:“恋人?不、我们不是……”
“怎么量?”谢尽芜不知何时竟已站在了她的身旁。杜鹃花丛繁盛灿烂,掩住他的下巴和脖颈。
“这位姑娘都知道的。”老板娘毫未察觉她的震惊,依旧笑得温和,“抱歉了二位,实在是师傅这会子不在。可若我为公子量身也太过不妥,便只好由姑娘亲自来了。”
“好。”谢尽芜颔首,将满怀的杜鹃花暂时放在桌上,转头看向脸颊发红的叶清圆,“我们进去吧。”
珠帘后的里间,六扇屏风的阴影处。
叶清圆拿着软尺,手足无措地摆弄了一会儿,小声道:“谢尽芜,你自己量好不好呢?”
谢尽芜垂下眼睫看她,神情是恰到好处的茫然:“自己怎么量?”
“谢尽芜,”叶清圆扬起脸,眼中漫出些细碎的柔光,“我没有经验,若是量错了,可不许怪我。”
“我会提醒你的,”他长眉微挑,“按照纸上记载的顺序来吧,先从肩宽开始。”
叶清圆颇为无奈地将软尺贴在他的肩膀,一寸寸展开。
他的肩头有些硬,薄薄的肌肉附着在骨骼上,少年的肩膀宽而有力、肌肉柔韧,却并不显得蛮横。
屏风后的光线有些昏暗,叶清圆眯起眼看清了软尺上的标记,转身弯腰提笔,在软簿上记好。
下一项,是袖笼。谢尽芜舒展双臂,一低头,却对上了她有些躲闪的眼眸。
“怎么了,你有话想说?”
二人的距离很近,呼吸可闻。他身上清新馥郁的冷香渡过来,像是雨后林间的湿润草木,少年身上独有的清冽味道,缠绕着要将她包裹住。
叶清圆轻扯着软尺的手指微微一颤。
“刚才那个老板娘说……我们是恋人,”她的心跳如擂鼓,视线落在软尺上的标记,却看不清尺寸究竟是多少,“你为什么不解释呢,也不要我解释?”
谢尽芜的视线落在窗外摇曳的树影上:“没什么好解释的,我不喜欢和无关之人说太多废话。”
“这样啊。”叶清圆总算看清了他袖笼的尺寸,手指一松,软尺垂落。
她抬起眼,猝不及防对上谢尽芜那双殷润的黑曜石般的眼眸。
二人之间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呼吸几乎都纠缠到一起。谢尽芜嗅到她口鼻间的甜香,不知她又贪吃了什么甜腻腻的糕点。
她怎么这么爱吃甜?
也不怕把牙齿吃坏了吗?
谢尽芜定定地看着她,觉得这个习惯很不好。
叶清圆微不可察地后退半步,与他拉开一段距离,抿唇露出笑来。
她的眼眸在阳光照耀下泛出浅棕色,毛绒绒的碎发上也染了细碎的金光,有种稚嫩却鲜活的生命力。
她含笑,心下惴惴地满是期待:“那谢公子今日愿意陪我来逛街,又帮我提了许多东西,是不是说明我们已经成为好朋友啦?”
说什么呢?送他手链的时候不是讲过了吗?为何还要再问一遍?
是他在她的心里根本无足轻重,所以她不记得吗?
谢尽芜几乎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看似冷静,实则心底浪涌滔天。
他浓秀的眼睫颤了颤,“嗯”了一声。
叶清圆仰着脸,唇边的笑意愈发深刻。外头老板娘和客人们的说笑谈论声隐隐约约传来,略微喧闹,外头也起风了,树叶沙沙响动,像是屏风后这一方小天地里天然的背景音。
她压低了声音,眼里的笑意灵动而娇俏:“要成为谢公子的朋友还真是不容易。好,为了庆祝我们成为朋友的第一天,待会就让谢公子为我挑选一件首饰好了。你的眼光这么好,不会拒绝我的吧?”
话都让她说完了,他哪有不答应的余地?
