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银粟低了低身,不知如何应付这花孔雀,只好循着记忆中的礼数,恭敬道:“云安见过二殿下。”
“叫什么二殿下啊,显得生疏。”洛子羡伸手,折扇撑住了沈银粟行礼的手臂,一双狐狸眼狡黠一笑,开口道,“让我算算……你虽是皇兄的亲表妹,但我与皇兄也是实打实的兄弟,如此,你叫我声哥哥也算合理,来,云安妹妹,叫声二哥哥听听。”
也不晓得怎么养成的泼皮性子,倒是和坊间传闻别无二致。
沈银粟暗自腹诽,却又知洛子羡这性子,今日不说怕是走不了,便只好咬咬牙,不情不愿道:“二……二哥哥。”
沈银粟说完,只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不想这一声虽喊得咬牙切齿,却极符合洛子羡的心意。
“云安妹妹果真乖巧,你且等着,待过两日义药堂之事有了进展,我必去镇南侯府登门拜访。”
“云安静候殿下。”
沈银粟福了福身,见洛子羡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便开口告退。
见着沈银粟的身影走远,洛子羡的嘴角越发上扬,贴身的侍从伺候久了,一见这笑便知道这是洛子羡又起了什么坏心思,果不其然,下一秒洛子羡就双臂一展,扯着侍从的衣领到跟前。
“小哲子,本殿下命你速去镇国将军府,告诉叶景策,本殿下的云安表妹回来了,他那念叨了十年的未婚夫人回京来找他了!”
-
……
镇南侯府,正厅。
沈银粟想过侯府凋敝,但没想到能凋敝到这种程度,偌大个庭院,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摆设,整个宅子里只剩个扫地嬷嬷和小丫鬟。
她想寻茶杯喝口茶压压惊,那冒着热气的杯子还未等她碰到,便突地裂了开来,在桌面上汩汩流成了一道小瀑布。
沈银粟:……
黄嬷嬷:……
“咳,许是近日天寒,这茶杯冻久了,茶水乍一烫,受不住了。”黄嬷嬷慌忙扫了桌上的狼藉,又仔仔细细查了剩下的杯子,方恭恭敬敬递到沈银粟手上。
“父亲……这是多久没回来了?”
“回郡主,侯爷已有八年未曾回京了。”黄嬷嬷边回着话,边小心打量着沈银粟的脸色。
这大昭谁不知道,镇南侯与其女云安郡主不合,云安郡主出生时镇南侯夫人难产,愣是生了三天三夜才将郡主生了下来,生下来不到一个时辰便大出血身亡,镇南侯守在妻子床前枯坐半日,未施舍给女儿半个眼神。
而后云安郡主便一直是嬷嬷带着,直至满月依旧没有名字,还是姑母沈皇后看不下去,与圣上相商,赐了个名字与封号,将其放在宫中与皇子一同教养,直到六岁那年,她机缘巧合之下拜入师门学艺,便离宫云游,十年再未回京。
这十年间,沈银粟虽不在京中,江湖上的传闻却没少听闻,她刚走了两年,镇南侯也离了京,据说是去寻海外高人,求仙问道去了。
镇南侯府本就以清苦潇洒著称,沈皇后身在宫中管束不了自己这亲弟弟的性子,自知他不在束在府中,常在江湖间结交好友,便由着他的性子,未曾置办什么仆妇,只偶尔为镇南侯府添置些物件。
只可惜沈皇后已故去多年,加之镇南侯一走,镇南侯府便逐渐萧条了下来。
大约也猜到了父亲不会见自己,沈银粟并无太多意外,只接着继续问:“那嬷嬷可知父亲如今在何处?”
“回郡主,大约是……哪个仙山?”丫鬟阿青试探道。
沈银粟:……
她的心这次是真凉了一半。
她这婚约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还指望着游说她这名义上的父亲帮她解除婚约,哪成想,她这不靠谱的父亲连影子都让人抓不到。
可这婚约到底是上一辈定下的,她一个小辈同上一辈叫嚣着退婚,是否有些太过失礼?
