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烬不知江恩桃同曲渺渺说了什么，只见曲渺渺一脸疑惑地离去，似乎采买了什么东西，装在一个半旧绶囊里，她很快回来，将鼓鼓的绶囊递给江恩桃。
文烬装着心事，面色愈发难堪。袖口的画卷里，几乎又等了一日的小蝶明显失去了耐烦，尖声尖气地提醒着他，“文烬，快取她的血！快给我补脸！！”
文烬轻叹一声，为了再次确认，悄悄给小蝶传音，“小蝶，只要一点她的血，既不会伤害她，你的脸也能恢复，对吗？”
“文烬，你大可不必如此。说了多少遍，她又不是真正的江恩桃。你为何还要怜惜她？”小蝶早已没有血色的脸更加苍白了，她歇斯底里:“我的话你就算不信，可你姐姐文嫣呢？她怎么会害我害你？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法子，莫非你也不信？”
“胞姐跟你的话，我自然都信。”文烬点了点头，温和地安慰对方，“小蝶，你放心，我会帮你。”
小蝶瓮声瓮气道:“行了，别啰嗦了。事成后，我会告诉你真正江恩桃的死因。”
“嗯。”文烬呼吸微微一颤，指腹反复摩挲着腰间淡青剑刃。
江恩桃目光一转，不动声色从文烬身上掠过，划过一丝极轻的恍然。
……
趁江恩桃收拾的功夫，曲渺渺把挣来的钱拨了拨，分成几堆。拢了高高的一堆，比一半还要多些，走到文烬跟前。
“桃桃说，虽然办法是我们想出来的，但是你既教我们作画，又亲自描了不少陶人，我们才能卖这么好。这些，是你们事先谈好的你的报酬。”
一片银白晃眼，文烬微微一愣，“可这，怎么比事先谈好的约莫还要多些。”
“桃桃说了，第一次合作，总不能让出力最多的人吃亏。”曲渺渺看着他，失笑道:“不过，有没有后面的合作，可就说不定了。”
“为什么？”
“从前小蝶师姐还在的时候，明明你跟小蝶师姐她交好，却又一而再再而三地缠着桃桃作画。桃桃拒你无数次，但最后还是因你担了不少诟骂。可你，只会躲在你的画后面，从来没有为她澄清过一次。不管桃桃怎么想，我不希望同你这样的人再继续合作。”
文烬从她的话中听出讽刺，面色微热，本想提醒她些什么，但目光扫过不远处的江恩桃，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曲师姐，我知道因为江师姐的事，你对我一直有误会。”
曲渺渺冷哼一声，摇摇头，“是不是误会，都不重要了。桃桃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眼睛不瞎的人都会看得明白。”
眼前咄咄逼人但又无比坚定的曲渺渺，与他记忆中悬峰山四处讨好他人的那张脸完全不同。
文烬又想起那事，只觉如鲠在喉，小声道:“曲师姐难道没有想过，江师姐她……也许并不是真正的江师姐？”
“什么意思？”曲渺渺下意识看去，红衣女子并未着荣艳脂粉，但依然生有十分颜色，明媚骄人。
“你说什么胡话？她不是桃桃，又能是谁？”
……
一日将过，暮色沉俨。市集散去，长街上行人无几。
再不动身，日后机会更不可得。
曲渺渺已经离去。趁江恩桃转身的空档，文烬心神微分，终是拔出青剑，轻轻朝前闪电般飞速一送。
寒光噌噌闪动。
脑海中是美人泣血的历历惨状。文烬心下不忍，刚闭上眼睛。却感觉剑身窒碍不前，胶着在半空中。
文烬猛地睁开眼。
江恩桃好端端的。
剑尖始终离江恩桃半寸左右的位置，不能前进一厘。
文烬没料到会如此，脑海中空白一瞬。
江恩桃感知到动静，回转身来，与他目光绞然相撞。
“你这剑怎么了？”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江恩桃同样不解。
她耐心等了半天，他就憋了个这样的破招？
哪料，这句话刚说完，剑尖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更是直接向着反方向折返，嗖地一声重新钻回剑鞘。
“我也不知。”文烬彻底傻眼了。
江恩桃认为是系统暗中相助，当下自然也没多纠结。事情有变，她脑中飞速转过许多念头。
片刻后，江恩桃笑着道:“你的青剑，好像也不怎么愿意帮你。不过你要的，我已经知道了。不如我们，再合作一次。”
小蝶尖叫道:“文烬，你千万别信这个女人的鬼话！她绝对不可能帮我！”
江恩桃目光定在文烬的袖口，笑着道:“小蝶，你现在似乎还没有搞清身份。”
小蝶愠怒道:“你什么意思？”
江恩桃轻描淡写道:“我是人，你是鬼。只有鬼说的，才是鬼话。”
“你！”小蝶气急，“你”了好几遍，凑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江恩桃拿捏她的软肋，“不是需要我的血么？求人办事，这副语气可不行。”
文烬本已从最初的震惊尴尬中稍稍抽回神来，他反应过来一事，又猛然顿住。
“江师姐，你能听到小蝶同我说的话？”
江恩桃点头，并未故作玄虚，直接承认道:“从陆师弟那儿学符箓的时候，顺便讨着学了点传音术。我本以为学艺不精，没想到今日也能派上一些用场。”
与江恩桃的波澜不惊相比，文烬就像一块烂肉一样委顿下来。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会伤害你，取你的血。你不怨我么？”
江恩桃想了想，说道:“我们只是一起做生意合作的关系，只有利益相关，谈不上朋友。我不怨。”
椎心之语，没有任何余地。
文烬咬咬牙，似乎做了很大决定，难堪道:“我愿意与你合作。江师姐告诉我，你需要我做什么？”
“等等。”江恩桃从绶囊中又掏出一枚沉甸甸的小袋，青剑一挑，往自己身上一糊。
瞬间鲜血淋漓。
江恩桃又施加一道符箓，让血上沾染着她的味道。
文烬头顶浮着一层细汗，不解其意，“这是什么？”
“我让渺渺买回来的鸡血。”江恩桃言简意赅地解释，顺手举起剑柄，往自己脖子上一横。
这鸡血很新鲜，拿来烧汤再是鲜美不过。江恩桃有点可惜，但别无他法。
“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假装你设计害我，目的已经达成。我命悬一线，我的身体，被你捅了个很大的血窟窿。”
豆大的汗珠，从文烬头上滚落。
“江师姐，是想做给其他人看？你的意思难道是，今日除了我之外，还有人想着害你？”
“嗯。”
她有预感，诸多未知危险中，她之前担心的文烬，眼下反而成了最不起眼的一个。如此，她还不如利用文烬继续将计就计，示敌以弱，引蛇出洞。
她也知道，即便施加了符箓，鸡血能骗别人，也迷惑不了陆茂之这样的人，很容易被他拆穿。这样拙劣的法子，不过是她一二心理安慰罢了。
那日她在房檐下听到，他似乎想借力，让她伤势更重，目的是为了让长风仙尊出现于此。
恨归恨，但她也许被夜风吹得有些恍惚。
她模模糊糊地想，他跟陆茂之，眼下称不上敌，但也论不上友。他们之间，也只是利益相关。
可她为何，还是会生气。
陆茂之他到悬峰门，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
夜凉如水。
一只小猫轻巧跳过，绵软的喵喵叫声洒满曲口镇的月色长街。
小猫跳到长街背光处，缓缓变成了一个符箓小纸人，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江恩桃身上淋漓的鸡血，欣赏她面对文烬时脸上蓬勃的得意。
极轻的一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