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被晏希驰惦记上的,既不是什么皇帝眼线,也不是什么敌国细作的小王妃江莳年,正摊在云霜阁死鱼望天。
自晌午回来之后,江莳年心口突突直跳,很久都无法平复下来。
沛雯跟鱼宝当时站得远,并不清楚凉亭里发生什么,只当王爷不愿喝那汤药,出手打碎了玉碗。
沛雯的认知里,女人要想获得夫君宠爱,为此付出努力或受点委屈都是正常的。
于是宽慰说:“王爷今日可能心情不好,王妃别往心里去。”
呵。
狗男人哪里是心情不好,分明是又一次对她动了杀心。
那支小小的袖箭绽破药碗,刺穿亭柱的那一刻,江莳年才知自己距离死亡多近。
她并不知道,晏希驰在她无意识触发机关的瞬息,曾以最快的速度倾斜了手腕方向。
江莳年不知道,所以她以为自己当时如果起身的速度稍慢些,就会跟那只玉碗或柱子的下场一样——
要么身体一个对穿的窟窿。
要么已经是一具尸体。
离开前晏希驰那个疯批还不忘提醒她:“别忘了,合理的解释。”
他们没有一起用午膳,江莳年也忘了老太妃的嘱咐,要跟晏希驰拉近什么狗屁感情,要想办法跟他同床共枕。
江莳年病了。
她发现自己其实胆子很小,二度惊吓令她回来后很快发了高热,加上中暑,额上的伤也没好……睡梦中噩梦连连。
这种“刀口舔血”的生活可太难受了,医师给开了药,要她静养两天。
傍晚时分,有个不认识的下人前来云霜阁,给她带了一封书信。拆开一看,又给江莳年吓了一跳。
仿佛什么烫手山芋,当场就丢给鱼宝:“拿出去烧了。”
她现在处境这么艰难,前未婚夫就不要凑热闹了好吗。居然在信上给她画了个“老地方”,按照原身记忆,那意思大概要她出去跟他私个会,见个面。
嗐。
她现在可是“有夫之妇”,怼眼前的生存危机还没解决呢。
好在江莳年从小就心理素质不错,天大的事情不能耽误她吃饭睡觉,于是一摊就是两天。
如今有沛雯主事,云霜阁该有的设备都齐全了,冰鉴用上了,私人小厨房也给整起了。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着,就也还行吧。
但是到了第三天,江莳年有点摊不住了。
原身的身体素质不怎么样,但可能是年轻,才十六岁,恢复起来特别快。她现在高热退了,额上的纱布换过几次,已然结痂。
三天,是晏希驰给她的期限。
人要越挫越勇。
还是摆烂吧,大不了半年后直接去死。
都被吓两次了,就这样放弃好不甘心。
如此反复挣扎,江莳年愁得在床上滚来滚去,最后当然还是选择支棱起来。
晏希驰这人很危险,但正因危险,江莳年不敢不去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就如与虎共笼,虎让你去给它弄点吃的,否则就吃了你,你敢不去?
既然要去,就得让“原身自尽”一事彻底揭过,还得想办法消解晏希驰的杀心。
可怎样的解释才算合理?
晏希驰究竟想听什么?
.
桦庭。
送走宫里的医官,玖卿回来复命。还未踏入寝殿门槛,便嗅到一缕淡淡的药物气息。
鎏金炉上香雾缭绕,隔着一道山水屏风,轮椅驻于窗前案几,轮椅的主人则在把玩一只崭新的墨盒。
卧床长发半年之久,自醒来后,晏希驰常与药物打交道。
除王府的李医师每日为他安排针灸、药浴,宫里也时常派人送来各类外敷或内服之物。
墨盒里装的,是御医们遵循皇帝旨意,最新研发的又一款外敷之物。效果不知,但请他试。
这些东西累积起来,几乎占满了半尊博古架。
晏希驰自认还算耐心之人,但苏醒至今一月有余,腿上毒斑不曾加剧,却也丝毫没有消褪的意思。
他比任何人清楚,这些东西没有意义。
“王爷。”
俯首案前,玖卿将近日探查到尽数道来。
“王妃原籍为晋州人士,八岁时被江继良接至京中,之后长驻城南江府。”
“王妃是江家庶女,姨娘周氏早年病逝,同胞弟弟名叫江睢,现已过继给江家主母,头上还有个尚未出嫁的嫡姐。”
“江继良原为户部员外郎,圣人赐婚您和王妃之后,现已升为户部侍郎。”
当初皇帝下旨为晏希驰寻冲喜新娘,若有生辰八字契合者,家中赏金万两,若有为官者则晋官级。
这事儿京中人尽皆知。
把江家情况大致交代了,玖卿又交代了“江莳年”过往的人际关系,有哪些小姐妹,与谁交好又与谁不对付。
其中包括:“王妃有个青梅竹马,名叫傅玄昭,原籍也在晋州,现于京中担任从六品禁军校尉。”
顿了顿,玖卿试探着补充:“王妃与此人……之前订过亲。”
言罢,玖卿心下稍稍忐忑。
好在轮椅上的男人神色无波,只道:“让曲枭盯着云霜阁,以后王妃出入王府,留意她接触些什么人。”
被派去调查王妃底细,玖卿便知事出有因。
得知王妃曾有未婚夫,玖卿一度还挺震惊,转念一想,王妃嫁来王府的原因本就特殊,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玖卿领命退下。
前脚刚走,阿凛来报:“主子,王妃来了,说有要事见您。”
.
