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春雷轰隆一声,温浓和云荻两个都颤了颤身子。
小船离画舫越来越近。
云荻喊了声,“太子哥哥——”
她声音本是清亮的,但在春雨中却像是被阻隔了一般。
那个撑船的丫鬟张口,“太子殿下,云荻郡主在此,可否到画舫上避雨?”
中气十足的声音很快穿透过去。
很快,一道人影从画舫里头出来,穿着黑衣,身量很高。
温浓凝眸看去,这人并不是太子,不过也有些眼熟,好似上次是见过的。
应当是太子的哪个近侍,生得眉眼英挺,看模样倒像是哪家的公子哥。
云荻笑着唤道,“崔大人,麻烦你了。”
温浓这下便知道了,这人是崔家长公子崔九溪,从小便进宫做了太子伴读,如今也是太子近臣,领的玉鳞卫侍卫长的差事。
待船离得近了,那崔九溪伸手,将船上的一一接过来。
温浓留意到他在手上垫了块帕子,意在有礼貌避嫌,遂细声道了谢。
天空中云翳的颜色更为灰暗,幸而几人已经有了避雨之处,只是身上少不得沾了雨水,湿漉漉的风吹过来,凉飕飕的。
鬓角的头发也贴在了脸颊上,显得有些狼狈。
好在衣裳没有完全湿透,不至于无法见人。
“我的船上没有女子的衣裳,几位只能将就了。”还未见人,温浓先听见一道低沉声音。
她听出来这是太子,之前与他同桌而食的时候便发现了,太子生得有如精雕细琢的美玉,嗓音则比看上去成熟一些,声线低缓,笑着说话时格外柔和。
话音落,太子走至她们面前,他穿着浅黄的春衫,衣襟袖口处是精致的流云纹,许是因为下雨,身上还披了件薄薄的雪色披风,披风上勾勒着银色的繁复纹路,在暗淡的天气中很是亮眼。
他今日比上回在苏府见到时要朴素一些,发上只用雪青色发带半束着,侍者手巧,乍看像是一片花瓣。
温浓看得比上回更清楚了,但她没敢多看便低下头去,“殿下,臣女叨扰了。”
而云荻暗暗纳闷儿,她们几个人里,太子哥哥应当只认得她,可他的话里竟没有提她,只以“几位”代称,像是将她们一视同仁了似的。
不过云荻并未多想,“太子哥哥,还好你在这儿,不然我们往回划,要淋不少雨了。”
“嗯,外头风大,进来坐。”太子转身往里走。
温浓与云荻对视一眼,而后跟着云荻一道前行,画舫正中央摆着一些文书,隐约还有几本折子,手边的位置还有未饮完的茶,以及一个正袅袅冒烟的香炉。
看见这些,温浓顿觉打扰,于是越发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太子哥哥,好巧,我们都想着今日来泛舟了。”云荻笑嘻嘻地与太子搭话,“若是早知道,我就直接来蹭太子哥哥的船了。”
“嗯。”太子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翻过了一页书,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划,将书页压得严实了。
温浓觉得太子好像有些冷淡。
谁知他边看着书边慢悠悠地说,“现在也不晚,你不也来蹭了?”
而后太子抬眸看向她,眼里有点儿不易察觉的欣慰,“还带着你的小友。”
温浓,有朋友了啊,真好。
温浓一愣。
不知是不是温浓错觉,总觉得太子这声“小友”有点慈爱的味道。
“太子哥哥!”云荻嗔怪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来,先前船上一直有些沉默的气氛顿时被打破。
“!”温浓突然觉得脚后头有什么东西,还是会动的,她强忍着没弯着身子往下看,以免在太子面前失仪。
只是底下的东西还不甘寂寞地蹭了蹭她,温浓因为未知而有些恐惧,胳膊上起了浅浅一层鸡皮疙瘩,将脚轻轻地挪了挪。
这一幕落入太子眼里,他嘴角带了笑,“莫怕,是猫。”
“猫?”
“嗯,你想看便去看,不用拘着自己。云荻的小友便是我的小友。”
他的眼睛实在过于漂亮,凝眸看着她时令温浓十分想要避开。正巧方才作怪的猫儿钻出来了,温浓稍稍松了一口气,那是一只灰白两色的猫,灰是深灰色,脸蛋儿很圆,憨态可掬。
“这是殿下的爱宠?”
太子答,“不算爱宠。”
温浓眨眨眼。
“它不给我摸,也不给我抱,从我手里叼了吃的就跑,没有哪家的爱宠是这样的。”
温浓好似在其中听到了一丝丝的委屈,但她不能笑。
太子偏头,墨色发丝轻轻晃,“九溪,你说呢。”
崔九溪笑道,“属下从商家手里买下它的时候,商家确实和我说这猫温和亲人,这才赠予殿下。”
“太子哥哥怎么把它带到船上啊。”云荻问。
太子没答,崔九溪代他说,“殿下今日带猫来看鱼。”
“……”温浓神情古怪,憋笑憋的。
这就是太子哄猫的方式吗?
结果呢。
方才快要下雨的时候,鱼儿都游到水面上张着圆嘴儿呼吸,反倒把猫儿给吓着了,钻到书案底下不肯出来,直到方才蹭过温浓的小腿,才试探着往外走。
温浓看着奶呼呼的猫儿,一个念头飞速闪过,太子是最近才养的猫,那么诗会那个假借猫儿扮柔弱良善的姑娘会不会是冲着太子来的?阁楼上是太子?
