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显扬一会儿叩起手指，在刻满壁画的洞壁上敲得叮叮咚咚，一会儿又龇牙咧嘴怪叫两声，不知被哪儿冒出的灰尘呛得一脑门子灰。
折腾了一会儿，方显扬捏起一枚平平无奇的绊脚石头，皱起眉头，看向在场的其余三人，目光最后定格在闻息月与江恩桃之间。“息月师姐、江师姐，我们都走了半个时辰了，除了些破石头、这也没找到什么啊？就这玄晶洞，里面当真能找到陆大哥能用的铸剑石？”
按照跟江恩桃的约定，他一早软磨硬泡，还是把陆茂之带到了这儿。路上，他们偶遇了闻息月，听说是去玄晶洞找铸剑石，她决定也跟着他们一起。
洞光幽微。
闻息月对着从一脸白皙到灰黑得只剩两个亮晃晃的眼睛轱辘的方显扬，歉然道:“我曾听我师尊说，悬峰门后山的玄晶洞早年不止有各种上古铸剑石，还留有不少悬峰门立门之初镇下来的妖兽魔类，很多弟子当初都进过洞内觅宝。据说我的佩剑，也是我师尊当年在悬峰门内找到的铸剑石所铸。可师尊她也不是很清楚，玄晶洞后来因何故荒废了。好像，它还被仙术施加了一层结界，外面的人也进不去。就这样，里面的铸剑石渐渐也被大家遗忘，再无人问津……”
闻息月想得没那么轻松，她警惕地打量着越来越黑压压的前路，细声细气道:“玄晶洞洞深百丈，我们不过才走了小会儿。说不定这里真的还剩些铸剑石呢？方师弟、陆师弟、江师妹，我们再坚持会儿，也要留神小心脚下。”
悬峰门充满可疑与危险。这也是她不放心他们三人，坚持跟来的原因。
只不过，令闻息月感到奇怪的是，洞口那道几乎把她胸腔震碎的结界，一触碰到江恩桃，便化作了一团软绵绵、柔和剔透的小云。小云十分乖巧地绕着江恩桃手指上下转了转，依依不舍蹭了蹭，才腾空而去了。
那个结界的味道，也好熟悉……
“息月师姐的师尊跟她说的，跟我师尊告诉我的的内容差不多。演武大会没有剑怎么行？不管玄晶洞里找不找得到铸剑石，总之，我们死马当活马医，先试试。”江恩桃点头感慨后，她又看了一眼方显扬，并没有像闻息月一样感到半分歉意，反而是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方师弟，跟紧了。”
再这样折腾下去，要不了一会儿，连他脸上唯一还干净的眼珠子估计都没法看了。
方显扬向来是个听劝的，江恩桃的话他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他也不恼，悄悄把陆茂之扯到一边，“陆大哥，之前我可没听说玄晶洞可能有什么妖兽魔类，否则我也不会让两位师姐今日轻易来冒这个险。一会儿，你可得走我前头好好罩着我……”
陆茂之平淡道:“那你呢？”
言下之意是，跟在他后面便不怕了么。
方显扬想也没想，理所当然回道:“我呢，自然是要去保护两位师姐。”
陆茂之移开目光，若有所思凝着洞内的壁画，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这壁画有何好看的？上面又没有画铸剑石……
江恩桃两指微微闭拢，指尖相对，燃了一枚符箓，她口中念道:“天之玄精，地之玄灵。助之吾身，万窍通灵……”
符箓在皙白的手指上燃烧殆尽，江恩桃手里瞬间多了一盏不灭的殷红娟纱灯笼。
她顺着陆茂之目光，举起灯笼一一照了过去。如豆的灯光下，能看到洞壁一派红红绿绿的光景。依稀能辨认出，洞壁画着两幅图。
一幅热闹之至，大红彩绸铺满的花轿上，女子一身如火嫁衣绣满喜字与如意纹，她的头上，还别了一枚红艳艳的新鲜绒花。
