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那儿似乎又有了动静。

少年卸下护腕,鬼使神差地立在门旁,透着模糊的影子望着一身翠衣的少女。

与以往每次出门都是玲琅满目的步摇不同,现如今少女只是简单地挽了下头发,其余的碎发散落在耳侧。

院子里的桂花开了,金灿灿的碎花坠在乌黑发丝上。

阳光有些刺眼,照在她那白得发腻的小腕上,像是夏日吃的凉糕。

她捧着脑袋等人,嘴巴时不时嘟囔着什么,看起来有点义愤填膺,有时又哭丧着脸,神情变幻莫测。

终于,她要等的人终于来了。少女殷勤地迎了过去,皓腕上的金环相撞,光彩夺目,有些晃眼睛。

他们关系似乎很好,但有时又看起来剑拔弩张。

隔着一层单薄的纸糊的窗户,她的声音自然欢快地传进来。

“你回来啦?”

高傲自负的少年似乎有些不自在,一边脱着外袍,一边掩饰着自己的不安。

“下次别给我送带血的草药,看得瘆得慌,你今日带的是......白糖糕?”

“对啊。”

少女紧张巴巴地搓着袖口,不知道真紧张还是假紧张,红着脸磕磕绊绊地嚷着:“我只会做这种简单的。”

“这么热的天,你吃这个啊?”

少年直白道,“罢了,你放那儿吧。”

连少年换衣也毫不避讳,她就那么守在身侧,眼巴巴地看着那盘下了毒的糕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那次坠崖后,宋凌玉愈发捉摸不透眼前之人。

脑海里一闪而过,她蹲在门前犹豫不决的样子。

宋凌玉莫名想看少年吃下糕点后,她会作何反应?

会不会愧疚,难过?

抑或是大快人心,欢欣雀跃?

宋凌玉摸着指尖的玉扳指。

他从来没有这么好奇过,那盘带着毒的糕点掉进秦景淮肚子里的时候,她会难过么?

“......算了,我还是换个口味的。”

看见少年快要收拾完,少女丢下一句话就抱着碟子离开了。

结局是她逃了,她放弃了。

他的心中漾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宋凌玉闭眼,下颚线微微紧绷着,不再望向窗外。

树影晃,蟋蟀鸣。

这个季节让人想起了冰西瓜,吊带裙,咯吱咯吱响的电风扇......呼吸之间都带着燥热气息的夏日,就这么来临了。

就在这一个宛如火烧的七月,终于,试炼的日子到了。

柳梢梢这几日可没多下苦功夫,可看见那一圈如竞技场的圆台,她下意识怵得慌,默默咽了口唾沫。

这么热的天,人半死不活地躺在那上面,肯定会烫死的吧???

『咱们肯定不会轮到这种地步的,相信自己!』

柳梢梢不算很倒霉,抽到的数字偏后,是8号。

几场比试下来,她居然都赢了。

一股子劲儿冲上天灵盖,她突然意识到这师父没白拜!这运气也是绝无仅有!

就当她以为自己能一直胜下去时,命运狠狠地给她了一巴掌,让她知道现实的险恶与残忍。

『系统,好烫好烫!!』

嘶——要命,这地真烫得像个锅炉!柳梢梢快觉得自己要烧着了。

浑身血液都是冰凉的,可烈阳下的温度却是火热一片,以致于柳梢梢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空气翻卷着滚滚热浪,她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抬起长睫,定睛看着身前少年。

是秦景淮。

见他第一眼,柳梢梢心里竟然首先冒出的念头居然是难怪打不过。

此时她心里已经打了退堂鼓,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打哈哈道:“那个秦师兄,能不能看在糕点的份上......让让我?”

柳梢梢咽了口唾沫,指尖抵着剑鞘,手心直冒冷汗。

秦景淮那双异域风情的棕眸里闪着幽幽光泽,那双总是蹙起的眉头彰显着此时不爽的心情。

她想,完了。

秦景淮那么较真的一个人,不会以为她是在故意挑衅他吧?

