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以后，姜烬的伤势终于彻底痊愈。

这些天里，百里纤凝来看过她两次，并带来了些疗伤的丹药。

不得不说，作为东道主，百里纤凝的行事作风挑不出任何一丝差错。

但也许人与人之间确实存在某种奇妙的气场，从第一眼见到百里纤凝，姜烬就知道。

她不会喜欢这位妖族少主。

或者说，在姜烬的心里，人只有能杀和不能杀之分。

以现在的实力，百里纤凝显然属于后者。

这种无法把控的感觉，让姜烬觉得很不自在。

还是太弱了。

她垂眸，盯着掌心间聚起的魔气沉吟片刻。

忽然猛地用力一握，将魔气尽皆打散。

姜烬眸间闪过一丝坚决，盘膝而坐，做出了让人瞠目结舌的举动——

她打算破境。

-

妖族宫殿外。

盏盏提着刚采的一篮花，刚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听见头顶隐隐有雷声响动。

她诧异地仰头看去。

分明是个晴天，刚刚还万里无云的天幕在眨眼间聚拢起浓厚的乌云。

光线被遮挡，天地顷刻变得暗沉沉的。

空气闷得发堵，似是将要落下一场倾盆大雨。

其中一处，乌云最是密集，黑压压的一片笼罩着，隐约可见有电光闪动。

而正对着下来的地方，正是姜烬目前所住的房间。

盏盏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直觉将会有非常可怕的危险！

那黑沉沉的云堆看得人心里发慌。

她朝前快走了几步，想要去叫姜烬出来。

“别过去！”手腕忽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拉住。

用力之大，让盏盏疼得不由轻“嘶”出声。

百里纤凝顿时松开了手，歉声道：“抱歉，是我没控制好力道。”

盏盏转着手腕，疑惑地问：“纤凝姐姐怎么过来了？”

鸣凤宴开启在即，所以这些天百里纤凝都在闭关修炼，妖族那些事务都交给了黑白双使。

百里纤凝没有看盏盏，脸上头一次不见了笑影，只剩下几分凝重，直直地望着前面黑云笼罩下的房间。

“天劫将至，”她对盏盏解释道，“你没有灵力在身，若是进入应劫区，只怕会被天雷轰得魂飞魄散。”

“什么？”盏盏瞬间反应过来，指着姜烬的房间，“是她在渡劫？”

百里纤凝颔首，拧起的眉头没有半分松动。

“你这位朋友重伤初愈，就选择立刻破境，实在是……”她轻叹，“太过冒险了。”

迈入息风境，才能真正算是进入了强者一列。

因而，破境时，天道都会随之降下天劫。

天雷轰鸣，每一道不仅劈在肉/身上，也劈在神魂之上。一个不慎，就会走火入魔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包括百里纤凝在内，她所见过的所有修士，无不都是准备充足以后才会冲击境界。

哪里会像面前这样。

要么，是这人行事极为莽撞，不知天高地厚。

要么……

是她有绝对的自信，能抗住天劫成功破境。

盏盏面露担忧，手指不由紧张地缠在一起：“纤凝姐姐。”

她手足无措地问：“她不会有事的，是吧？”

百里纤凝转过头。

小姑娘紧咬着下唇，脸色吓得发白，一双眼直勾勾地凝视前方，毫不掩饰的紧张和忧心。

她心想，看来那位姑娘……对盏盏很重要。

“别太担心，”她开口，轻声安慰，“既然你那位朋友选择这么做，想来应该是有很大的把握。”

“只不过……”

盏盏连忙问：“只不过什么？”

百里纤凝笑笑，无奈地道：“只不过你那朋友也许会没事，但我这间宫殿，怕是要不怕了，”

被她这么一打趣，盏盏绷起的心弦骤地松了松。

是啊。

那可是姜烬。

哪怕是按照书里的剧情，姜烬死的时候，离逍遥境也只有一步之遥。

而且她还在朝剑宗的时候，早就已经渡过天劫，入了息风境。

眼下不过是重回息风境一次，姜烬定然不会出事的！

这么一想，盏盏一直紧紧攥着的拳心方才慢慢松开。

天上，黑云堆积到了一种可怖的境地，沉闷的阵阵雷声越发明显，仿佛天道也正迫不及待地想要给下面的人展露天威。

“轰！”

“轰！”

“轰！”

猝不及防，毫无征兆地，三道粗壮的紫色闪电划破天际，将昏暗的视线骤然劈得明亮。

它们的方向，赫然是在床上打坐的姜烬！

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几道紫电准确无误地穿过屋顶，嘶吼着径直向床上的少女劈去！

