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演武大会。
风吹猎猎,一众弟子衣袂翻飞。
演武台自五十米开外,一夜之间筑起玉砌照壁的高台。高台直耸入云,观之蔚为壮观。玉石胶润透亮,如同光滑的镜子一般,映出一副副年轻稚嫩,却又显得局促无措的面庞。
不愧是第一修仙大宗的悬峰门。
众弟子立于极尽奢丽且灵气丰沛萦绕的高台之下,心存无比敬畏。一个个站得跟木桩子似的僵硬,一时之间讷讷生怯,谁都不敢开口说话。
“明明用石头砌就好了,他们却非要用玉石来撑这第一大宗的排面。”
江恩桃悄悄吐槽的声音虽然很轻,却还是打破了这一派沉闷的宁静。
她拿胳膊肘撞了撞身边的方显扬,十分可惜地感慨道:“方师弟,你家砸进来的银子,看来就是这么烧了的……”
方显扬摇头否认,“江师姐,不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恩桃奇怪,“哪儿不对?”
方显扬嘿嘿一笑,先卖了个关子,“江师姐,我原本跟你想的一样,他们如此造高台,是为着先敬罗衣后敬人的道理,以提高悬峰门的威望。”
江恩桃又问:“那事实上呢?”
“实际上,这玉石台并不是为了撑场面啊,”挤到最前面的方显扬不似周围的弟子那般木然,他目光炯炯有神,一壁对着似镜面的高台无比自然地不断整理自己的衣领袖口,一壁回答江恩桃,“我跟陆大哥今日来得早一些,恰好碰上了息月师姐跟棠舟师兄,我问过息月师姐玉台怎么回事,他们告诉我这都是长风仙尊的意思……”
江恩桃愣了愣,迟缓问道:“我师尊?”
“对啊,”方显扬恰好整理完毕,他侧过身,很抱歉地看向江恩桃,“还有一事,此次造玉台用的也不是我们方家的银子,好像说是长风仙尊他自己一个人出的。”
“自己的,”江恩桃闻言一震,她比划了一下,犹疑开口,“这么大一座玉台,那我师尊得花多少……”
“这个问题应当不用担心啦,”方不以为意,“江师姐你难道还不知道么?说起来,长风仙尊的俗家家底,比起我们方家,也只有多没有少的。”
江恩桃半信半疑,怔怔地摇头。自穿书后,除了跟她性命攸关的陆茂之,对其他纸片人她的确关注甚少。她也是第一次,听旁人说长风仙尊身世家底云云的事。
“江师姐,这论起来,你说是不是人比人气死人啊。你的师尊,可比陆大哥师尊可靠谱多了。“方显扬说着说着,长叹了一口气,“陆大哥那位师尊赤华真人,可是镇日又凶巴巴,又抠抠搜搜的。”
江恩桃虽然见过赤华真人几面,但对她并不算熟。既然不了解,自然江恩桃无法附和。
方显扬浑不在意江恩桃是何反应,他继续捶胸作痛苦状,仰天哀嚎,“可惜了我的陆大哥与息月师姐,都栽在赤华真人那儿。悬峰门对我最重要的两个人,他们怎么都遇师不淑啊……”
陆茂之轻轻横了方显扬一眼,语气凉凉淡淡:“方显扬,不可乱评价赤华真人。”
方显扬缩了缩脖子,赔笑道:“陆大哥,是是,我错了……”
“江师姐,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要不然我再给你透个底儿好了。我接下来说的,你听了也别太激动啊,”方显扬顿了顿,对江恩桃露齿一笑,“这玉台,也是长风仙尊为了你修建。演武大会结束后,赤华真人应当就会正式向悬峰门弟子宣告,这玉台以后就归你所有了。”
嗯?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的江恩桃滞了一滞,直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指着自己鼻尖茫然问道:“方师弟你刚刚说,我师尊是为了我……”
“对啊,息月师姐跟棠舟师兄都是这么说的,”方显扬挠了挠头,不解道:“不是你跟长风仙尊说过,他殿里的玉雕很好看,就是可惜小了点么?闭关之前,长风仙尊把那枚玉雕给了赤华真人,让赤华真人按照那枚玉雕垒建高台。我猜,长风仙尊作为江师姐你的师尊,因为闭关之事,不能亲自来看你比考,所以他才想着送这座玉台给你,让你见之如见他。给你安慰的同时,也算弥补他缺席的一二亏欠吧。”
见之如见他……
陆茂之微微蹙了蹙眉。
师尊送徒弟玉台这样的事,虽不常见,但本也算正常。怎么一过方显扬油口,凭空古怪地多出几分风月场里男子刻意讨好女子的意味。
“是这样么……”
江恩桃只觉得恍惚。
她记得,长风仙尊的殿里的确有一枚玉雕,但她实在没有印象,自己是否当着长风仙尊的面夸过。若是夸过,她委实也不记得当时自己具体又说了什么。要是因为她一句无心之语,师尊就把这座玉砌高台送给她,这会不会过于夸张。
江恩桃想不明白,为什么长风仙尊会对她这么好。她越来越明显地感受到,明明她和沈棠舟都是他的徒弟,但对他们两人的态度上,长风仙尊无疑有着云泥之别。
陆茂之一言不发,淡淡扫过江方二人,径直又向玉台凝目望去。
玉台飞翘之下,挂着一枚极难让人留意的小小护花铃。风动之处,护花铃几近孱弱地摇曳。与玉台的恢宏相比,这枚护花铃似乎显得有点突兀,又有点可怜。
怎么又是铃铛。
陆茂之敛眉,若有所思。
方显扬刚刚与江恩桃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声音并不算大,但离他们站得比较近的一些其他宗派弟子,仍是一字不落听进了耳朵。
他们瞟瞟方显扬,又看看江恩桃,最后屏住呼吸。他们的视线仍是齐齐落在江恩桃身上。
一身红色劲装的少女,高束马尾,笑涡俏润,姿态甚是卓然。
原来,她就是传闻中的江恩桃啊。
他们撤回目光,重新面面相觑。实在是,江方两人刚刚的话足以让他们惊得砸掉了下巴。
这些外宗派的弟子,早就听说过江恩桃的名字。他们听说,长风仙尊对她偏宠至极,简直视若掌珠。以前,他们还不相信,超然尘世的当世第一人长风仙尊究竟对一个入门几年的小徒弟能有多偏宠。
在他们贫瘠的认知里,能想到的师尊对徒弟的好,仅仅是多授一点心法,多教一些剑诀。
入了修真道,尤其身为内门弟子,很少有师尊会关心他们对外物的渴望与需求。若有,那也是一被发现就会被呵斥抑制的渴望。
可这个江恩桃,不仅在她师尊面前,能够直言不讳夸玉雕好看,毫无分寸地展露对这些俗物的喜欢;她的师尊长风仙尊,不以为忤,还因为她随随便便一句话,当真送了她这么一座晃人眼球的玉台。
于是,他们看她的眼神,羡慕有之,嫉妒有之。但更多的人,将江恩桃上上下下打量审视个遍后,眼里的不解变得更多。
除了美得实在耀目,这个江恩桃看起来根骨平平,赶她的师兄沈棠舟差远了。这瞧着,也没有多特别啊。
哼。
既然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修真奇才,那她凭什么被长风仙尊另眼相待?
