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沉。

不断地下沉。

视线被黑暗裹挟，冰冷的河水浸满全身。

也许是因为成为了守护灵，盏盏并没有呛水，仍然能够维系呼吸。

但狂啸不止的浪潮所引起的冲击，依然避无可避地狠狠撞在她的身上。

像山峦骤倾，又像卡车碾过，每根骨头被压碎后，又被重新组织在一起。

盏盏疼得脸色发白。

她还保持着沉下来前的动作，手指轻轻蜷缩起些微弧度，似是努力地想要够到什么。

“姜……烬……”

晕眩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彻底晕过去前，她好像看见了一片洁白的衣角。

像姜烬穿的那身白衣。

……

……

盏盏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怪异的噩梦。

梦里，在危急关头，姜烬没有出手救她。

但这怎么可能呢？

盏盏想，她和姜烬明明是好朋友呀。

她们一起从镇魔渊走到这里，她还是姜烬的守护灵。

她们该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朋友才是。

所以她不会放弃姜烬。

姜烬……也不会放弃她的。

是吧？

一根冰凉的手指，动作很轻地拂去盏盏颊边滚落而下的泪珠。

凉意与温热相融，那根手指似是被烫到一般，缩了缩。

盏盏缓缓睁开了眼。

还不太清明的视线里，隐约勾勒出一道清秀而纤细的身影。

垂下的发丝比身上的白衣更加耀眼，背着光，宛若镀上了层薄薄的银边。

盏盏下意识地唤道：“姜烬……”

那人抬起眸，微微一笑：“你醒了。”

声色温淡，柔和得似三月拂过发梢的春风。

从未听过的声音。

盏盏彻底清醒过来，这时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而面前的人，更是同姜烬一点也不一样。

她很白。

银白的发丝，凝脂般的肤色，甚至连长睫也是根根分明的纯白。

整个人如同一尊用霜雪堆出精雕细琢的雪娃娃。

只有唇上一点淡淡的嫣红，才透出几分人气。

奇怪的是，这人的气质却连一点棱角也不带，温和极了。

她垂下眸，望着盏盏的目光里含着很浅的温柔。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她问。

盏盏愣愣摇头。

显然还有点没弄清楚现在的状况。

“我是百里纤凝，”她声色缓缓地自我介绍，“妖城少主。”

“长川河上，是我救了你。”

“救”这个字，一下子如凿破天窗的铁锤，强硬地唤醒模糊的记忆。

原来……不是梦呀。

百里纤凝只见转瞬间，刚醒过来的小姑娘顿时像根枯萎的草木，神情落寞地垂下脑袋。

那双原本清亮的双眼，瞬间泛起浅淡的薄红。

她有些手足无措地张了张唇，不知该做点什么。

妖族多体质强悍，就算是众所周知身体不算很好的百里纤凝，也要比普通修者强上几分。

但盏盏，她太脆弱了。

像两百岁生辰那年，妖后送给百里纤凝的那盏琉璃灯。

需要人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百里纤凝不明白，什么人会这般狠心地丢下一个小姑娘？

-

突变发生时，姜烬仅仅犹豫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迅速做出了权衡利弊下的选择。

盏盏是她的守护灵。

不论在什么地方，她都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而且，她在盏盏身上留了一道护体灵符。以这巨浪的强度，能保证盏盏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最重要的是，守护灵……永远不会背叛主人。

盏盏心软，还很好哄。

她就是认定了，盏盏总会偏向于她。所以在所有的计划之内，盏盏，从来都不是她的第一选择。

守护灵不会跑，但能接近崔家的机会却是一闪而过。

银蝴蝶还不够。

崔家宝库并非谁都能够进入。

她需要和崔家建立更加紧密的联系，崔景茹就是眼下最好的契机。

虽然没有表露身份，但能够随手拿出银蝴蝶，又带着诸多法器，在崔家的地位定然不会低。

于是两相比较下，姜烬朝着崔景茹伸出了手，拉住了差点没站稳的她。

红伞轻转，一堵风墙护在两人面前形成了和巨浪对抗的屏障。

到底是底蕴浓厚的世家出身，崔景茹在刹那慌乱后，迅速冷静下来。

她先是匆忙道了声多谢，随后焦急地将身上的披帛向着坠河的同伴挥去。

这披帛亦是一件上等法器，可护身用，也可用来当武器。

就像现在这般，披帛无限延长，看似脆弱的布料却坚不可摧，将那些慌乱呼救的人都一一拉了上来。

河水之下，巨大阴影再次袭来，众人根本来不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就被扑起的浪涛拍得四处飞散。