时值傍晚,霞光绚烂,偶有飞鸟从檐角掠过。
鱼宝被拦在后院门口,阿凛解释说:“王妃,王爷不喜下人靠近起居之地,所以……”
点点头,江莳年没多说什么。
夕阳泼入殿中,似有金粉浮动。
少女的身影越过门槛,却没敢靠得太近。
“王爷。”
打完招呼,江莳年四下扫了一圈,除候在门口的阿凛,殿中再无他人。
晏希驰埋首案前,头也未抬:“合理的解释,想好了?”
想好了。
原身新婚夜“以死明志”,有丫鬟作为人证,柱子为物证。江莳年穿来后却求生欲爆棚,落在他人眼中,确实好像哪里不对。
晏希驰对此揪着不放,显然生性多疑,戒备心强,还头脑清醒不好糊弄。
可她又没法直接告诉他,自己是个穿书女,先不说纸片人能否理解,光解释起来江莳年自己都觉得麻烦。
“王爷,请您先答应年年一件事,绝对不会为难我,不会伤害我,否则我不敢跟你说实话……”
毕竟你那么凶还那么疯。
…
软绵绵的声音,落在晏希驰耳中,委屈巴巴的,却又莫名带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思。
让人不禁想起新婚之夜,她明明有怒有怨,却试图与他“讲和”,也是这般又怂又有骨气的样子。
男人微一侧首,撩眼看她。
额上的绷纱撤掉了,着一身月色交领襦裙,长发高高挽起,露出纤美白皙的颈项。
逆着殿外霞光,似披了一层金色面纱。
“好,本王答应,不会为难你,不会伤害你。”
搁下手里卷宗,晏希驰上半身稍稍往后靠,语气不温不火。
对上仿佛要将人洞穿的视线,江莳年深深吸了口气,并不确定晏希驰的话几分可信。
面上还是弯唇笑了:“那王爷可要说话算数,这里有证人哦!”
证人阿凛摸了摸鼻子,目不斜视地盯着地板看。
连人带轮椅,晏希驰转身面朝她。
似是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清了清嗓子,江莳年拽紧了手里团扇,视线却根本不敢看他。
盯着被夕阳投射在墙面上,不时晃动的花木影子,少女缓缓开口:“本来吧,新婚夜,年年起初确实是不想活了……”
“两方面的原因,不瞒王爷,未进王府之前,年年与别的男子已有婚约,家中父母却不顾意愿,逼迫于我,再者圣意难违,年年一时心灰意冷,故而冲动做了傻事。”
“至于未遂之后,用“脚滑摔倒”搪塞王爷,是因我突然又不想死了,就想把事情简单化吧……”
“没曾想王爷洞若观火,一眼便瞧出年年说谎。”还非得跟她要个合理的解释。
由于紧张,江莳年喉咙隐隐发涩,说到“伤心处”时,本该挤点泪花儿出来,奈何实在是挤不出来。
闷在云霜阁将近三日,江莳年细细想过了,原身那点往事,以狗男人的权势地位,要挖个透彻实在容易。
与其说一个谎,日后得编更多的谎话来圆,还不如一开始就实话实说。
避开一些敏感措辞,委婉表达“自己”是因未婚夫和家人的原因,而非“宁死也不愿嫁给一个残废”。
这番说辞,与玖卿调查过的都能对上。
故而晏希驰听完之后,不置可否。
只是看着她。
江莳年并不知道,未袭王爵之前,作为皇权特使指挥使,晏希驰曾在大寅诏狱中审过无数犯人。
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深呼吸,不经意的微表情,包括拽在团扇上不安的指节。
全都落在一双漆黑凤眸里。
…
晏希驰的五官,俊美中隐携三分妖冶煞气,按理该是小说中“邪魅狂娟”的那一挂,但他偏偏气质静穆,清冷。
若非江莳年知道他是个疯批,还曾两次险些死他手里,搞不好会被表相迷惑,觉得此人多半是个温润君子。
然而就是这样一张穆如谪仙的脸,一双窥不见底色的眼睛,只是静静看着她,江莳年觉得自己喘不过气,一颗心也几乎提到嗓子眼儿。
“没了吗。”
摩挲腕中袖箭,晏希驰嗓音淡淡的。
显然,以上说辞仅仅够解释原身寻死的动机。
江莳年又一次清了清嗓子:“王爷可是想知道,年年为何突然又不想死了?”
阿凛没有听墙角的习惯,奈何常年习武之人本就五感敏锐,听力极佳。
听到这里时,阿凛也不免好奇。
是啊,王妃怎么突然又不想死了?
再有两章女鹅就要支棱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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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你那么凶还那么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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