姜烬闭着双眼，神色平静，晃眼看去还以为是睡了过去。

但在紫电将要落在她身上的一瞬间，洁白指尖迅速结出一道法印。

身畔的玄天伞不安地晃动着，银铃响个不停，在这样如末世崩塌的氛围中，显得更加聒噪。

魔气凝成实质，化作一道厚重的结界，护在姜烬周身。

紫电狠狠撞在泛着灰气的厚壳上，擦出愤怒的火花。

“咔嚓——”是护体结界上出现了道道裂纹。

但也只是如此。

轰然巨响后，三道紫色闪电最终还是不甘地缓缓消散。

姜烬的神色间没有露出半分轻松的意味，她慢慢睁开眼。

暗红色的眼眸透过房顶，望向那尚未散去的黑色云团。

还没结束。

或者说，才刚刚开始。

似是知道紫电没能成功突破她的护体结界，头顶的乌云看起来愈发狂躁。

在无数人各异的目光中，天劫再次降下。

这次，它足足同时落下了九道天雷！

“这破境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有人小声私语，“平常人只需要扛过三到六道天雷就能渡过，她这，可都十二道了！”

修士的天资不同，破境的难度也不同。

一般来说，天赋越高，所遇到的天劫威力也会越大。

但与之相应的，一旦能过成功渡过，实力远非常人能够企及的。

就如百里纤凝。

当初她破境的时候，天道降下了整整三十六道天雷。

是以即使仍在息风后境，一些神虚境强者亦不是百里纤凝的对手。

能够和她相比，或者说更胜一筹的，只有朝剑宗的姜烬。

姜烬破境时，受了四十八道天雷。

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以，她才会是同辈之中当之无愧的第一。

十二道天雷同时落下，引起的震响比刚刚猛烈了数倍。

妖城之中，不少人纷纷探出了头，好奇地寻找声源方向。

刚刚还只有盏盏和百里纤凝的空地上，瞬间多出了不少身影，悄然望着那间房门紧闭的屋子，暗自揣测。

那是妖族宫殿，连少主都在，会是皇族的人在渡劫吗？

-

外面引发的风浪，姜烬全然不知。

她手中拈决，在结界支撑不住破碎之前，飞速又叠上了一层新的。

她破过一次境，所以很清楚天雷的威力。

目前的只能算是开胃小菜，真正的天威，还在后面。

果然，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又是数道天雷同时轰下。

这一次，是十二道！

电光咆哮着，带着像是要将姜烬彻底撕碎的狰狞，猛烈撞在护体结界上。

毫无意外的，结界砰然碎成无数片，向四周飞溅而去。

没能挡住的一部分威力，被姜烬抬手涌起魔气化去。

二十四道。

天威从此刻开始翻倍，后面落下的每一道雷，都几乎蕴含着前面的总和。

“轰隆隆！”

巨响炸开在众人耳边，只见风云变色，一道又一道天雷不及掩耳，疾速向下冲去。

有人目瞪口呆地数着：“……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八，三十九………竟然还没停！”

此刻，屋外的安全地带已经挤满了人。

甚至连妖后都投来了窥探的目光。

雷声一阵接一阵，毫无停下来的预兆。

百里纤凝的眸光里带了一丝郑重。

她亲身体验过天劫的威力，越到后面，天雷蕴含的破坏力越是恐怖。

“你这位朋友，”她不禁出声问，“究竟是什么人？”

如此年轻，如此天赋，不可能在之前的修真界寂寂无名。

盏盏两手交握，放在胸前，是个祈祷的姿势。

清澈眸间映着不时闪动的电光，衬得越发明亮。

盏盏唇角上勾，说：“她是我见过最厉害最厉害的人！”

女孩子的词汇很平实，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吹捧，反而能让人感受到对方在她心中的地位。

语气里透着天然的欢喜，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百里纤凝若有所思。

她望着盏盏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再开口。

-

无论旁人如何不敢置信，天雷已经累积到了第四十八道。

这该是最后一道。

姜烬抬手擦去唇边的血，握紧了玄天伞，严阵以待接下来的这一击。

后面的天雷不能只靠防御，还要使尽全身本领与之对抗。

修行，本就是一个与天斗的过程。

姜烬擅长用的剑已经碎了，还来不及寻觅一把新剑，于是只能暂且用玄天伞代替。

仙尊白衍给的法器，自然是品阶极高的极品。

但再如何，伞就是伞，不能成为剑。

姜烬苍白着脸，眉心轻轻蹙起。

身上的衣裳看起来没有半分损耗，但只有她自己知晓，她的体内已经因为对抗天雷混乱成了什么样子。

五脏六腑被撞击得几乎移位，全身经脉也在隐隐作痛。

比起上次渡劫，这次她明显要狼狈许多。

但她眼中没有丝毫害怕的情绪，像一汪深洋，波涛之下是跳跃着的汹涌战意。

她不信命，更不惧所谓的天道。

天雷倾泻。

纵使是旁观者，隔得那么远，都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着的恐怖气息。

“四十八道，竟然是四十八道！在此之前，好像只有朝剑宗姜烬才有这样的阵仗吧！”

