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崔月吟死了。

本该是死了的。

她站在廊檐下,呆呆望着远处葱葱郁郁的森林。正是夏季,蝉鸣声阵阵,空气中满是热浪燥意。

明明是死了的。

她甚至还能回想起自己死时的场景,当时她正放学,赶绿灯过马路,有一辆卡车从旁侧冲出来把她给撞了,临死之前,她甚至听到了自己骨头粉碎的清脆声。

是啊,死的不能再死了啊。

【宿主,所以说您穿书了,您理解吗?您穿进了您同桌在看的《重生之赘婿成神》这本书中,成了重生龙傲天男主的早死白月光,您只要做好白月光,到了该死的时候一嘎,您就可以回家了,这还要多简单啊?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崔月吟知道,明白,这个系统已经在她耳边这样念叨好几天了。

她只是有些不想承认,怎么别人穿书都是邪魅王爷的小娇妻,霸道皇帝的小娇宠,她他妈的就穿成了某点男频文里为救龙傲天男主而死的早死白月光,之后男主还要娶108个像她的老婆,据男同学口述,这本书里还有很多鬼,龙傲天男主一路杀鬼如切菜。

崔月吟最怕鬼了,怕的她自打穿来都没睡好觉,总感觉自己一闭眼这本书里的鬼就要过来掐死她。

凭什么,凭什么她就当不了邪魅王爷的小娇妻,霸道皇帝的小娇宠了?凭什么。

她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对这一现状也十分不满意,这几天一直在尝试让系统给她换个世界,系统懒得搭理她,直白道,就这个了,你要是不乐意,我让你现在就死。

崔月吟怕死的很,所以今天一早晨就被快要急死的系统喊出了屋子,她已经在房里自闭好些日子了,系统说这样不行,原身不阴暗,喜欢出去玩,她也得这样才行。

真他妈烦人,这个废物系统连角色名字都搞不清楚,偏偏在这些事情上倔的要死,崔月吟本身就是宅女根本不喜欢出去玩,而且她出去一趟遇见鬼了怎么办?所以任凭系统说烂了嘴皮子,也只在院子里待着。

从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崔月吟转头望,一个穿着圆领锦衣的小男孩进了院子,男孩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光景,见她站在廊檐下很惊讶。

这是原身的弟弟,名字叫崔日寻。原身生于当地最为富庶,年代最为久远,土壤最为肥沃的山铃村,在山铃,自古便有供奉山神以求降雨的习俗,而原身的父亲便是村内唯一供奉山神的山神宫神主,可以说是山铃土皇帝般的存在,光妻妾便有十余位。

原身与崔日寻便是其九夫人所生,本来九夫人肚子还挺争气,偏偏早早归西,徒留原身与其弟,跟随三夫人讨生活,两人在山神宫内不受待见的紧。崔月吟在屋子里自闭的这些日子,都是这个与她相依为命的弟弟负责给她送饭,是个很温柔善良的小男孩。

“阿姐!”崔日寻很开心的样子,“你怎的出来了?身体好些了?”

崔月吟穿书前,原身也和她一样因为意外死亡了,崔月吟是被卡车撞,原身是被姐姐推进了池塘里。

“好些了。”崔月吟上辈子和家人关系不太亲近,但不知是不是和原身记忆融合的缘故,崔月吟对这个弟弟十分喜爱,“你去哪儿了?大热天的不要中暑了。”

“嗯......”一提起这个,崔日寻的面色有些不大好看,他上了台阶,推着崔月吟进门,“阿姐先进屋休息,不要被毒太阳晒着了。”

这回可是书中角色把她推回屋里的,崔月吟美滋滋躺回自己的床铺上,任凭系统怎么不满,也懒洋洋的趴了下来。

【我真是懒得管你了!像你这么没志气的穿越者我也是第一次见!气死我了!我不管了!我要休息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要是再不听我的话咱们也没必要再合作下去!】

又来了,威胁,崔月吟才不理它,这些日子她也看出来了,这个系统就是和她杠上了,崔月吟是很想回家,毕竟她家里还有只猫等着她照顾呢,但她也受不了一个系统整天在旁边对她逼逼赖赖,本来这运气就够背了,还要被它威胁,烦不烦?就是欠管制,听它这样说,崔月吟在心里对它说了句拜拜,系统气的连回话也没有,像是真走了。

【系统?】

没搭理她。

随便,她才不惯着呢。

正要闭上眼,门又被打开了,崔月吟抬头,是崔日寻抱着个东西进来。

像是个红色的绣球,上头捆着金色的丝线,崔月吟愣神看他,“阿姐前几日午睡一直说梦话要手鞠,阿寻想了好几日,才想怕说的是手毬,阿寻找了布料丝线给阿姐做了一个,也不知做的还算不算好。”

崔月吟:?

她慢半拍接过,“......手鞠?”

等等,手鞠?

手机??

崔月吟对自己也是服了,她说梦话一直在喊手机?