这些外宗弟子们越看,越觉得江恩桃就只是个美丽废物罢了。他们适时想起来,她也是破了例才能参加演武大会的种种传闻。
又是靠长风仙尊走的后门吧。
他们各自暗暗攒着拳头,心中生了嘲讽,对江恩桃又一通腹诽贬低。
这些外宗派的弟子极有默契地想着,反正早听说长风仙尊在闭关,今日也不会出现。一会儿比考之时,最好是自己抽到这个江恩桃,狠狠把她打趴下,即使最后比不赢其他人、拿不到好的成绩,但至少自己……
能出出胜了长风仙尊爱徒这个泼天风头。
江恩桃被众人盯得发毛。但她疑惑地看过去时,大家移开眼,立马又换了一副表情,看上去相当拘谨面善。
江恩桃只当错觉,她撤回目光,仰起脸重新看向高台。
众人神色胶着到江恩桃身上,重新切换成不善。
陆茂之转过脸来,丢给众人一个冰凉清淡的眼神。
与陆茂之目光倏然相撞,众人暗暗心惊。这个山岚一般的陌生少年,他刚刚的眼神分明读不出什么内容,但莫名的凌厉之意砭人肌肤,如有实质,令人不寒而栗。
众人彻底收回落在江恩桃身上的视线,飘忽游移,悻悻看向高台。
巍峨峥嵘高台之上,依次设有一首座及十次位。首座因长风仙尊闭关,自是空悬;悬峰门十位峰主依次座列次位,次位中最为赫然显眼的位置,上坐一赤袍女子。女子手持拂尘,眉目肃然,仿佛天生自带令人无法质疑的威仪。
女子直起身,漫视台下。
“今日演武大会,分为符试剑试两场比试,综合成绩进一百者,进。”
声音洪亮,似自胸腔震荡而出。
女子正是赤华真人。
赤华真人手背向上,抬手一挥,一股气流自手下溢出,空气瞬间凝结成一条赤龙。赤龙吐雾崩腾,黑色的麟爪直向演武台正中。
众人的连连称奇中,演武台中间出现瞬间呈现一道剔透裂痕。随着咔地一声响,赤龙摆动龙尾,钻进地里消失不见。演武台一分为二,各自向左向右移动,变成了两个小的新演武台。
江恩桃明白了,两个演武台应当分别是用来比试符箓跟剑试用。
一听说还有符箓比试,江恩桃眼睛都亮了。
这不是给陆茂之的送分题么?
江恩桃偏着头,冲陆茂之笑笑,“陆师弟,符试你肯定没问题,剑试你也好好加油哦。”
陆茂之垂眸凝着她,淡淡“嗯”了一声。
剑试么。
她的剑没有像平日一般按在腰侧,他一眼看不出她到底带的是哪一把。
江恩桃莫名腰间觉得一烫。
高台之尾,作为悬峰门的大师兄与大师姐,沈棠舟跟闻息月分别宣读了两场比试的抽签规则。
方显扬全程踮脚看着闻息月,一脸呆呆傻傻的花痴样。
“还好还好,虚惊一场,息月师姐她今日没穿鹅黄色的衣裙。”
江恩桃疑惑不解,“什么意思?”
方显扬挠挠下巴,粲然一笑,“没什么,江师姐,你也要加油。”
江恩桃也笑了,“谢谢你,方师弟。”
“说实话,我之前没有想过,你真的能赶在演武大会前,达到练气中层。”江恩桃由衷感叹,拍了拍方显扬的肩膀,“对不住,是我小看了你。方师弟,你也加油。”
“加油就不必了。我这细皮嫩肉的,折磨到练气中层已经够呛,可不想一会儿打得磕碜了。”方显扬摇头,十分惶恐,“我只是想来看看,其他宗派的漂亮女修,不过看了一圈,也没有见到比息月师姐跟江师姐长得更好看的。”
陆茂之的嘴角淡淡轻扬,露出一个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笑意。
……
江恩桃抽签的过程中,蓦然发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
一个是带着绿色巾帽的“陆师弟”。
另一个,则是那日拦下她的易紫门叫作什么妙君的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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