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似那尖指甲划玻璃，哪怕身处混沌，崔月吟也莫名心生惊悚。

“竟敢一声不吭便溜去了，”祂没拿烟袋的指尖过来捏住崔月吟的鼻子，“当我这里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小丫头，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说啊，是谁给你胆子？竟敢对山神如此不敬，”祂手忽然拽住她衣领，从软塌上下来，漆黑色绣紫蟒蛇的下摆拖曳，祂光脚踩在木地板上，拽着崔月吟的衣领拖行至墙沿，那里凭空变出一面水镜。

“明明自己是只乖犬，”红木镶金蛇的烟袋往对面一探，崔月吟随着望向镜子，恐惧紧紧嗬住她心魂，因为镜子里的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狗。

“下次若再敢犯如此大不敬之罪，”身边的人弯下身，忽然从旁侧抓住她的下巴，崔月吟再望镜子，镜子中的人已经变了，变成一个坐在地上，双眼无神的少女，被一只漂亮且白皙的手从边上掐着下巴，摩挲着脸上的皮肉，“吾便将你变做真正的乖犬，在你脖颈上套下锁绳拴在吾身边，懂了吗？”

镜子中的人迟钝着点了点头。

随她点下头。

崔月吟感到自己的身体蓦的变得十分轻盈。

日光照眼，崔月吟猛地从梦中挣脱，在床榻上起身。

“六女，”巫祝不知何时过来了，她穿红白服饰，颈项挂金铃，“昨夜父亲大人说往后带你参加巫祝学业，你梳洗后即刻便随我来。”

木门被掩上。

崔月吟大脑很沉，她撑着额头下床，总感觉刚才好像做了个不得了的梦，但随着她醒来就忘了个七七八八。

哎？

不对。

崔月吟在经过床畔时，忽然微微皱起眉。

她敏锐的感觉到屋子里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四下巡视，才发现是崔日寻给她做的手鞠不见了，明明她晚上回到屋子里时还在地上看见了呢。

但这会儿没时间找手鞠，崔月吟急忙拉开推门。

崔星简正站在门口，面色有些阴沉。

“大......大姐姐，您方才说带我参加巫祝学业，是什么意思啊？”

“字面意思，穿好衣服，便随我来。”

“我没办法跟大姐姐去啊，忽然说带我参加巫祝学业......我没办法去的。”

昨夜才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万一崔星简只是想把她喊到没人地方让她吃些苦头呢？崔月吟才不去，大傻逼才去呢。

“你若不随我来，这月便断食断水。”

“我去，大姐姐，我现在就去穿衣裳！”

崔月吟脑袋点的跟打鼓一样，木门飞快关上。

——六女貌似是有些许奇怪，崔星简想，哪怕她自小不与兄弟妹们亲近，也能感觉出来。

该如何说呢，十分鲜活，是在整个山铃都不可见的鲜活。

但，外道的孩子又怎么会是六女？难道六女被妖怪附身了不成？

正思索，木门被推开，崔月吟像是太着急，衣裳没穿好，头发也乱，脸忙的发红，她气喘吁吁的抚平自己的衣襟，边道，“大......大姐姐，走吧？”

崔星简径直下了台阶。

崔月吟在后头整理着乱糟糟的衣裳跟头发，也跟着下来。

“你昨夜，”哪怕父亲几次告知不许打草惊蛇，崔星简也忍不住，“为何进山神贡堂，你进山神贡堂之后做了何事？”

崔月吟：……

果然是因为这件事。

崔月吟以前上学的时候就讨厌那些小情侣腻腻歪歪，没想到了如今，自己竟会身处修罗场的漩涡。

她要习惯才行，作为龙傲天的白月光，以后肯定经常要遇到这种事，毕竟龙傲天只爱她，而其他女角色又只爱龙傲天。

“我们什么都没做！真的！他就只让我吃了点饭然后我就回来了，啊！”她猛地尖叫，把崔星简吓了一跳，转头就见崔月吟面色惨白捂住嘴

“……怎么了？”

“我把我吃贡品这件事……不小心讲给大姐姐了，”她双手合十，“不过我俩真的就只吃了点饭，因为我太饿了，他估计就是看我太可怜才喊我去偷吃的，我吃完就回来了。”