沈银粟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打算将此事延后再议,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将镇南侯府好好打理一番。
红殊是个得用的,拉着阿青跑了许多铺子,又采买了不少东西,阿青这个在侯府长大的小姑娘,最是了解边边角角该如何打理,二人一来二去,便熟悉了不少。
太后闭门礼佛了几日,上次也未得见,得了空便把她传到宫里去,到底是幼时在宫中长大的孩子,总有些感情在,便拉着她的手好一阵嘘寒问暖,听闻侯府现状,又派人给她配备了不少下人侍卫。
总之,自她回来后,这镇南侯府就开始添丁进口,修修补补,红殊和阿青足足命人打理了三日,总算看出了些侯府的模样。
沈银粟躺在树下眯眼看着医书,正漫不经心地品着茶,红殊从前院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小师姐,门外来了群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沈银粟从躺椅上直起身,不等完全走出去,就听门口传来极为张扬的声音。
“云安妹妹,本殿下来了!”
洛子羡!沈银粟脸色一僵,听着那招摇的声音,恨不得把那张嘴堵上,快走几步,果真见洛子羡一袭招摇的锦袍,摇着扇子站在大门前,身后跟着群不敢出声的太医。
见沈银粟走出来,洛子羡连忙凑上前去,苦着脸指着红殊抱怨道:“诶呀,云安妹妹你可算出来了,你可得为本殿下伸张仗义,你那红衣服的小婢女可打了我好几下呢。”
“二殿下。”沈银粟无奈地笑笑,“这是我师妹。”
“哦——师妹呀!”洛子羡一听,瞬间变了脸色,一句话转了八百个调,笑眯眯地看向红殊,“怪不得我瞧着谈吐不凡呢,这一看就不是普通姑娘……”
洛子羡说着就要去拉红殊的手,红珠见状嫌弃地哼了一声,转身往府里跑。
“二殿下……”
“啧,疏远呐。”
“……二哥哥。”沈银粟让开侯府的大门,“外头冷,先进府暖一暖身子吧。”
“云安妹妹就是贴心。”洛子羡笑着一收扇,示意后面的人跟上。
进了侯府,太医们围坐一堂,上了茶便开始同沈银粟谈及义药堂之事,这义药堂乃是先前沈银粟所上奏,是她在师门外出游历时所见,专门为没钱医治的平民百姓所设,不失为一个为国为民的良方。
目前在京中已开设三处,太医院内已派弟子轮流看顾,只可惜此举并非长久之计,就医师方面还需再寻良策。
眼见着沈银粟那边讨论地热火朝天,洛子羡闲闲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四下环顾一圈,开口道:“这屋里闷得很,若是云安妹妹不介意,我先出去转两圈。”
“殿下自便。”
得了沈银粟许可,洛子羡大摇大摆地出了门,转身便往后院走,步子越走越快,最后恨不得跑了起来。
到了后院的墙下,见四下无人,洛子羡蹲在墙角,学了两声猫叫。
下一秒,一个身影跃上墙头,放眼望去,竟是个一席黑衣劲装的少年,墨发高束,剑眉星目。
“我说你啊,不若就伪装成太医跟我从正门进去,这是何必呢?跟做贼似的?亏我带那么多太医给你打掩护!”洛子羡熟练地让开身,待少年落地后忍不住开口嫌弃。
“你睁开眼看一看,你带来的太医都多大岁数了,我怎么装?”
少年从墙上轻巧跃下,随后拍了拍肩上的雪,埋怨地瞧了眼洛子羡。
“啧啧啧,你这是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啊!”洛子羡开扇,一双勾人的眼睛躲在扇后,不怀好意道“你有本事不来看啊。”
“说到这儿,我倒有些顾虑。”少年想到了什么似的,难为情地道,“洛二,你说我这么上赶着来瞧她,会不会太不矜持了点?”