正把玩着手鞠,男孩小手忽然揽住她手背。

“阿姐,你这两日感觉身体怎么样啊?”

“还行吧?挺好的,怎么了?”崔月吟是因为原身当初‘失足’掉进池塘才得以一直躺在屋里的,此时听崔日寻一问,她直觉有事儿,偏偏系统在这档口被她给气走了,但管它呢,“难道是山神宫里出什么事儿了?”

男孩眼眶蓦的瞪大,“阿姐这几日莫非继承了父亲神力不成?!”他猛点头,“有呢!我正要和阿姐说呢!”

崔月吟心怦怦直跳。

她掌握的关键信息少之又少,当初同桌看这本书时她只是跟着瞅了几眼,大概就是男主角怎么吸引女人,怎么和女人们生孩子,看完便将其忘得一干二净。

落到如今唯一记得的,就是男主角在山铃,男主角过得很惨,男主角是重生的,男主角姓陆是山神宫的奴隶,没了。

但天祝她也,整天坐在屋子里也有活的npc来给她开展剧情了!

“你说!”

崔日寻像是有些害怕,倒没察觉姐姐有哪里不对,“前阵子,说是有个奴隶失踪了,就是阿姐刚晕过去时出的事儿,本来大家也没当回事,结果前两日有村民在山林附近找到几片咱们山神宫奴隶才会穿的衣裳布料,像是被吃了,但周围一片血滴也没见,大家......都在传,是那奴隶想跑,所以被山神大人给吃了,当了祭品就要办丧葬,明日......明日亥时便办。”

亥时,这是山铃习俗,被山神吃掉的人得在半夜办丧葬,为的是不能被山神发现,还要平息被当做祭品人的冤魂。

但,丧葬,奴隶。

这一个两个......都对上了啊!

“所以......所以阿姐,你要是精神还不错,便陪着我去吧,”崔日寻胆小,“而且......也不知道四姐姐她们还会不会再欺负我,阿寻不想一个人。”

崔日寻扯着她衣角。

他说的四姐姐,就是把原身推进池塘里的罪魁祸首。

“放心吧。”这不想去也得去啊!

*

但崔月吟也没想到,见男主角一面能让她如此痛苦。

因人是“献祭”而死,是为山铃做出贡献之人,为表达敬意,所有参加丧葬仪式的人直到亥时前,都不能食一粒米,喝一滴水,要空腹净身以表达对做出贡献之人的敬意与感谢,

崔月吟早上天还没亮,就被女奴喊去山泉净身,虽是夏天,但山泉水依旧寒凉刺骨,她不停折腾,压着她的女奴都惊愕,“往日六女不是最为沉稳镇定的么?此次怎如此耐性不足?!”

妈的妈的妈的,崔月吟也想沉稳镇定,但她冷的哆嗦,一直泡到嘴唇发白,穿上纯白色交领襦裙,腰封系的死紧,也贴不住饿空了的肚子。下午,崔月吟一个人趴在床榻上听着自己肚子空洞的声音,手一下下挥着扇子,感觉自己就像一具死尸。

快睡着,睡过去就好了,崔月吟强迫自己闭上眼,再醒,是听“咚”的一声,崔月吟被吓了一跳,登时从吃火锅的梦里挣脱而出。

透过雕花门,早已不见外头丝毫浓红夕阳,成了暗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黑夜中有几滴明亮快速而过,那是路过她这屋的人手里举着的灯笼。

方才那声是喊她呢。

崔月吟急忙穿鞋出去,掩上门,旁边屋里的人也正出来,姐弟俩手里提着灯笼,一前一后往山神宫后去。

这还是崔月吟头一次逛山神宫。

她怕鬼,这些天也没出门,此时亲眼一见,景色的震撼美丽早已经盖过了她怕鬼的恐惧。

青石砖地通后院,山神宫本就靠山林,自山林中引起一阵阴风刮过,刺耳蝉鸣响在耳畔,路边一方方石灯笼中映在青石砖地上的烛火摇晃不停,崔日寻吓得抓紧了姐姐的衣角。

“没事,不怕,”崔月吟其实也很害怕,“学学姐姐。”

“你这注定成不了巫祝【1】的弱女有甚可学习之处?”脚步声过来,身后女孩高仰脖颈,“日寻若与你学习,怕是之后要与你学习务农之乐,成两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与农妇了!”

崔前丽笑着经过他们,崔日寻忙喊,“四姐姐......”

“哼。”这句便是答应了。

“傻逼,智障。”崔月吟翻了个白眼。

崔前丽瞪大眼,没听懂,但看崔月吟这幅模样就知道她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你说的是什——”

“你们逗留此处作甚!还不速速前往丧葬仪式!”