姜烬执着玄天伞，足尖轻点，落在晃荡的水波之上。

她神情冷淡地看着那边明显焦头烂额的崔景茹一行人，思衬着如果出手能在崔景茹那里换来几分地位。

却见崔景茹神色一定，抬手甩出一道旗帜型的法器。

黑白相间的旗帜上宛若蕴藏着某种韵律，悬浮于半空之上，垂落下淡淡的金色帘幕，将众人护在其中。

山河幡。

特等防御性法器。

能够迅速凝结出一道坚硬的结界，连神虚境强者都一时无法攻破。

缺点就是，非常地消耗灵力。

崔景茹不过刚刚踏过碎雪境，按理说只能撑上短短半刻。

但好在，崔家不缺钱。

更不缺灵石。

不过短短瞬息，崔景茹脚边已经躺着不少通体发灰的极品灵石——都是为了维持山河幡而榨干了其中储存的灵力。

姜烬眸中划过一丝可惜之色。

听见那头崔景茹朝她喊道：“姑娘！你也快点进入结界内吧！”

也许是没办法攻击到人，那河下的阴影愈发焦躁起来。

它甚至不再狂躁地掀起风浪，而是直接向着山河幡形成的结界猛烈撞去。

“咚！”

每一下撞击都让维持结界的崔景茹不由脸色发白。

终究，她的境界还是低了一些……

在她手指发颤，几乎难以维系术法的时候，姜烬适时地出了手。

铃音轻动，一股纯净而强大的“灵力”从姜烬身上涌出，灌到了金壁之上，迅速稳固住了摇摇欲坠的结界。

雪中送炭，远远比锦上添花更能让人心存感念。

崔景茹当下一喜，连忙道谢：“多谢姑娘相助！要不是你恐怕我们今日可都危险了。”

说罢，她瞥了眼身后还没从惊变中缓过神的同伴们，无声一叹。

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她们这帮世家子弟和那些宗门弟子的差别。

大概是因为危机暂且缓解了些，崔景茹心头稍松，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她视线环顾四周，脸色登时变得有些苍白。

“那位，那位姑娘呢？”崔景茹声音发颤。

姜烬知道，她指的是盏盏。

先前混乱的记忆涌上心头，崔景茹蓦地想起，那时，姜烬好像扶了自己一把。

那么盏盏……

崔景茹不敢再想。

这样的滔天风波，她们这些修士尚且需要法器苦苦支撑。

没有灵力的盏盏，又会怎样……

姜烬低眸，冷静地道：“她不会有事，我会救她的。”

然而这句话听在崔景茹耳中，只是句毫无意义的安抚之语。

她心底被愧疚填满，全身忍不住发抖。

都是，都是因为她……

就在这时。

河面上的云雾骤然散开，流光闪动，有人破空而来。

那是一道极为纯粹的雪白。

铺天盖地，簌簌而落。

只见一抹白衣飘然而过，像根疾箭扎入水中。

随后金光大作，刺得众人都难以睁开眼。

巨物痛苦的咆哮声紧接着响起，不甘又怨毒地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短暂的冲击过后，长川河重又恢复了安宁的模样。

有人自水底钻出，透明的水珠挂在那头耀眼的银白长发之上。

而她怀里……

崔景茹又惊又喜：“那位姑娘！她抱着的是不是那位姑娘！”

脆弱的人族缩成小小的一团，脸色惨白，呼吸微弱。

百里纤凝小心翼翼地抱着盏盏，生怕耽搁时间，只匆匆看了其他人一眼，确认无人有事后便抱着人迅速离开。

望着那道化为流光的身影。

姜烬眉心慢慢皱起。

天空一声巨响，纤凝姐姐闪亮登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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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百里纤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