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的少女眼睫微颤,睁开了双眼,眼里一片迷茫。
谢瑜见卫玉窈醒来,忙伸出手试了试她额头上的温度。
虽然还是比正常的高一些,但已经没有昨日的吓人,谢瑜放下心来,看着一脸迷茫的卫玉窈,解释道:“静瓷带着白雪找到了我们,昨日你发了高烧昏迷不醒,我就带着你来静瓷别院里休养。”
卫玉窈疑惑的目光扫过立在床前的谢瑜和姜空青。
这两人的面容令她感到熟悉,但是无论卫玉窈怎样绞尽脑汁地想,脑海里除了针扎般的刺痛外什么都没有。
“你们是谁?”
姜空青转过头探究地看向她,但卫玉窈眼睛黑白分明里干干净净,一丝说谎的痕迹都没有。
“卫姑娘发了高热,许是烧到脑子了。”姜空青道。
谢瑜反应过来,耐心的和卫玉窈解释了一遍现在的处境,卫玉窈听得很认真。
许是因为失忆,卫玉窈的本性完全暴露,她清澈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他的脸,谢瑜被她盯得不好意思,轻咳一声安慰道:“不必多忧心,你可能只是一时脑子里有些糊涂,过了几日应该就会想起来了。”
卫玉窈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转过头去指着姜空青道:“他就是我的夫婿吗?”
“是暂时的,如今谢家厌恶你,等你回去之后定要把你赶出去,静瓷定下和你的婚约,只是缓兵之计。“谢瑜加重了声音道,生怕卫玉窈没有听清楚,又再次重复了一遍。
姜空青意外地看了一眼好友。
谢瑜本想陪卫玉窈在姜空青的别庄里休养几日,待她烧完全退了再回谢府。
但谢老夫人那里催得紧,谢瑜无奈,只能给卫玉窈多裹了几件衣服,在姜空青那里选了最厚的一个斗篷,带着她乘马车回去了。
姜空青也一同下山,只不过他和谢瑜、卫玉窈二人并不同路。清和郡主曾和他的母亲交好,他准备请清和郡主当说客提亲。
谢瑜带着卫玉窈回来时,正巧碰到谢莹、谢玫二人出门,谢玫欢欢喜喜地上前和谢瑜说话,但对卫玉窈视若无睹。
经过卫玉窈身旁,谢莹轻轻地冷哼一声,鹿皮小靴故意踩着卫玉窈雪白的裙边走过。
绣着花鸟红梅的雪色裙边上出现一滩脏兮兮的污垢。
卫玉窈不由自主地看向谢瑜,若是以往她绝对不会这么做。
但此时她失去了记忆,被带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突然接受到同龄女孩莫名其妙的恶意,这一切都令她感到十分不安。
她不敢冒冒然然地去责问谢莹,因为谢莹看起来和谢瑜关系极好的样子。
她怕谢瑜丢下自己。
可是谢瑜没有回头看她,自然也无法知道背后发生的事情。
卫玉窈默默地把裙摆藏进了斗篷里。
在她的身旁,是以纵横各七的铜钉固定的朱门,朱门里是数不尽的画栋飞甍。
少女娇小荏弱的身影在这些景物里格格不入。
卫玉窈一直想着被谢莹弄脏的裙摆,没有注意到高高凸起的门栏,差一点被绊倒,守门的丫鬟鄙夷地瞥了她一眼,谢莹嗤笑出声,引去了谢瑜的注意。
但他只是皱了皱眉头,什么都没有说。
这里是谢府,他越是维护卫玉窈,她受的责难就会越多。
甚至被有些丫鬟婆子看到,就成了世子为了表姑娘去责怪自己的妹妹,最后传出无尽的风言风语。
一路领着卫玉窈向瑞松堂走去,谢瑜注意到身后少女低落的情绪,叹了口气,安慰的话语卡在喉咙口。
因为以后还会更难。
这只是个开始罢了。
-
到瑞松堂门口,谢瑜被谢瑾截走了,说镇国公在书房有要事找他商量。
卫玉窈独自进了瑞松堂。
屋内点着四个暖洋洋的炉子,女眷们为了追求美丽,都穿得十分单薄。特别是谢三夫人,今日她打扮得格外隆重,乌黑浓密的假髻上插着五色宝石花草华胜,那华胜上的色泽瑰丽,质地细腻,显然价值不菲。
只有卫玉窈一人裹成了圆球。
她像是误入狼群的白羊,厌恶鄙夷的目光四面八方刺来。
谢老夫人亲昵地搂着秦知娴,居高临下地瞥了卫玉窈一眼,哑着嗓子怒骂道:“你还知道回来?”
卫玉窈低下了头默默不语。
脚下猩红色的皮毛毯子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烫得她手足无措,几乎想要转头逃走。
谢瑜告诉她,谢家众人在山寺遇险,所有人都没有逃跑,独独她和秦知婉悄悄溜走了。
可秦知婉死了,她却还活得好好的。
谢老夫人等人坐在高处太久了,以至于在她们高贵的头颅里,只有像秦知娴那样舍弃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她们的存活,才是正常的事情。
而卫玉窈和秦知婉这样逃走的,就应该死在林子里。
国公府姑娘太太的性命,自然要比商户女贵重得多。
这是卫玉窈和秦知娴应得的报应,哪怕她们本身并没有错。
上天惩罚了秦知娴,而没有惩罚卫玉窈。
那么就由虔诚相信佛祖的她们,来惩罚卫玉窈吧。
谢二夫人首先发难,厉声呵斥道:“你还不跪下?”