“奇怪，妖族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人物，竟然从没听过？”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听说，不是妖族的人，是从外面进来的。”

“呐，”有人指向盏盏，“就跟那个小姑娘是同伴。”

于是数道目光纷纷向盏盏聚集，试图从她身上找出蛛丝马迹，分析出正在渡劫之人的身份。

但可惜，他们什么也看不出来。

盏盏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甚至似乎没有修炼过，体内毫无灵力。

紫红色的天雷已然降下，众人情不自禁地都屏气凝神。

“轰隆！”雷鸣之声如万马奔腾，令人震耳欲聋。

整间宫殿都陷入了雷光之中，烟尘弥漫，半晌才徐徐散开。

狂风呼啸，将屋门砰的一声吹开。

那深陷应劫领域的人，终于在众人面前半揭开神秘的面纱。

电闪雷鸣间，隐约可见一道纤细的身影。

是个女子。

她手里紧握着伞状法器，露出的肌肤上鲜血淋漓。

深红的血珠顺着指尖淌落，两种极端的气质在她身上织杂。

一种，是属于息风境强者的灵压。

另一种，则是虚弱到极点的气息。

她看起来像是下一瞬就会香消玉殒，但她终究活着。

渡劫，过了。

众人哗然。

除了朝剑宗那位众所周知的天才，竟然又出现了一个历经四十八道天雷的息风境！

周遭的一切似是重又恢复了原状，天上的浓厚黑云在逐渐散开，有丝丝缕缕的光线从中透出，无比安宁。

盏盏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慢慢回到原处，她脸上的笑意还未全然绽开，便猛然僵住。

心脏跳得前所未有的急促，像是自然界中预知到危险的小动物，她浑身紧绷。

行动比意识更快，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跑向了姜烬的房间。

她的动作实在是出乎意料，连百里纤凝都没能及时抓住。

本以为是盏盏太过担心她那位朋友的安危，但在下一瞬，百里纤凝紧跟着感受到了什么。

满脸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

不止她，在场的所有人都愕然地昂首，望向那黑云涌动的伸出。

一道灿金色的闪电，散发着灼目的光亮，从乌泱泱的云海中慢慢露出真身。

那是——

第四十九道天雷！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姜烬手指轻轻缩了一下。

她体内魔气耗尽，浑身发软，甚至连抬起眼皮的动作都做得十分吃力。

竟然……还有一道天雷么？

这是姜烬从未想过会发生的事，她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看来天道真的很想亡她。

为了应对前面的四十八道天雷，她已经耗尽全力，强撑到了极点。

此时此刻，再无一丝一毫多余的力气。

又要死了吗？

姜烬想，这一世，竟然比上一世的结局还要不堪。

不知人在临死之前，是不是都会生出些如梦如幻的错象。

恍惚间，她竟然觉得，看见了那个呆呆傻傻的守护灵。

也对。

她若是死了，守护灵亦会跟着消散。

代表着天道威严的金色天雷，毫不留情地砸了下来。

它比先前的任何一道都要危险，连神虚境强者恐怕都只能暂避锋芒。

姜烬缓缓闭上了眼。

身上忽然一暖，有人抱住了她。

熟悉的气息侵入鼻尖，姜烬神思轻晃，直到天雷倾落，霹雳一声，巨大的冲击力方才让她醒过神来。

是盏盏。

两人同时被冲撞到地下。

盏盏浑身都因剧烈的疼痛而颤抖着，却依然将姜烬牢牢地护在身下，硬生生抗下了这一道恐怖的天雷。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身体和灵魂仿若被尖锐的利刃劈成了两半。

“姜烬，”她艰难地喊出声，打着颤，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好疼哦……”

姜烬的手触到盏盏的后背，也触到了一片腥热的湿意。

那是……守护灵的血。

她脸上神情难辨，死死地盯着盏盏那张过分惨白的脸。

“为什么？”

明明是那么胆小怕疼的人，明明之前在长川河上被她毫不犹豫地放弃。

为什么……要来替她受这一道天雷。

盏盏竭力地趴在姜烬身上，吐出的微弱呼吸落在她的脖颈边。

“因为，”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是你的守护灵呀。”

“姜烬，我是来救你的。”

“一直都是。”

也许正因这种特殊的体质，对常人来说必死无疑的天雷，盏盏硬扛下来虽然受了重伤，但终究还残存一口气。

她的眼睛已经无力睁开，只能用头动作微小地蹭了蹭姜烬的下巴。

“姜烬。”

盏盏扯出个虚弱的笑容，血从嘴角不断地流出。

“我们这样……算不算是同生共死了？”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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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渡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