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陆知微用这种暧昧的语气打趣,沈嬿回不禁大窘,摆了摆手道,“啊他,一直都很体贴细心的。”
却不料这句话听上去更是暧昧,她反应过来后脸色微红,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陆知微善意地笑了笑也没再打趣她,只温声道,“早些休息吧。”
简陋的小床上重新铺了厚厚的被褥,暄软又暖和,沈嬿回拥着被子不知何时睡着了。
次日就是柳玠的生辰了,许是心中惦记着这回事,她一早就醒了过来。
天色尚还朦胧,熹微晨光乍泄,从破了洞的窗棂中透进几丝光亮。胭脂还在她外侧睡着,沈嬿回轻手轻脚地绕过她,轻声打开门,发现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湿润的空气清新凉爽。
沈嬿回在院子里四处看了看,发现这个院子里倒是有个小厨房,估计是给这里的上值人员提供午饭的。她进去看了看,发现还有些食材,面粉、蔬菜、鸡蛋以及调味品之类都是有的,可见平日里也是开火的。
俗话说得好,要想抓住一个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作为一个独居的现代社畜,平时但凡有空就会少吃外卖自己下厨,沈嬿回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信心的。
她点上油灯,在厨房里转着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那一小袋子面粉上。既是生辰,有什么比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更为应景呢?
面条嘛,虽然她以前做的都是现成的面条,但是跟家人一起住时好歹也见过她妈妈和面团,想来也不是很难?
她拿了个大碗,往里面加了面粉,又一点点地加水揉捏,待到面粉和成面团了,便把它拿出来放在砧板上用力按揉上劲,摔摔打打半天,她捏了捏觉得硬度差不多了,便拿出擀面杖将其铺展开压薄,随后又用刀将铺开的面皮切成小细条。
切完之后她还循着记忆里她妈的操作,往面条上加了点面粉,防止它们粘到一起。做完这些,沈嬿回甚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准备进行下一步骤,开火烧水。
可四下一看就傻了眼,她不会用这种传统的灶台生火。不过她蹲下研究了会儿,灶台边堆着一些树叶和枯枝干柴,应该也不难?
她往灶台里先填了许多枯枝,又放了一把树叶引火,拿了边上的油灯往里面点火。
没想到这柴火沾了昨日的潮气,只见前头那些易燃的叶子乍一接触油灯便“哗”地烧了起来,火苗猛蹿吓得她往后快速挪了两步,手撑在了地上,随后火苗烧到那些湿柴,汩汩呛人的浓烟就从灶台底下冒了出来。
“噗!咳咳咳!”
沈嬿回咳嗽着站了起来,缓过来之后,低头一看火好歹是点着了,她又加了点干柴便去洗了点青菜放在旁边备用,准备等水开下面条。
柳玠本来就只是合着眼假寐,此时闻到了不寻常的烟火味儿瞬间警醒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外面尚早的天色,这个时辰不应该有人生火才对。莫非是院子里走水了?不应该啊,昨日才下过雨不说,这里又不似那些大户人家的府邸彻夜点着灯烛。
想到灯烛,他忽地想起昨夜让驿长送给沈嬿回的那些东西,便动作迅捷轻盈地如猫一般起了身,径直往她住的房间去。
不料刚到院子里,就看到西南角的那个小厨房里冒着汩汩浓烟,青灰色的烟雾后,一个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像小花猫一样的少女正立在灶台边忙碌。
