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

不该是这样！

这一切原本不应该是这样，也绝不应该是这样。

这本来应该是个很美好的夜晚，夜色如此宁静，院子里桂花流香，熏得人心静谧。

小尧那孩子顽皮，摔断了腿。隐之特意给这孩子送药，而自己也给小尧炖了骨头汤。他们共同照拂这些孩子，志同道合，心意相通。

他们不过是闲话家常，可这些平平淡淡话语里，也是温馨无限。两人相视一笑，却也是心里发甜。

可忽而间，事情就变成这个样子。

是了，隐之，隐之——

乐蜻蜓蓦然惶恐的望向了陈隐之。

陈隐之怔怔的望着眼前少女，他脸色微微发白。

陈隐之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记忆中的乐蜻蜓，她微微有些忧郁，仿佛有些心事，却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儿。自己还笑她，说她性子柔软，怕是管不住这些顽皮的孩子。

他初见乐蜻蜓时就有说不出的感觉，只觉得她很哀伤，又很神秘。

陈隐之从来没想到过她有这样子的过去。

但这些事情也不是没有端倪。

记得乐蜻蜓曾经说过，她从前年少无知，曾经欺辱了妹妹，实在对不起妹妹。可究竟怎么对不起，乐蜻蜓也没细说。

陈隐之也没想到乐蜻蜓是这样对不住。

陈隐之并不是本地人，他是才华出众的才子，既会文，又懂医。只是出仕之后，官场污秽也容不得他。故而他也心灰意冷，辞了官四处游历，教孩子写写字，读读书，替那些瞧不上病的穷人看看病。

后来他遇到乐蜻蜓，便想娶了这个姑娘。

他以为乐蜻蜓心地善良，以为乐蜻蜓跟他志同道合——

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在意乐蜻蜓的过去。

但他介意。

陈隐之永远不可能忘记乐蜻蜓在幻境里嗜血疯魔的模样。幻境是假的，可乐蜻蜓杀人的心是真的。

陈隐之虽不是修士，可是他读过很多书，他甚至知道魂灯，了解魂灯能做什么。

乐蜻蜓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可陈隐之却退后一步。

乐弦雅可以原谅自己的女儿，陈隐之却不能原谅自己的未婚妻，他也不想要这样的未婚妻。

乐蜻蜓含泪瞧着他，眼睛里满是乞求。

然而陈隐之却摇摇头，他又退后几步，然后转身，夺门而出。

陈隐之就这么离开了，此后他再未回归，一辈子都未再见乐蜻蜓。

他孤孤单单活到八十岁，后来年纪大了，收了几个学生，写了几本书。他是当世大儒，名声极响却终究没有妻子和子女。

也不知他一生之中是否后悔，此刻拒绝了属于他的姻缘。

陈隐之一生孤单，也许他是忘不了乐蜻蜓的，也是爱着乐蜻蜓的。可是，他终究无法接受乐蜻蜓。

他太过于追求道德上无暇。

此刻陈隐之身影消失在门口时，乐蜻蜓终于失去了站立的力气。她脚一软，就这般瘫倒在地上。

乐蜻蜓只觉得整个世界就黑暗下来，自己人生浮起的那点儿希望也是荡然无存，她就这样嚎啕大哭，哭的样子说不出的狼狈。

然而泪水却缓解不了她内心的悲伤和绝望。

只因为无论她怎么哭，隐之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再也回不来——

乐弦雅站在一旁，这时候她终于可以动了。连陈隐之都可以夺门而去，乐弦雅如今也是能够活动。

可她没办法走向前，更不知晓如何安抚自己的女儿。

隐之既然要离去，那这段缘分也留不住。既然终究留不住，那么什么样的安慰话儿都是如此苍白，没什么用。

乐弦雅没去瞧眼前小龙，因为转运珠的关系，这条龙在她眼里就是自己的小女儿。

眼见“乐清荷”这么做，乐弦雅内心终究又生出了一丝怨怼之意。

何必做得这么绝呢?

蜻蜓本来彻彻底底悔改了，可是现在这一切又已经毁了去。

可人家无意取命，对于一方域主而言，又算不得心狠手辣了。

乐弦雅究竟也说不出责备的话。

种豆得豆，是因为自己种下什么孽因，才有如此的苦果吗？

小龙嘴里的珠子此刻却是已经苦得腮帮子发麻，当真是苦极了。

魂灯又出现在她手中，伴随苏晴空舌下的苦味泛滥，那灯被灵魂的苦味催动，一点点的融入了她的眉心。

苏晴空轻飘飘的飞到了乐弦雅跟前，她表情严肃，手指在乐弦雅眉心一按。

眼前的画面本让乐弦雅十分震惊，然后这样表情却是凝固在乐弦雅脸上。

下一秒，乐弦雅顿时跌入了过去的回忆之中。

这是属于死去乐清荷的回忆。

是那个死去女孩子苦涩的回忆，是嘴拙的乐清荷死了后的凄然控诉。乐清荷并不是个伶牙俐齿的人，她跟苏晴空这条龙是两种性格。那么真实的回忆就是属于乐清荷最真实的控诉。

乐清雅并不完全明白发生什么事，却瞧得出这是过去发生的事。

六岁的乐清荷跪在了地上，地上有一个摔裂的茶杯，小孩儿一边脸颊已经高高肿起，青紫交织。

乐弦雅抽了她一巴掌，只一下就将女儿打成这个样子。

她还是手下留情，否则以乐弦雅之修为，怕是能将这女儿抽得颈骨断裂！

乐弦雅一下子就想起这件事，她身边服侍的剑婢汇报，说窥见小女儿鬼鬼祟祟，在自己喝的茶里面下了什么东西。

她当即气打不了一处来，令人将乐清荷押上来，随手一巴掌抽过去。

只因为此事确实触她之怒！此情此景，不由得让她想起这女儿的父亲。那时两人情分已薄，可偏生又怀上第二个孩子。

这个孩子没能令夫妻关系得到改善，她那狼心狗肺的丈夫为图四方域竟在茶水之中下毒。

父女二人都是这样子鬼鬼祟祟！

她自来待这个小女儿不好，谁知道乐清荷在茶里面下了什么？

她从没有从一个孩子的眼睛里瞧向发怒的自己。

此刻的自己怒气滔滔，凤眸凝威，竟是如此可怕。

画面中的乐弦雅厉声：“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将你养着。你不思感激也还罢了，竟有意毒害你的母亲？你是怎么样一副心肠，和你父亲一样？”

其实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乐弦雅也不记得自己那时候说了什么话了。不过她也还依稀记得，这件事情本是一件误会，乐清荷并没有在茶中下毒。她记得，好像是小荷自己证明了自己——

匍匐在地上的女儿像是纤弱的小猫，还是不好看的那种。

茶盏摔在地上，裂成几片。这其中大片残片还勾了些残余茶水，可怜兮兮飘着几片茶叶。

乐清荷蓦然抓住了这片残盏，咕咕将那几口残茶吞肚子里去。

她没有死，茶里面也没有毒。而她动作又实在是太急了，匆忙间扎破了嘴唇，使得一抹殷红就此淌落。

乐弦雅看着嘴角淌血的小女儿，只扭过头去，并没有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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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