另一幅却是哀戚之至，空空的棺樟边，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扶着棺盖，垂头而哭。
众人都为之一愕。
一红一白，乃人间最大的两件事。分开看不奇怪，可两件事放一起，效果无疑是毛骨悚然。特别、这两幅画还放在不能谈论“死”字的悬峰门，这就更加令人觉得吊诡。
闻息月嘴唇泛白，诧异道:“这也不像是道侣成亲的场景啊，怎么会被刻在悬峰门一个废弃的洞内？这画到底是谁刻的？又是什么时候刻的呢？”
在场都在思考同样的问题，深有同感，无人回答。
闻息月抚了抚画壁，思忖了一下，又用法器轻轻敲了敲，尘封多年的粉尘滚落了一些。法器并无响动，还好，画也并无异样。
“刚刚没看清，我还以为这洞壁上只是画的什么美女呢。”方显扬眼珠子同样瞪得大大的，他来回踱步，看了很久，猛一转过身时，差点撞上了后面提着灯笼的江恩桃。“这两幅画什么意思？这新娘子莫非香消玉殒，变成鬼娘子了？!”
话音未落，无形之间有一道凉嗖嗖的风吹了过来，方显扬“哇”了一声，多看了江恩桃一眼，眼角一抽，刚稳住的心绪瞬间被恐惧挤满。
实在是——
江恩桃穿的裙子是红色，洞壁上女子嫁衣也是红色。这样一联想，江恩桃手里的灯笼也长得像纸扎店里挂着的一般。
问题是，方显扬目瞪口呆地“哇”完，抓了抓头发，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唐突了美人，内心十分尴尬后悔。
他干巴巴地扯开了一个不算自然的笑，“江师姐，这个洞奇怪地很。还没见着妖兽魔类呢，这画壁已经够糊弄人的了，你说是不是……哈哈哈你放心，一会儿你跟在我后面，我来保护你……”
陆茂之斜眼看了方显扬一眼，并没有言语。
江恩桃的那点害怕被方显扬一惊一乍彻底冲淡了，但她仍对玄晶洞后知后觉生出凛然敬畏。
攻略陆茂之，想要帮他找个铸剑石铸把剑，可真难……
一会儿指不定还会碰到什么，为了取铸剑石，指不定还要跟洞里留下来的什么精怪打一架。
方显扬刚刚的话倒是提醒了她。
江恩桃按下心头浮躁，不动声色往陆茂之身边挪了挪。她想起来系统说的，挨着陆茂之，她的身体会更健康。挨得近，一会儿，若真有对架，她应该也能发挥得更好。
陆茂之留意到她举动，脚步顿了一下，而后，他撇下江恩桃，径直走到闻息月旁边，温言道:“息月师姐也要小心。”
江恩桃:“……”
三人继续向内行去。
越到里面，越黑了下去。路边时不时有一些妖兽魔类白森森的兽骨绊住去路。洞内像有一只鬼眼，阴飕飕地等着他们拆骨入腹。
好在，还有江恩桃手中灯笼照明。
方显扬哼哧哼哧地回肘一撞，又撞开了一具半人高挡路的兽骨。这已经不知道是他扒拉开的多少具了。
方显扬深看了一眼，这具妖兽骨被他一撞一拍，歪倒在一头，就就跟他二叔平日收集的名贵根雕长得大差不差。有了那两幅壁画的冲击，这些兽骨反而显得没什么可怕。
他脸上的汗还没流干，疑惑扭头，嘴里咕噜咕噜喋喋不休地抱怨:“妖兽魔类骸骨倒是有，可这铸剑石呢？怎么一点影子都没见到？两位师姐，你们师尊该不是骗你们进来这破洞清扫的吧？”
话音未落，微风恻然，噼啪一声，连江恩桃符箓变出来的灯笼，倏地也灭了。
方显扬瞬间满脸青白。
一片死寂中，江恩桃的一颗心也跟着扑通扑通直跳了起来。
就在这时，众人不远处空气如裂冰一般，突然长出了几百双微微发着黑青色亮的眼珠子。
这些眼珠子没有长嘴，但却模模糊糊发着奇怪的尖锐叫声。
“吃梦!”