又想到连云荻都说太子没有去诗会,便暗暗摇头否了。
“它好似亲近你,你可以试着摸摸它。”太子对温浓说。
温浓轻轻点了点猫儿的头顶,它并没有躲,便放心地捋了它一把。
云荻也上手去摸,猫儿往后退了一步,“浓浓,它只肯让你摸啊,如今这年头连猫儿都看脸的吗?”
这话一出,太子和崔九溪的目光都往温浓的面上落了落,许是因为淋了雨,她的发上还有细小的水珠,碎发贴在脸颊上,衬得她肌肤粉白,嘴唇红润,十分惹人怜爱。
太子目光往下落了落,又飞快移开。
崔九溪则轻咳一声。
云荻被崔九溪一提醒,这才想起猫儿也不肯亲近太子哥哥,她方才那话像是在说他不好看一般,于是嘿嘿笑了两声,“太子哥哥,我不是这意思。对了,这猫是公是母?”
崔九溪答,“公的。”
云荻便笑,“这不就得了。公猫自然要看美人,要是换只母的来,那肯定喜欢太子哥哥了。我太子哥哥这么英俊潇洒,别说母猫了,母蚊子都逃不过太子哥哥的魅力。”
温浓好笑。
许是因为氛围轻松,她也看向太子,暗含看好戏的意思。
太子留意到她的目光,嘴角轻扯,本不愿接的话不知不觉地就说出口了,“云荻可是羡慕了?那我把母蚊子的喜爱都分给你。”
“哎哎哎,可别。”云荻告饶,“太子哥哥,云荻错了。”
画舫中阵阵笑声。
温浓伸手小心地把猫儿抱起来,它看着圆嘟嘟,实则并不重,窝在温浓的怀里并不挣扎。
太子瞧得稀奇,伸出手去点了点猫儿的鼻子,它也不像以往那般跳下来便跑。
“还真的变乖了。”太子垂眸笑道,此时他与温浓只有半臂之隔。
温浓感觉到一点热意,尤其当他伸手来摸她怀里的猫儿时,她是强忍着才没有后退的。
他本身就是存在感十分强烈的人,走在路上旁人会自发地远远避开,因此他靠近一个人的时候,带来的不自在感觉简直要翻倍。
这位太子殿下,怎么时而冷淡疏离,时而又不自觉地与人举止熟稔。
像是没把握好分寸似的。
但他贵为太子,交际娴熟,理应不会如此。
难道是她的感知出问题了?
“阿嚏。”温浓鼻子一痒,忍了忍,实在没忍住便偏头去打了个喷嚏,她以为是吸入了猫毛,便将猫儿放下来,没成想过一会儿又连连打了两声喷嚏。
温浓很是不好意思,歉然道,“对不住,殿下,郡主,臣女有些着凉了。”
云荻着急,“太子哥哥,还有多久到岸啊?”
“快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太子说着,伸手拉住披风系带,轻轻一扯,雪色的披风便从肩头滑落。
他伸手欲往温浓那边递,结果手的方向一转,递给了云荻,“给你小友披上。”
云荻接过,那种纳闷儿的感觉又来了。
“怎好劳烦郡主,我自己来便好。”温浓伸手接过云荻手中的披风,轻轻一展裹住自己。
一缕陌生的气味顿时将她笼罩。
是种温暖厚实的木香,像是经年的藏书阁里檀木书架上摆放层层书卷,令人有凝神静气之感。
这是太子身上的气味,于是披着他的披风便像是被他拥着似的,温浓指尖一颤,系带子的动作笨拙起来。
尤其他披风最上头那层雪白的绒毛里还有些皂角的清香,像是他的脖颈或者发丝蹭上去的香气。
这味道比他熏香用的木质香气更为私密。
温浓好不容易系上了系带,低头一瞧,他的披风披在她身上显得长出一截,此时披风已经拖了地。
她眸光微颤,伸手提着披风,像是拎着裙摆一般。
太子垂眸看着她局促的模样,以及罩在他披风底下娇小的身量,声音和缓地问,“暖和一些了么?”
温浓点头,抬眸看他,“多谢殿□□恤。”
她倒是想说得客气有礼自然大方一些,但太子的长相实在长到了她的心坎上,又被他的气息包裹。
虽然之前口口声声说太子看上去多情,不愿在他身上下功夫,但现在的温浓实打实地脸热起来。
于是她的目光在触及太子睇来的温和眼神时,便跟烫到一般下移,目光的落点在太子的颈间。
没了披风上绒毛的遮挡,她便瞧清他的喉结处生有一颗深红色细痣,随着喉结滚动,那颗痣跟活了似的。
雪白修长的脖颈,滚动的喉结,长得极巧的小痣,十分惹人遐想。
温浓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怦怦作响。
上次见他的时候分明没有这种难以掌控的心绪。
这回是怎么了?
她连忙移开目光,心跳终于渐渐和缓。
隐约能瞧见近岸的大片莲叶,温浓悄无声息地松口气。
她已经挑好了目标,展开了行动,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马车上有梨汤备的衣裳,温浓手一动,想要将披风解下来。
“已经湿了,不用还我。”
太子顿了顿,补充道,“也不用洗了再还我。”而后便转身回了画舫,看来是不打算上岸 。
温浓微愣,看着他的背影,感觉到两人之间很远很远的距离,分明方才在船上还伸手来摸她怀中的猫呢。
她抬头看了看天,此时只剩下一点毛毛雨了,这天变得挺快,一如前头那位太子殿下。
船上,崔九溪看了太子好几眼,“殿下这还是头一回给姑娘解衣裳。”
太子眉心一蹙,纠正道,“是解披风。”
又睇了崔九溪一眼,见他那看似稳重周全,心里头的话却很多的模样,叹了一声,“不是你想的那样。”
两个单身至今的人哪里能想到,马车上的温浓和云荻都误会了太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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