谢尽芜点头说好。他像个心甘情愿受人蛊惑的昏君,无论叶清圆待会说什么,要什么,他都要说“好”。
可是叶清圆转身了,她心满意足地在软簿上记好他的袖笼尺寸,随后目光下移,持笔的手一顿。
后面接连三项……
跳过。再下一项是领围,还好。叶清圆踮起脚,将软尺绕在他的脖颈,纤细的手指动作轻柔,很谨慎地注意着不去触碰他的皮肤。
他身量好高,就这么站着要比她高出一个头。可他却不肯迁就她,腰背挺拔故意站得比青松还直,好整以暇地看她仰着脖子给他量领围,费劲得脸都皱起来了。
叶清圆万分小心地牵着软尺绕过他的脖颈,最后来到他的领口前。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他的衣领上,忽地一顿。
他的衣领滚边,竟以银线绣制了一朵小小的栀子花。
谢尽芜不是最讨厌栀子花吗?讨厌到系统专门把栀子花设为他的雷点?他怎么会在衣服上绣栀子花,还是如此……靠近心口的位置?
这岂不是矛盾?
叶清圆愣神的功夫,软尺竟被她牵得翻了过来。她慌忙松开手,略微坚硬的指尖不经意地划过了谢尽芜的喉结,引得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闷哼。
谢尽芜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顶,如有实质。
他的脖颈皮肤亦是冰雪般的白,喉结微动,像是初春时节河面上半融化的浮冰。
叶清圆霎时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她飞快地收回了手,不肯再看他,转身将尺寸记载在软簿上。
“谢尽芜……这三项,可不可以你自己来啊?或者待会等裁缝师傅过来?我怕量得不准。”
叶清圆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心猿意马、魂不守舍。她将软尺和笔都搁在桌面上,转身面向谢尽芜,视线游移在他的下巴处,却不肯直视他的眼睛。
谢尽芜不置可否地站着。他的喉结处皮肤被她的指甲划出一道极为清浅的红痕,不痛,却痒得很,像是有一簇火苗轻柔却残忍地烧进他的心头。
“我去看师傅在不在。”
叶清圆不管了。她迈步就要走,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却被一把攥住了手腕。
谢尽芜的手掌宽大而有力,掌心的热度隔着薄薄一层夏衫传递过来。叶清圆抬起眼正对上他的深沉殷润的眼眸,心跳顿时像是漏了一拍。
谢尽芜的视线落在她的眼睛,随后缓慢地下移,从根根分明的下睫毛,到小巧白净的鼻尖,再到那红润微翘的嘴唇。
兴许是他出现了幻觉,鼻端似乎又嗅到了那股甜腻的诱人的芬芳。真奇怪,他分明是最讨厌甜食的,却为何总是被她身上的甜腻吸引住。
他的呼吸几乎都凝滞了,眼帘微阖,头颅很小幅度地低下去,似乎要追寻着那种甜香一般,慢慢地凑近了叶清圆。
两人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是亲密得像恋人一样的姿态,近得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吻上来。谢尽芜的呼吸轻颤,馥郁的冷香都要扑在她的脸上。叶清圆尝试着挣了挣手腕,却纹丝不动。
视线中是一张放大的清隽脸容,叶清圆半阖着眼帘望住他,视线从他挺秀的鼻梁缓慢下移至微翘的双唇,心跳顿时就漏了一拍。
美色误人!
她咬了咬牙,干脆就闭上眼睛。
反正是早晚的事情,谢尽芜此刻就要吻,也没什么不可以。
“客官久等了!这就来给您量体裁衣!”