她的声音十分尖锐高昂,卫玉窈的心跟着颤了颤。
低位者给高位者跪下,在这里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但失忆的卫玉窈褪去了温和的伪装,显露出倔强的本性,她如青松般挺立在坐着的、翠围珠绕的女眷当中。
谢三夫人觉得这是一个讨好妯娌和婆婆的绝佳机会,她跟一旁的丫鬟耳语几句,那丫鬟忽然上前一脚狠狠地踢在卫玉窈小腿上,另外两个婆子掐着她的肩膀,用力向下压,迫使她不得不跪下。
掉下山崖时,卫玉窈的小腿受伤了,只草草地在姜空青那里处理过。如今受到外力打击,伤口崩开,剧烈的疼痛从腿上传来,流出的鲜血浸透了里层衣裙。
但没有人看到,厚厚的斗篷遮住了所有一切。
即便看到了也没有人会怜悯。
谢二夫人满意地扫了谢三夫人一眼,悠悠继续道:“秦知婉和你一样逃了出去,但却死在了崖边,那当刺客的都是些丧尽天良的狗东西,怎么就留你一条命呢?”
“莫不是卫姑娘你……”谢三夫人接过口来,忽得又止住了,“真是糊涂啊……”
毕竟那样龌龊的事情,怎么能出现在国公府媳妇儿的嘴里呢?
“姐姐……这样的事情,我相信卫姑娘也是不想的。”秦知娴道。
她看似在替卫玉窈求情,但三言两语间,轻轻巧巧地就把卫玉窈失贞之事坐实了。
“阿娴心肠柔软,但对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给她几分怜悯反倒折了你的福气。”谢老夫人阴恻恻道。
丫鬟婆子们那肯错过这样的豪门秘事,她们恨不得变成兔子把耳朵竖起来听,低垂的眼里闪动着疯狂的激动,几个胆大的甚至已经带着探究去瞟卫玉窈。
“到底是商人家出来的女儿,自小没爹没娘,自然也就没脸没皮了。”
“这样的姑娘要是生在我们宣宁侯府,早就一条白绫吊死了,哪还有脸出来?”
谢二夫人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一句比一句大声。
泥人还有三分泥脾气,何况是本就并不温顺的卫玉窈,她忍无可忍,想起谢瑜跟自己讲的经历,冷声反驳道:“我是端仪郡主的弟子,夫人是在质疑皇家的教养吗?”
谢二夫人顿时哑口无言,她可以骂商户女卫玉窈是个没有教养,却不能骂端仪郡主的弟子是没有教养的。哪怕端仪郡主再不得宠,也是实打实的宗室女,是天家血脉。
无奈之下,她只能愤愤地抬起头向谢老夫人求助,谢老夫人挪动了一下唇瓣,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责骂卫玉窈。
谢三夫人妩媚的凤眸里闪过一丝精光,她不由自主的勾起唇角,那张褪去病气的面容上焕发出异样的光彩:“谢家这座小庙容不下卫姑娘这尊大佛,你的东西已收拾好了,今日你就给我滚出去!”
秦知娴察觉到长姐异常的模样,心下微沉,和谢三夫人相似的眼里浮上几分忧虑。
谢老夫人诧异地瞥了一眼这位儿媳,不知是因为秦知娴救下了自己,让秦氏觉得面上有光的缘故,还是最近她的病好了大半,心思也活络起来缘故,一向唯唯诺诺的她竟然胆大起来。
虽然将卫玉窈赶出去是铁板钉钉上的事情,但她分明记得没有吩咐底下的人去动汀兰阁里的物件。
秦氏没有禀报她就去收拾了,作为她的儿媳妇,到底有些越俎代庖了。
谢老夫人心里十分不悦,干枯的唇瓣紧紧抿着变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但看在秦知娴的面上,她什么都没有说,默许了秦氏的放肆。
刚刚压着卫玉窈的两个婆子拖着她往外走,卫玉窈想要挣脱开来,但受伤的小腿制约了她的行动。
婆子们没有让卫玉窈回到汀兰阁,而是直接把她拖到了后门口,接着一伸将她踢出了门外。
朱红色的大门似心虚般迅速关上了。
一旁跑出两个雪人,是春茶和白芷,她们比卫玉窈更早被赶出来,眉间鼻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雪。
春茶面庞青紫,但她顾不得这么多,冻得通红的手指颤抖着,解下身上的外袍撑在卫玉窈头顶替她挡雪。
她一边解,一边柔声安慰卫玉窈:“姑娘别担心,春雨已经去找马车和住处了。等开了春,姑娘就带着我们回邬州可好?回到郡主娘娘的道观里,和从前一样,我们三个在一起活着。”
忽然间,她看到了立在一旁低着头的白芷。
“还有白芷。”
“我们四个一起活着。”
卫玉窈怔怔地看着春茶,从斗篷里伸手拦住了她揭外衣的动作。
少女温热的、洁白的双手紧紧地合在春茶冰凉的、冻得通红的双手上。
温暖通过卫玉窈的手心传到春茶的手背。
春茶下意识地想收回手,却被卫玉窈紧紧地握住了。
“我的斗篷也可以挡雪。”
谢三夫人开始搞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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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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