忽然从后传来一句似能穿透人心的声音,崔月吟浑身一震,忙下意识同众人一道弯腰垂首候在路两边,“儿给父亲大人问安。”

崔月吟从头发帘里起眼,只听一阵铃铛响,脚步经过,她往前看,走在中间的便是山神宫神主,体型较胖,石灯笼火光一映,梳成髻的头发白色稀疏,旁侧一男一女皆个高且气势隆重,男穿白黑服饰,颈项挂银铃,女穿白红服饰,颈项挂金铃。在山神宫,因男有神主,女有巫祝,男子未被选为下一代神主候选人之前地位是不比女性的,而女性被选为巫祝,定要终身不嫁,斩断红尘。

选拔巫祝的标准,便是看其斩断红尘之心是否坚定。

原身盼望美好爱情,所以自然没被选上。

“大姐姐姿态真是宛如皎月生辉,令我等倾慕不已......哪似你,”崔前丽转过头,“大姐姐若是明月,我则是明月边上的星辰,而你,便是地上的尘土!”她甩袖,说完便走。

崔月吟:......真是傻逼

“阿姐,走吧?”

“嗯。”

姐弟二人落后众人,往丧葬仪式的方向去。

还没到,便见后堂烛火通透,挂魂帛【2】,众人穿白衣站在后堂的棺椁两旁,哀声啼哭,走进细听,这哭又像是笑,之所以要哭成如此模样,是为了笑给吃了人的山神大人看,哭给不甘愿入地府的死者听,供桌上摆满金银财宝若干,两侧木架亮烛火无数,本该躺尸体的金暮色棺椁中只落布料,夜间风大,烛火摇晃,这一幕过于辉煌,好似一场怪诞梦境,满目皆是黄金色,入耳皆是哭笑声。

崔月吟好半晌没挪动步子,直到崔日寻拽了拽她的手,她才咽了下口水,和崔日寻一道站在棺椁一侧。

棺椁摆在后堂正中,崔月吟低头,正巧能瞥见放在棺椁里那片白色布料,撕面极为整齐,就像是被人用剪刀或刀子剪下来或割下来的一样。

她的神志被这片布料吸走,从远处传来的蝉鸣声愈发刺耳,混在屋内啼哭声中——

忽然,旁侧人抓了下她的手。

“阿姐,”崔月吟低下头,男孩一脸担忧,“你手好凉,没事么?”

“......没事。”崔月吟感觉自己额头,后背都开始渗出冷汗,这种感觉太怪异了,她喘着气不停抬袖擦汗,但汗就像是擦不完,逐渐的,擦汗的手都开始不停发颤。

崔月吟开始疯狂地在大脑里呼喊系统。

但没有回声,她下意识低下头,紧紧抓住崔日寻的手。

“阿姐......嘶,你怎么了?”崔日寻小声道。

“有人,有人在看我。”

崔月吟不敢抬头,浑身发抖,“有人在看我。”

崔日寻环顾周围,大家正要跪坐到蒲团上,崔日寻急忙拉着浑身发抖的姐姐跪坐下来,“阿姐,谁啊?谁在看你?”

她张了下嘴,不知道,但有一股视线,像是从天上来,凝视着她,那股视线,是比人类更要高级的动物......

崔月吟浑身发抖,这种恐惧让她几乎快要尿出来,“不知道......是什么在盯着我看!”

崔日寻忽然不动了。

那张白白的小脸变得凝固,眼睛一点点睁大,透过崔月吟,望着门外。

“你们两个!今夜怎敢三番五次的出差错!”颈项戴银铃的男子跪坐在对面的蒲团上,扬声喊两个不在状态的人。

他的声音是如此有穿透力。

但姐弟二人没有一个人回神。

“两个不懂事的庶子,竟也敢对祭品大人不敬!”男子径直绕过人群,烛火经他快步晃动不停,他直接拽起崔日寻的衣领,将男孩从蒲团上提起来。

男孩就像是忽然被魇住了,手呆呆指向外头。

男子转头,见空荡荡的青石砖道,气的七窍生烟,“庶子竟敢!”

他一巴掌扇到男孩脸上,男孩登时从被魇住的状态醒过神来,大哭出声,“呜呜!三哥哥!”

“来了。”

跪在蒲团上的女孩面向空荡荡的门外,“来了。”

烛火剧烈摇晃,众人影子也好似水中浮波,神主大人望向门外一言不发,巫祝皱眉起身,“你们两个到底——!”

烛火忽然不动了。

整个后堂好似凝滞,崔月吟控制不住站起身,祠堂内再无一丝动静。

昏黄烛火一点点染上少年踩着木屐,苍白的脚腕,和他雪白的,被撕的十分整齐的下摆,他一身雪白交领长衫,系着血红色的腰封,细瘦手腕上缠着一把闭合折扇的线圈,随他走进来,灯火一点点往上,落到他剪到肩膀的,漆黑顺直的发,接着映上他被白布胡乱缠裹的脸。

他无声无息的站在门口,抬头,用一只左眼望着天花板上的布置,接着,又看向正中间的棺椁。

注一【巫祝】:古代称事鬼神者为巫,祭主赞词者为祝;后连用以指掌占卜祭祀的人,本文代指处理山神宫祭祀占卜之事的女子们。

注二【魂帛】:古时招魂所用的布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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