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银粟面露惊诧,叶景策自知这话起了作用,连忙乘胜追击,把自己的袖子卷起来,将两条手臂举到沈银粟面前,故作伤心道:“不仅如此,那叶小将军为人残暴,除了把我们这些奴才关在水牢里,还时常打骂我们!”
说罢,叶景策将身子向沈银粟的方向挪了挪,把臂上的旧伤呈到她眼前,面露痛楚地将脸撇过去。
“姑娘看看这伤,我说的可是句句属实!”
这……这未免也太荒唐了!
沈银粟脸色煞白,目光落在叶景策的手臂上,见那臂上确实有着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痕,不像近日新伤,倒像是经年累月留下的痕迹,可见这阿京说得多半是真话,否则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上哪里能受这么多伤?
这叶小将军……这叶小将军是哪儿来的混世魔王啊!
沈银粟顿觉本就疲惫的身子变得更加无力,颇有头重脚轻之感。
这叶府分明是个龙潭虎穴,她这些年虽说未曾有过什么壮举,但也是行医救人,积德行善,怎会碰上这般晦气的事!
这婚若是退不成,她嫁于叶家,岂不是后半生都毁了?
沈银粟痛苦地闭了闭眼,只觉心中一片寒冷,叶景策见状,只觉此计甚妙,忍不住继续火上浇油,添油加醋。
“姑娘心善,瞧了这些伤定是伤心,早知会惹姑娘不快,我便不给姑娘瞧了,反正尽是些旧伤,说不说又有谁知道呢?”
“这打碎牙往肚子里吞,不就是我这种人的命,姑娘可别为我伤心,不值当。”
“说到底,我只是个做奴才的,这供叶小将军高兴是本分,小将军怎么惩戒我也是应当,姑娘可别错怪了小将军,他也就是放荡纨绔,性情暴虐,阴晴不定,而已。”
……
叶景策絮絮说着,垂首做悲戚状,趁着沈银粟合目揉眉心之际,悄悄侧目,抬眉微瞥一眼,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他年少时便多次随父亲征战,只是彼时年纪尚小,时常受伤,加之习武之人磕碰难免,便在身上留了些深深浅浅的伤痕,他本觉伤痕可怖,不愿被他人瞧见,却没想今日竟有如此大用。
真是天助他也!
“阿京,你不必说了。”
叶景策话落,沈银粟开口,声音带着轻微颤抖,几乎是将这些年学过的全部礼数在头脑中过了一遍,沈银粟才勉强维持住自己体面的仪态,温和地开口道:“阿京不必妄自菲薄,你尽管放心,这伤我会尽数帮你医好,疤痕自有办法去掉。”
郡主,可这重点不在于疤痕呐!
叶景策顿时瞪圆了眼,盯了沈银粟平静的神色半晌,磕磕绊绊道:“姑娘,这,这叶小将军……”
“他却为荒唐!”沈银粟斩钉截铁,“我原听过他纨绔,却不想程度这般严重!只望叶大将军能对他多加教导,改一改这恶劣的性子!”
沈银粟说得咬牙切齿,叶景策听得大惊失色。
他都把自己说得恶劣到那种境地了,云安郡主居然还是这般无动于衷,最多不过一句让他爹教导他!
云安郡主对他究竟能包容到何种程度!这已经不是对他情根深重了,这是头脑不清醒!
叶景策盯着沈银粟,震惊得无言以对,沈银粟却无暇顾及他错愕的眼神,只管自己心中的盘算。
这叶小将军恶劣成这般模样,她宁死也不能嫁入叶府,只是眼下父亲尚未归来,她作为小辈不好同叶夫人提及退婚之事,唯恐失了礼数,只盼那叶小将军瞧不上她这种在外抛头露面的郡主,她便可直接同小将军私下商议退婚。
尽管冒昧,但这是脱离苦海的最快方式。
想罢,沈银粟定了心神,俯身同叶景策殷切道:“那叶小将军可曾提过云安郡主?”
她为在义药堂方便行事,并未声张身份,大多数人也只以为她是个管事的医女,尊称她为管事姑娘,眼下这阿京不知她身份才敢同她说叶府之事,她自然也不想说出身份同他产生太多隔阂,故而只敢旁敲侧击地问。
老天保佑,这叶小将军最好是提过她,最好是厌弃过她!这样就能同他私下退婚!
沈银粟询问的目光饱含希冀,叶景策的眼神一片惊恐。
完了……这云安郡主定是脑子不好,竟然问自己提没提到过她?
都已经是这般令人憎恶的形象了,她居然还是满含希冀地看着他,问叶小将军是否提及过她?
母亲赠予的那枚传家玉环,该不会有什么情蛊吧?