他顿住了脚步,站在檐下默默看了她一会儿。
女子华贵洁净的衣裙上沾了面粉,也不知她怎么搞的,裙角还有一大片灰和尘土,那张娇美的面容上也是被面粉和烟灰糊的乱七八糟,偏生她自己还不知道,正一手叉着腰一手拿着锅铲搅和锅里的面条,又不时地蹲去灶台边看看火。
柳玠说不清自己当下是什么情绪。
惊讶么?她一个千金大小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平日不近庖厨,怎么在这荒僻的小驿舍里反倒还下起了厨。偏偏还是今日……
柳玠一直都记得自己的生辰,今日是他的生辰日,也是多年前他母亲咽气的日子。在王家那个深深的荒僻小院里,那个美丽又绝望的女人像寒风中的凤尾蝶,在凛寒的风霜中渐渐凋零。
记忆中的母亲对自己是很温柔的,但他的童年绝对算不上美好。她能给他的东西太有限了,所以即便倾尽了自己全部的温柔,能带给他的也仅仅是那么一点点温情而已,而这些温情,甚至抵挡不了她本身带来的风雨。
而且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若说丧母之痛仍清晰如昨那绝对是骗人的,也许是时间能抚平许多东西,但他仍会在自己的生辰这段时间难以自抑地情绪不佳,甚至彻夜地睡不着觉。
那毕竟是这个世间唯一一个,曾对他温柔、真心爱护过他的人。
沈嬿回用锅铲翻动着锅里的面条,觉得差不多了,就抓了一把旁边的青菜放进去,她想了想,又把篮子里唯一的一颗鸡蛋打了进去——他太瘦了,这么高的个子这么瘦怎么能行?况且,生辰就该吃点好的。
她熟练地在铁锅沿上单手打了个蛋,结果不小心碰到了锅,被烫的嘶了一声,手下意识地缩了回来吹吹。
不料下一刻就被人捉住了手,拿了张浸水的湿帕子贴了贴。
沈嬿回吓得差点跳了起来,捂着心口看他,“你是猫吗?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的啊。”
柳玠唇角扯了个不太自然的笑,他顿了顿,问道,“你在做什么?”
他一问这个沈嬿回可就精神了,她忙搬了张小杌子放在旁边的小桌子上,把他按到杌子上坐下,“你等一等啊,正好差不多了。”
柳玠个高腿长的,此时缩在那小桌子小杌子之间双腿只能并起来斜斜放着,看起来憋屈极了,偏生他脸上的表情呆呆的,看起来竟有种莫名的乖巧。
沈嬿回一边捞着锅里那个,她用自己精湛的刀工切出来的一长条长寿面,一边满意地回头看他,表情慈爱的像看乖孙的老奶奶。
雪白的面条盛在面汤里,旁边放了几根碧绿的青菜,还有一个形状乱七八糟的蛋,虽然卖相不好,她吸了一下鼻子,但还是挺香的,除了食物本身的味道,还有点香料的香气。
“当当当当!长寿面!”
沈嬿回把面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笑的灿若朝阳,眼角眉梢都是明媚的气息。这里只有一个杌子,她就蹲在他旁边托着脸催促,“你快尝尝呀,本小姐亲手做的呢。”
柳玠愣愣地看着面前散发着热气的面,一时间竟忘了动作,经沈嬿回催促,他的眼睫才颤了颤,然后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哎哎,你慢点,吹一下啊,刚出锅呢。不烫吗?”沈嬿回扒拉着他的手急道。
就算她主动下厨这事儿让他再感动也不至于这样吧,这人看起来智商像是下降了八百个点,这么烫的面挑起来就往嘴里送。
“不烫。”柳玠抿了抿唇,感受到上面非同寻常的热度。
“那、好吃吗?”沈嬿回托腮眼睛亮晶晶地问他,太久没下厨了担心自己手生,而且这里条件实在有限,现代那些好吃的合成调味品都没有,面的味道自然也会大打折扣。
柳玠眨了眨眼,神情看起来很是乖巧,轻声道,“好吃。”
他吃的很慢,很珍惜的样子,沈嬿回捻了捻手指,隔着衣服抚上了怀里放着的手帕,蹲在旁边一时又犹豫了起来。
他会不会嫌弃自己绣的帕子啊,要是他还是像那天一样讥讽她,她一定会气的把碗盖在他头上!
