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行驶在万米高空上，罡风被结界阻隔化成荡开薄纱的微风。

温卿尘的脖颈被一只劲瘦有力的手桎梏住。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毫无准备。腰部的伤口被牵动，疼痛袭满全身。

他无力站起身，只能用手攀住床沿苦苦支撑。

感受到扼住脖颈的手在渐渐收紧，温卿尘用力撑开眼睑，正正撞入一双赤金色双眸中。

敏感如他，他明显感觉到影藏在云仝伯平淡语气中的危机和杀意。

“你愿舍身救下苍生，为何独独陷我于不义？”

“我……”又一次兀然收紧的力道让温卿尘的话断送在喉间。

温卿尘松开床沿，转而抓上云仝伯手腕。

他将一丝灵力灌注在食指指尖，旋即用巧劲为自己争出说话的间隙。

温卿尘忍痛蹙眉道：“当初之事是我一意孤行之过，我没想到你会跟着我一起跳下堕魔渊……”

云仝伯的双眸太过清明，他被看得心虚，语气一时弱了下来，“我会想办法弥补你的。”

“弥补？”云仝伯依旧看着他，嘴角的笑凉薄又嘲讽。

“是。”温卿尘应答。

“可我如今见了你，只觉得厌恶至极，怎么办？”云仝伯凑近。

一抹冷香随着他的动作钻入鼻尖，温卿尘下意识屏住呼吸，弱声弱气道：“那……你把行李还我，我从你眼前消失。等你气消了，我再…回来弥补你。”

青年眼神闪烁，却是用最小的胆，说出最贪心的妄言。

云仝伯被他的行迹勾起一抹笑又很快被他自己察觉并收敛起来。他眼中闪过厉色，松开手，拾起一旁素白的帕子擦了擦指尖，道：“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我过得，你也必须过。”

说着，他的手中出现了一个青色祥云暗纹的钱袋。

钱袋子的肚子里外用了三层布，极为结实。临收口的地方，去掉了中间那层偏硬的麻布，加了些棉花，只要拉紧两边的细绳，钱袋子便能轻松地勒紧，轻易不洒出半点银碎。

温卿尘深知自己的手艺不过尔尔，也知对面这人就是在耍他玩，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珠子。

毕竟那是他偷偷摸摸、一点点攒起来的钱啊！能力越差，赚钱越难。更何况那还是他为逃命攒的保命钱，云仝伯分明把那些魔修都洗劫了一空，为何还死盯着他这点蚂蚁肉？

如今拿了就算了，竟然还这样随意抛高掂量，万一……万一绳子松开相互摩擦，有碎末洒出来怎么办？

心疼。

他从前怎么没看出云仝伯是这样的人？

温卿尘此时还没想到，云仝伯很快能让他更疼。

回到当下，钱袋子又一次高高飞起，又稳稳落下。只是这一次，云仝伯手中多了一道从飞舟之外飘来的信令。

温卿尘见他随手将钱袋放在自己唾手可得的地方，眼睛都看直了。

不待他有所动作，云仝伯已经收起信令，重新拾起了钱袋子。

温卿尘随着钱袋子的消失，垂下脑袋，动作不慎牵动伤口，又是疼得一阵龇牙咧嘴。

云仝伯起身戴上面具，经过青年身边时垂眸瞥了一眼，道：“不是说要伺候我？”

“啊？”他什么时候说了？

温卿尘有些没反应过来。

云仝伯掂了掂钱袋，径直往前走去：“还不快跟上。”

温卿尘听出他的语气里的警告之意，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磨磨蹭蹭地随云仝伯从飞舟上走下来。

跟在他身后的是同样蔫头巴脑的阿啾。

一人一豚离开飞舟的结界，马上被吵闹的人声镇住。

入目是拥挤的人群，远眺即可见在山脉中绵延开的巨大城池。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青砖瓦黛的高大城墙如宽臂将群山与亭台楼阁环护在身后。

若非天空污浊，遥远的西南方还映着阎火燃烧的红光，温卿尘很难想象这样雄奇的城池竟然能出现在人、魔交界处。

温卿尘不得不感叹世事变迁。

不对……魔尊不是正在追杀他吗？云仝伯带他来这里做什么？

他不至于要自投罗网，一定有什么目的。

细想一下，这里似乎距离他们当初住过的小屋很近，云仝伯莫不是要带他故地重游的同时质问他？还是要把他推下堕魔渊，以报当年之仇？

温卿尘打了个寒颤，止住乱飞的思绪。

他的想法终究只是猜测，自己如今对云仝伯已经不复当初那般熟悉。

与其绞尽脑汁地用苍白的语言自证，还不如想办法在合适的时机溜走——

跳堕魔渊一事他已经说不清了，但当年认下是自己一人在落井下石的话不过是为了提升仇恨值的权宜之计。

青阳宗有议事时留影的惯例，等找到能证明自己的话可信度的留影石后，他再回来解释一番，届时刷好感度应该更行之有效。

他又不是傻子，提心吊胆的日子谁爱过谁过。

温卿尘打定主意后，腰背挺直几许。随着他的心情变得开阔，声音也越来越多地传入耳中。

有路过妖族用密文交流，被他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大脑下意识就开始分析。

“听说了吗？青阳宗现在开放对妖族弟子的招收了！”