崔星简皱眉盯着她。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方才开始便感觉驴唇不对马嘴，但对方又确实回答了自己的疑问，崔星简面色复杂。出了青羽堂，二人径直往山神宫后森的方向去。

又进后森，兴许是清晨的缘故，崔月吟没有昨夜那么紧张，她呼吸着森林清晨的新鲜空气，感觉脚步也跟着轻快了很多。

一直到后森山神贡堂下的一处木屋旁。

“此处便是学巫祝课业之处，再过一会儿便会有先生来指导。”

“哦，”崔月吟点着头，“那大姐姐，咱们是在哪里吃早饭——啊！”

疼痛猛地打上额头，崔月吟眼眶登时凝满泪，落眼一瞧，一块圆润小石滚落到地上，她捂住额头，眼神正四下巡视，忽听上方树叶摇晃，还没瞧清楚，便见一道黑影落下，这人活像是背后长了翅膀，落地时十分平稳优雅，哪怕面孔被布条缠住，崔月吟也能从祂看过来的，单眼的视线中察觉出不虞。

崔月吟心中觉得恐惧，脚步下意识往后退。

“昨夜一僧不吭便泥去，今日又一声不吭便走了？”

祂说话很慢，可能是顾及口中伤，但这样极为缓慢的语速莫名让人感觉危险。

“我——”崔月吟还没反应过来，衣领蓦的被一只苍白纤弱的手抓住。

崔月吟心中惊愕，却控制不住愣神，总感觉自己并不是第一次被对方如此对待。抬头，便见陆氏阴抓着她的衣领，单眼含笑死死盯着她。

“你若急次桑番不听吾言，那吾留你性命也无剩必要。”

“啊？”崔月吟醒过神来，什么意思，龙傲天想杀她？为什么啊？

她还没说出一句话，忽然被对方的手抓住脖子，崔月吟满脸通红，感觉自己像只死鸡，被祂拖着往山林中去。

这是哪里来的怪力！

龙傲天看上去也就不到170的个子！身板和声音也像根本没成年的样子！但这古怪的力气简直如野兽一般，崔月吟的后脚跟在土地上划着，祂抓着她的脖子，像小孩儿拖着洋娃娃。

“山......”

脚步即将经过崔星简的时候，陆氏阴忽然停住脚步转过头。

祂微微眯起眼。

“怎么，巫祝，你要为你的妹妹求情么？”

崔月吟头昏眼花，耳畔剧烈嗡鸣，根本听不到她们在聊什么，就见崔星简直接跪在陆氏阴面前。

是在，为她求情吗？

“回......回山神大人的话，奴不敢，要杀要剐，随您安排！您若嫌脏手，奴可替您杀她。”

崔星简磕了两个头。

崔月吟喘不上气，耳朵直嗡嗡，但看着崔星简的举动，感动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哈哈！”陆氏阴笑起来，“好一位心狠手辣的大姐姐，吾看你，明明是自星中对亲妹怀有正恨之情吧？”

崔星简被猜中了心思，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但山神大人笑了，一定是因为对她有所赏识，所以才会笑！

崔星简控制着面上的喜悦，头埋在臂弯里。

“嗯......可惜吾偏不愿如人星......星，心？心意。”陆氏阴思索着那个词汇的读法，松开手。听着少女止不住的咳嗽声，崔星简在臂弯中的面孔一片扭曲。

“丫头，”崔月吟紧紧捂住自己的脖子，趴在地上咳嗽，闻言抬头，便见陆氏阴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声音温和又缓慢，“好福气啊，你可要多谢谢你这位大姐姐呢。”

“大......大姐姐，”崔月吟喉间痛苦，耳畔依旧止不住嗡鸣，虽然没听到她们的对话，但方才若不是有崔星简替她求情，她肯定会出事，崔月吟爬过去道，“谢谢你，大姐姐。”

崔星简浑身一抖。

“妹妹与你道谢，你竟一言不发么？”

崔星简抬起头。

她面色一片惨白，“无事。”