“好饿!”
“该死!!”
江恩桃后背一紧，本能向后一退。方显扬同样脚步踉跄，但却摸索着挡在了她跟闻息月前面。
而陆茂之一个人，站在了离眼珠子最近的位置。
方显扬心中不安，声音像脖子漏了气一般，“前面……到底什、什么鬼东西？”
说话间，那几百双眼珠子仿佛无声地长出了无数双生满霉斑的脚，脚越来越长，作势一晃，像利刃一样向众人洞穿而来。
江恩桃反应过来，一记剑意抽了过去。
那些脸被折断，眼珠子呜呜呜呜哭得更尖锐了。可下一秒，又生出来无数双腿，直击众人面门。
陆茂之迅速捏符，一道青光乍起，将它们暂时隔绝在外，眼珠子像雪崩一样滑落。
陆茂之道:“再好的剑也没用，它们是捕梦娘。”
江恩桃与方显扬闻言俱是一怔。
“捕梦娘？”
“对，它们是捕梦娘。专食人魂梦，但并不会直接伤害到你身体，所以，江师妹，你的曳影并不认为它对你会构成威胁，自然也发挥不出它的作用。”闻息月说到“曳影”，心中微微一阵刺痛，但很快她压下思绪，“按道理，捕梦娘是很温和的妖兽，不应该是现在这样。可能它们关在这里太久，饿得太久了，情绪变得极端。陆师弟的符箓可以撑一时，但不能让我们都脱困，我们也折不回去。眼下唯一脱身之法，就是得让它们吃掉我们其中一人魂梦。”
江恩桃犹豫了一下刚想开口，陆茂之跟方显扬齐道:“我去。”
“还是我去。”闻息月摇了摇头，“我们四个人，只有我在筑基期，把握比你们更大一些。捕梦娘虽不会直接伤害人，但若长困梦境醒不来，一样会很危险。”
说完，闻息月也没给三人反驳的机会，咬破手指，柳叶一般飞了过去。
捕梦娘瞬间几百双眼珠子更亮了起来，兴奋地咯咯怪笑。
【不行。】
不行。
江恩桃脑内跟系统同时发出了声音。她第一反应是，闻息月要真在这儿出了啥事，陆茂之岂不是得恨死她。
江恩桃心念电转，有样学样迅速咬破手指，不及陆茂之与方显扬二人反应，飞身而去拽住了闻息月的一角裙摆。
捕梦娘们怔怔看着自投罗网的又多了一人，声音陡然拔尖，桀桀笑得更尖锐了。
很快，两人的血渗进了几百双眼珠子里，几百双眼珠子变成了一个轻飘飘的白色大光球，把两人卷入光球内。尖锐的笑声消散，光球打了一个饱嗝，扭曲旋转，慢吞吞地游动飘浮在半空中。
方显扬惊呆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陆大哥，息月师姐跟江师姐这是都被捕梦娘吃掉梦魂了？她们不会有事吧？”
陆茂之看着那一抹随着淡青渐远的绯红，神色愈发晦涩，“我还有一张符，一个时辰后，若她们出不来，就用这张符试试。”
方显扬问:“为何不现在就用？”
陆茂之答:“捕梦娘十分难缠。若现在用，可能会更加激怒它们。”
方显扬不明白，“一张符，两个师姐都能救？”
陆茂之沉声道:“只能救一个。”
方显扬像一摊泥一样倒在地上，他语气苦涩道:“那到时候救……”
陆茂之闭上眼睛，平静了下来。
“先救息月师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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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探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