一声沧桑却热情的呼唤传来,珠帘轻摇,有人匆忙掀帘进来。
叶清圆如梦初醒般蓦地睁眼,使出浑身力气推开了谢尽芜,将他推得向后一个踉跄,差点撞上身后的屏风。
窗外适时地吹进了一阵柔风,冲淡了屋内旖旎的氛围。
裁缝师傅提着木箱绕过屏风,在二人面前站定。
他苍老却和蔼的脸上堆满笑容,满怀歉意道:“二位客官久等了,方才我奉王府的命令去给府里小姐送成衣,这才耽搁了。抱歉抱歉。”
谢尽芜仿佛根本没看见他,一双乌亮的眼眸仍旧望着叶清圆。随后,喉结很轻地滚了一下。
“没关系的师傅,我们也只等了一小会儿,”叶清圆拉过谢尽芜的衣袖,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叫他赶紧配合。
可谁知,谢尽芜的手掌却蓦地反握住她的手。
粗粝修长的手指拢住她的指节,他没有把控住力道,竟捏得她手指一瞬生疼。
叶清圆痛得眉心蹙起来,不由轻呼出声,谢尽芜顿时松开了手。
幸好他二人都是宽袍大袖,站得又近,袖口堆叠几乎都要纠缠在一处,因此袖子底下的这些动作并未叫裁缝师傅看见。
裁缝师傅搁下木箱,疑惑道:“姑娘可有不适?”
叶清圆微不可察地撤开半步,对裁缝师傅温声笑道:“无事,方才好像……看到窗外爬了一条蛇,或许是看错了。”
师傅随口笑道:“我女儿在后窗地里种了些丝瓜,那或许是瓜藤吧,姑娘且宽心。”
“嗯,”叶清圆勉强笑道,“师傅,是这位公子要裁新衣,有几项尺寸我已量好记在软簿上。劳烦师傅了。”
师傅正拿了软簿来看,闻言点头道:“好、好。外间备了茶水点心,那就请姑娘暂等片刻。”
叶清圆转身看向谢尽芜,连对视都不肯,视线游移在他的下巴和脖颈处,轻声道:“那我在外面等你。”
说罢,转身离去。
谢尽芜的视线追随着她离开的身影,表面上很冷静地“嗯”了一声。
那珠帘一掀,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唯有珠帘晃动,在里间地板溅满细碎的光。
裁缝师傅是个爱热闹的,见状不由得打趣道:“二位的感情真好,肯定相恋很久了吧?这次裁制的新衣也是红色,是准备成婚了吗?”
“成婚?”谢尽芜扯回思绪,心里仿佛被什么拨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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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圆在外间喝了半盏茶的功夫,谢尽芜就掀帘出来了。
她倚着椅子坐在那一捧如火如霞的杜鹃花枝旁边,正扭头和老板娘说笑。窗外阳光被树枝筛过已经变得不那么刺眼,将她的脖颈映照得更为修长纤细。
谢尽芜的视线落在她含笑的侧脸。
她的相貌实在称不上珠圆玉润。她的脸颊寡白,鼻尖和嘴唇皆是玲珑,脖颈纤长柔弱,不施粉黛时尤显得苍白孱弱。可那双端丽的眉眼却又宜喜宜嗔,笑时分外多情。
迎着阳光微笑时,杜鹃花的浅红色光芒如静水流淌在她的脸颊和脖颈,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温柔得仿佛能溺死人。
她不是那种雍容又娇贵的牡丹,不需要天下人都蜂拥而至将她奉为国色。她更像是雨后溪畔迎风盛放的菖蒲或者栀子,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与好恶,兀自散发着浅淡清幽的香气。
柔弱却倔强的、旺盛的生命力。
“好啦?”叶清圆搁下茶杯,脸上犹带笑意。
谢尽芜将银锭放在桌面,牵起她的手腕就要离开:“好了,我们走吧。”
“咦?这么急?”叶清圆被他的力道带得站起来,转身伸长手臂去够那一捧杜鹃,“……等等,我的花!”
老板娘掂了掂那块银锭,目送两人离开店铺,笑盈盈道:“记得三日后来取成衣哦!”
清圆说的:刚才老板娘说我们是恋人哎!我们明明不是恋人呀!谢尽芜你为什么不解释也不要我解释……我才不要被误会成是你的恋人呢…!
小谢听到的:恋人,恋人,恋人。
小谢:(好听,喜欢,再说两句)(暗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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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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