“要你提，我早听说了。景兴仙尊高义，听说就是他力排众议才为我们妖族争取来求仙问道的机会。”

“你说城主这次离开会不会就是去叩青阳宗的山门了？”

“你一定是刚化形的妖吧？怎么连未央城城主的英明事迹都没听过？”

“难道城主不是妖？”

“城主是妖，但不是你我这种普通小妖。据说他可是有着上古神兽血脉的大妖。你动脑想想，没点真本事怎么可能建起这未央城？”

“啊。我还以为他是靠他背后那个堕魔的……”

温卿尘仔细拆分几个小妖话中的信息，对自己的计划又添几分信心。

他还想仔细听听后面的八卦，却被一股强劲的煞气拉拽着走上截然相反的方向。

他连连回头，直到手中被塞入一个圆润冰凉的药瓶才转回视线。

药铺掌柜的笑脸占满视野，眯眯眼，一把山羊胡，羊里羊气。

他笑容热情地道：“公子拿好。这可是我们回春堂特制的冰肌雪肤膏，只要这么一点。”

掌柜束起尾指，拇指在上面比出一个绿豆大小的体积，“保管你的伤处一夜回春。”

温卿尘被掌柜用“你懂得”的眼神看着，再难维持面上礼貌的微笑，两颊发烫。

他再一扫柜台上的标价，更是心梗——这一罐子药竟然就把他多年攒下的积蓄花了精光，难怪云仝伯扔下钱袋子就潇洒走人。

修真界有点不好——没有市场监管局。

掌柜人精，看出温卿尘想退货的心思，连忙把钱袋子往柜筒里一塞，再把“不接受退换货”的牌子往身前一横，道：“本店售出的产品概不退换。”

温卿尘见状，挑了挑眉。

看样子掌柜也知道自己做的是宰客的生意。

温卿尘不是个会吃亏的主。

他揭开药膏盖子闻了闻，猫儿眼眯了眯，有精光闪过，悄悄露出爪牙。

掌柜见状，顿感不妙。

下一秒，就见青年，拿着药膏绕回到他面前，开始背诵他回春堂秘方。

“这个定价，九成都是利吧？你这么赚钱，对得上你牌匾上‘立身为民’这几个字？”

掌柜被问得面红耳赤，忙把九成利润退了，送走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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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利把自己的钱拿回来大半，温卿尘开心到飞起！

眼尖看见路边有卖肉包的，他忙趁着云仝伯进拍卖行的空挡买了几个与阿啾分吃。

他掐开包子，一口咬下肉馅，随手就将包子皮送到阿啾面前：“你是食草动物，吃肉容易闹肚子。这种苦就让我受了就好。”

阿.饿得没有力气.啾并不觉得被温卿尘忽悠了，乖乖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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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卿尘一口气炫了十个肉馅，肚子吃得半饱，终于等到舍得出来的云仝伯。

他把手往看门的小侍面前一伸，露出圈在腕间显得十分突兀的束妖绳。

小侍乐呵呵∶“你主人办完事了？”

温卿尘气出包子脸，偏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不吭声，低头揪袖子泄气。

云仝伯前来接人时，注意到了他来不及掩藏的小动作，薄唇间泄出笑，很轻很淡的一声，但力量足以贯穿温卿尘的心口。

温卿尘只觉得一股热血上头，两眼发黑，偶尔清明的间隙，他看见白色身影走到离他很近的地方，近到四周都是他极具侵略性的气息。

紧接着，他就听到一道低沉的男声道：“这就受不了了？你可知我初到魔域时过得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温卿尘下意识反问。

他被强制对上云仝伯的双眸。寒意顺着脊背攀援而上，他浑身如坠冰窖。

“你说呢？”云仝伯似笑非笑。

温卿尘沉默。

凭他杀那些人时的表现，他大概能猜到。

想着，他的心中蓦地泛起细细密密的痛，强烈的愧疚感和负罪感打乱了他的呼吸节奏。

不能再想了，他那都是为了回家而已。趁着这次是赚好感值，他好好弥补他就是。

温卿尘想。

云仝伯：“怕吗？”

“我……”温卿尘一时说不出话。

云仝伯：“既然怕，就乖乖听话，别想着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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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小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