叶景策欲言又止,望着眼前少女略显憔悴的气色,盈盈秋水的杏眼,以及那满心满眼的希冀,叶景策心中一横,自觉沈银粟对自己情深似海,若说没提过,定会受伤。
心中纠结片刻,叶景策艰难答道:“若小人没有记错,小将军提过云安郡主多次。”
竟是提过的!沈银粟眸中一亮,似是看到希望,忙扬声道:“他提过云安郡主什么?”
“叶小将军说……”叶景策犹疑道,“云安郡主温婉聪慧,优雅贤淑,定是个一等一的好女子。”
这样的说她总不会受伤了吧。
叶景策小心翼翼地望着沈银粟,却见后者在听闻此话后,一言不发,眼中竟隐隐有些泪光。
莫不成是太过高兴激动?
叶景策面露难色,深感令云安郡主厌恶自己果真是件难事,此事须得循序渐进,不可急躁冒进,需再寻良策,于是默不作声地垂眼思索。
沈银粟在闻言的那一刻,顿觉心中防线坍塌,最后的退路竟也断了。这叶小将军分明没见过她,却多次提及她,甚至全是赞美之词,想必是对她有所期待,这般情况下,这婚怕是不好退。
细细想来,这叶小将军纨绔至此,却未听闻半点逛花楼,与女子亲密之事,且叶家素来有一夫一妻的家训,生不可娶妾,死不得续弦,得玉环之人便是叶家男子唯一的妻。
这叶小将军,不会真等着她吧。
这想法没有还好,一旦生了出来,沈银粟只觉遍体生寒。她一向胆大,甚少觉得惶恐,而今得知叶小将军的期待,惊恐之感竟油然而生。
这婚若是退不成,同葬送了后半生有何差别?
沈银粟呆坐在椅上,手脚冰凉,面前的药壶已经烧开,热水咕咚咕咚的冒泡,沈银粟静默几秒,被这沸腾的声音唤回心神,眼睛一眨,将目光聚焦在了药壶上。
无妨,无妨,她在外游离十年,什么大是大非没遇见过,不过是一桩早早定下的婚约罢了,定有办法退去。待她今日回府好好打探一番父亲的踪迹,若是实在无法,还有皇帝姑父。她这些年培养的冷静端方,定不能叫此等小事影响。
沈银粟沉下心神,暗自宽慰自己,恍惚间听闻红殊的声音,抬眼望去,见红殊正端着个笸箩从前厅跑来。
“小师姐!小师姐!我都叫了你几遍了,你怎么不答话啊?”红殊一边手忙脚乱地将笸箩放在石桌上,一边同沈银粟急切道,“师姐,昨日你诊的那病人来寻你了,非要拖着一家老小感谢你,你快去前面瞧瞧吧!”
“好,好,我这就过去。”沈银粟闻言随口应了一句,麻木地站起身,行云流水地整理了一番仪表,动作乍看下去,倒并无不妥,只是红殊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小师姐,你没事吧?怎么感觉精神不大好?”
“我没关系的,你多虑了。”沈银粟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迈步向前厅走去,红殊在后紧盯着,眉头拧成一团,真是怪了,师姐今日的步伐怎会这般虚浮,甚至还有踉跄了几下,难不成,是在义药堂累的?
也对,她师姐怎么说也是郡主出身,是没干过什么重活的,在师门里师父教她学的也尽是医术谋略,武功不过简单涉及,几乎未曾吃过疲累之苦。
红珠默默思虑着,转身见前两日捡回来的叶府小家丁也在,开口道:“你方才可是同我师姐说什么了?”
他们方才提及之事哪方便他人知晓啊。
叶景策抬眼,对上红殊疑惑不解的眼神,面不改色道:“不过是闲聊几句,姑娘为何这样问?”
“没什么没什么,不过是随口一问。”红殊摇摇头,鼓着脸又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思考的很是有理,师姐前几日还受了伤,这几日义药堂辛劳,师姐定是吃不消的。
只是有一事有些麻烦,方才前院刚传来消息,说是从外头采摘的草药明日便要抵达郊外的库房了,那库房路途遥远,若不是主城内难寻那般大的屋子,他们是断不会将库房设立得那样远的。
届时草药一到,需经过核对检查后再送往各处义药堂,可这义药堂如今病患众多,方便抽身之人不多,她原想着她同师姐去便好,可眼下师姐已这般疲累了,只怕两人去会忙不过来……
红殊托腮想了一会儿,余光扫过同样不知沉思何事的叶景策。
既是在叶府当过差,干活应当很利落。
红殊眼睛一转,灵光乍现。
“嗯……你叫阿京对吧!明日取药材你便与我和师姐同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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