她蹲着那里一会儿揪着小眉头看一眼正在吃面的柳玠,一会儿又很是忧心的侧头嘀咕,柳玠注意到她纠结的模样,问她,“怎么了?”
“没,就是——”她还是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锦盒,“就是给你准备了个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柳玠睁圆了眼睛,这个意料之外的长寿面就已经让他受宠若惊了,疑心这不过是多日梦魇未眠而见到的幻觉,而她说还有礼物?
沈嬿回把盒子塞到他怀里,又蹲着挪远了一步道,“你不喜欢也不准告诉我!不对,不能说出来!”
柳玠迟疑地摸向锦盒,“那我打开了?”
沈嬿回点点头。
柳玠缓缓打开锦盒的盖子,里面是一张手帕,淡淡的樱粉色丝绸滑软腻,上面绣了一簇红色的花,深深浅浅的花色由浓烈转向浅淡,花枝延伸至左上角,一只大雁展翅停驻在枝头,像是高飞的雁终于找到了栖身之所,又像是花枝托起大雁即将送它展翅翱翔。
“这是,你绣的?”柳玠茫然的眨了眨眼,一瞬间很那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觉得心脏酸酸软软,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般饱胀。随即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般,脸上露出几分懊恼的神色,“你那阵子在绣的是这个?”
沈嬿回觉得尴尬,猛地站起来背过身道,“对啊,你当时不是还说我绣的东西是拙劣品,要是不喜欢就还给我好了。”
她说完本来想在他张口发难之前将那帕子拿回来,不料在地上蹲太久了,乍一起身头晕眼花的,眼前直冒星星,柳玠及时起身扶住她。
“我哪有说过不喜欢?”
沈嬿回想起他那时的话,越想越气劈手就要去夺,“你都说是拙劣品了。”
柳玠一手扶着她,一手将帕子举高,凭借着身高优势,沈嬿回就是跳起来也够不着,她努力了几下就放弃了这个可笑的举动。算了,本来就是要给他的,不被退货就行。
柳玠笑着道,“我就是喜欢拙劣品怎么了?”随即他又看了看手中的帕子,俯身凑近了沈嬿回耳边,“况且,我瞧着小姐的手艺比霞织坊的绣娘可好多了。”
沈嬿回没忍住笑了,随即又强行板下脸,“哼,你惯会哄我!”
这时那边的驿舍突然传来了动静,胭脂揉着眼睛走了出来,她记着小姐睡在自己旁边,没想到一睁眼她人却不见了,这才赶紧出来寻。
“小姐——这是什么?”胭脂瞪大了眼睛走上前。
柳玠见有人出来,便慢条斯理地将那帕子妥帖地叠好放在胸前的衣襟里。
“嗯?”沈嬿回一边面上故作不知地问道,一边摆手示意他动作快些。不料等胭脂走过来了,他还没叠完。
“这是小姐绣的手帕,怎么在你这里?”胭脂走近了看到那面熟悉的手帕,这还是小姐在她的指导下,扎了无数次手绣出来的呢,她再熟悉不过了。
面对胭脂震惊又心痛的眼神,沈嬿回一时无措,不过随后脑筋一转,按着她的肩膀道,“你一定饿了吧?来吃面吃面~”
这时魏渊和陆知微他们也都醒了,正一块朝这边过来,沈嬿回索性将他们都叫了过来。她揉的面团多,此时锅里剩的面条一人来个半碗还是够的。
她刚招呼着大家吃面,忙活完一转头就看见柳玠黑了脸,面沉如水怨气冲天的看着她。
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凑过去低声哄他道,“长寿面是独你一份的呀,你看他们的面和你的都不一样呢。”
确实,柳玠看过去,发现大家的碗里面条都是一小截一小截的,只有他的面,为了寓意好,是长长的一整条,他心里那股翻腾的怨气才好了些。
不过,柳玠低头看她微红着脸哄他的样子,仿佛他是什么三四岁的稚童需要人哄着一样,他侧过头想着他才不在乎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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