崔月吟猛地转过头，她拍着沾上泥土的衣服站起来，走到陆氏阴跟前。

“作甚？”陆氏阴微眯眼。

崔月吟抬起手，但在对方独眼视线压迫之下，手又一点点没骨气的放了下来。

“哼。”祂嗤笑，抬步欲离。

“......嘿！你给我等一下！”崔月吟用力抓住祂手腕，但在触及到对方眼神时，又一点点松开手，她话语僵硬，透着不服输的倔强，“咱们......咱们先换个地方聊。”

“聊？”陆氏阴歪了下头，声音轻轻巧巧的，“里确定吗？”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

但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若是惹祂不高兴，祂随时都有可能将她吞了的感觉。

崔月吟沉吟片晌，还是点了点头。

少年挥手，缠在腕上的闭合折扇在空中摇晃，祂纤白指尖指向落满阳光的森林深处，“好啊，去辣边。”

夏蝉藏在树林之中，蝉鸣声刺耳，当她们经过，崔月吟能清楚听到周围动物们逃跑，鸟儿们挥翅离去的声音。

周遭忽然变得极为安静，除却她们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只剩下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的蝉鸣声。

崔月吟指尖发凉，望着前方少年身影，祂还穿着昨天的那套白色交领长衫，猩红的腰带在极强的阳光下有些刺眼。

祂往前走着，不停地走着，直到崔月吟一脑门冷汗，控制不住喊祂，“陆......陆氏阴。”

祂停住脚步。

“差不多了吧？”

陆氏阴转过头，独眼微微弯起来，“啊，忘记后面还有个里了。”

崔月吟：？

她感觉自己都快被气死了，“就在这里聊！”

她大步上前，“你刚才那是在干嘛？！”

陆氏阴看着她，一声不吭，忽然道，“找个地方坐吧，站着好累。”

崔月吟：？

祂慢吞吞的说着话，接着坐到旁侧一颗树荫下。

崔月吟跟上去，满脸不乐意的坐下来，忽然感觉到一点怪异，她抬起头。

“怎么？”陆氏阴抱膝坐在她旁边盯着她。

“没事......”

总感觉这棵树太安静了，森林里大概每棵树上都藏着蝉，但唯独这棵树安静到好似死物。

但现在不是关心蝉的问题。

崔月吟面向祂，指着自己的脖子，“你不觉得自己该跟我解释解释吗？你凭什么对我这样啊？”

祂冰凉的手忽然抚摸过她的脖子。

崔月吟猛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祂一身清茶香，单眼淡淡瞧着她，“你死了？”

“你什么意思？我没死还不能控诉你了是吧？”崔月吟简直气到七窍生烟，挥开祂的手，“我是差点就快要死了！被你搞死！”

“但那不是月吟你，”祂说话像蜗牛，还一停一顿的，挑战着崔月吟的耐心，“失越在先的吗？”

“失越？失约？”崔月吟皱起眉，“我失什么约了？不对——”崔月吟整个人都忽然陷入迷茫，约定，她好像确实和陆氏阴做了约定，但那是什么时候做的？她根本想不起来。

“你看，”陆氏阴的手摩挲着她的脖子，崔月吟后背发凉，但总感觉被祂这样摩挲着，可以想起些什么，她拼命想着，但根本想不起来，耳畔传来陆氏阴染笑的声音，“明明与吾约定，好了的，不许扇子，离开吾身边，”祂弯起眼，“但月吟失越了，不是吗？”

崔月吟不敢看祂。

她把这个约定忘得一干二净，就连自己的心里都开始过意不去，但不知道是哪里逻辑奇怪，直到有个东西砸上她的头，崔月吟轻呼一声，不知道怎么今日自己总是被砸头，皱眉低下眼，就被吓得一个激灵。

是蝉，死了的蝉。

忽然，树叶沙沙，有数不清的死去的蝉砸下来，崔月吟愣愣看着地上的，蝉的尸体，听着耳畔蝉鸣声刺耳，吓得一下子跌在地上。

却被一双手扶起来。

陆氏阴冰凉的手揽着她的后背，缠着布条的脸埋在她肩侧，拥抱着她。

“陆......陆氏阴？”崔月吟话都变了个调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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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