“……叶景策,你是黄花大姑娘吗?还矜持?”洛子羡张了张嘴,恨铁不成钢道,“来都来了,你便快些去瞧,我那表妹聪明,别一会儿发觉出什么。”
洛子羡说罢,扯着叶景策便往回跑。
二人躲在不远处的假山后,刚好能透过出口看见屋内的场景,隐隐约约地能看见女子身量纤细,眉目精致,只是闲适自若地抬眼一瞥,便有几分优雅妩媚的气韵。
“叶景策,我可同你说,我这表妹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到你俩约定成婚的这年回来,定是为这联姻而来,你便收收你那顽劣的性子,对姑娘家呢,就要体贴,像我一样……”
洛子羡在一边絮絮念着,全然不在意叶景策的视若罔闻。
叶景策躲在假山后,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口,平日里眼中桀骜的气焰消失得一干二净,此刻难得安静下来,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对方。
洛子羡见状,慢条斯理地贴上去道:“怎么样,我这表妹是不是冰肌玉骨,貌若天仙。”
“是倒是,只是……”叶景策垂下眼,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眉头微微蹙起。
“只是什么?”洛子羡闻言,扇子一收,话锋一转,威胁道,“你还挑剔上了?本殿下告诉你,这可是本殿下的妹妹!”
“表的。”叶景策补充道,“而且还是大殿下的表妹,你是自己贴上去的。”
“你……你你!”洛子羡咬牙道,“皇兄与我亲如一人!她自然也是我的表妹,你嫌弃什么!皇兄的就是我的……”
“慎言!”叶景策连忙打住他的大不敬之语,“我何时说嫌弃她了?”他转过身,直视着洛子羡,一双眼深邃晶亮,眼尾的弧度微微上挑,正色时偏生几分冷冽和澄澈。
“并非我嫌弃她,只是……她同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少年的眉眼俊朗,说话时尾调上扬,带着与生俱来的孤傲。
“洛二,你晓得我们叶家是将门世家,我原有四个叔伯婶子,虽都战死沙场却死而无憾。”叶景策说完,看向沈银粟,“我儿时便想着,我将来的妻子最好也会武功,能像娘和婶婶们一样同爹和叔伯一起并肩作战,成为彼此的后盾。”
“洛二,云安郡主哪里都好,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可她同我所求的并不一致,她这般温润柔软,像挂在枝头的花,理当养在上好的瓷瓶子里,可我们叶家不是养花的温室,而是征战的旷野。”
叶景策说完,洛子羡愣了半晌,片刻,摇头惊叹道: “阿景,看不出来啊,你还怪有想法呢,我还以为你这脑子里除了自己的那杆长枪就没什么了呢,啧,如今看来叶将军平时追着你打也是有用的,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打开窍了。”
“呵,我爹那脾气,他是只打我吗?朝中那些官员也没少被他满街追,也就我娘和妹妹能治住他。”
“我可听说,你前两日刚被打,怎么,这是心里这口气还没咽下去?”洛子羡笑道。
“一边去。”叶景策打掉洛子羡拍自己的手,下意识反驳道,“我爹才没打我,他前几日就同我娘和妹妹上山上香去了,就是临走时罚我一周不许吃饭,差点没饿死我。”
“瞧你那点出息。”洛子羡嫌弃完,又试探道,“所以叶小将军对我表妹的意思是?”
“云安郡主虽好,但我还是觉得我们不配,我大概还是要找个,像娘亲和诸位婶婶那样的沙场女子吧,嗐,其实也没什么具体的样子,只是确信不是如她这般的……”
“啊?那,那你什么意思,这婚不配就不结了?”洛子羡错愕地瞪大眼,被叶景策示意放低声音后,还在暗暗较劲,“我可告诉你,那是本殿下的表妹,我大昭的云安郡主你要是敢退婚,我告诉你爹,打断你的狗腿!”
“怎么可能?”叶景策不解道,洛子方要松了口气,又听叶景策道,“这要退婚也不是我退。”
洛子羡瞬间噎住,只听叶景策条理清晰道:“我怎么会主动退婚?她到底是个姑娘,我若退了,别人怎么想她,要退也是她退我。”
洛子羡闻言,神色更为惊恐,定眼瞧了瞧叶景策的神色,实在不像玩笑,心中顿时忐忑, “你先等等,让我思考一下,你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你那呆瓜脑子可别乱想主意,你要真闯祸了,也别把我供出来。”
“我怎么做你就不用管了,反正肯定会让她主动退婚。”叶景策说罢,又悄悄侧头看了沈银粟一会儿,片刻,把身子探了回来,看向洛子羡,“洛二,你帮忙设的那几处义药堂都在何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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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未婚夫闪亮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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