果不其然,疾风骤雨之间,光刃从她身侧劈过。

“啊啊啊啊啊,我没有挑衅你的意思啊!!”

柳梢梢一边怂兮兮地叫嚷着,一边躲着秦景淮的全力攻击。

接二连三的攻势,她有些受不住了。

节节败退,背后抵着围着圆台的粗绳,柳梢梢甚至能听见下面传来的欢欣雀跃声。

怎么她倒了就像剥削的地主被推翻了似的,这么大快人心的吗?

她扶着试炼台上的麻绳稳住身形,视线不经意间掠过那些雀跃嬉笑的面容。

她看见被人群簇拥着的宋凌玉。

冷淡如冰的少年此时一改平时的拒人千里,他在弯眉笑着,有一句没一句地同身侧的弟子聊着天。

就对她态度差!就冷着脸同她讲话!

柳梢梢剑尖晃了晃,险些拿不住,秦景淮抓住时机,踏着风飞旋而去。

刹那间,剑光四起。

无数道凝成形的剑气呼啸而来,直击门面。

柳梢梢虽是躲开了,可大半剑气入体,喉间血气翻涌,呕出一口血来。

......她竟然在出神?

秦景淮瞧见少女落在宋凌玉身上的目光。

人群中光鲜夺目的白袍少年连眼睫也没抬起过,场上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

本想让她的注意力好好放在这一场战斗上,可他......以为她能躲开,像从前那些试炼一样。

之前的少女总喜欢装作打不过的样子,临到最后却又表现出自己的真正实力,就是为了能打他的脸让他下不来台。

可是这次......她为什么不躲开!

少女摸了摸嘴角,似乎有些出乎意料,随后仰起纤细似雪的脖子,倔强道:“再来。”

虽水火不容,但毕竟是自小的情谊,秦景淮面色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下颚线微微紧绷。

“剑气入体,一旦运功便会疼得生不如死,你认输吧。”

秦景淮语气生硬,棕褐色的瞳孔在日光下竟流露些许同情,他试图规劝,可少女却倔强地仰着脖子,一字一顿道:“我不认。”

柳梢梢支着晃晃悠悠的身子,站得笔直:“我还没输。”

少女一身血肉模糊的划伤,顶着烈日,狼狈不已。

秦景淮那天夜晚早已见识过她的惨状,也知道她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她来参加这次试炼。

哪怕知道自己不行,知道自己赢得概率不足三成,她还是不肯认输。

秦景淮拧起眉头,重新拔剑。

“我会让你放弃的。”

......

“再来!”

又一次被打趴下,身体的骨骼像重塑般难受 。

“再来!”

好几次,少女已经精疲力竭,她挣扎地从地上爬起,脑袋肿了好几个包,一向爱惜的脸蛋也变得像发面馒头,可她却没说过一次放弃。

秦景淮几番动了恻隐之心,袖口的指尖紧紧按着剑身,几经沉默,又挥剑出手。

比武场上的人才不需怜惜,她要的是一场堂堂正正的比拼。

“再来!”

台下的弟子从一开始抱着热闹看笑话到面色凝重,也为之波动情绪。

微风裹着热气迎面卷来,柳梢梢微微喘息着,一时间体力不支,连拿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正当她准备认命服输的时候,人群中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

“看,那是什么!”

台下弟子纷纷朝那人指的方向望去。

烈日拂地,远处的方寸山却云雾缭绕,可若仔细地瞧,竟隐有金光显现。

那处......是凌云派的祠堂!

祠堂里放了成百上千弟子魂灯,凡事拜入凌云阁的弟子,在经受考验后便会在祠堂修身养性以洗涤脏污,之后便举行点灯仪式。

据说在数百年前,祠堂曾有飞仙降临,立下口谕,当日之景,便是如此。

“该不会是上仙降临了吧?!!”

台下弟子不知谁先开了口,只眨眼的功夫,底下乌泱泱的人海瞬间没了一大半。

柳梢梢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那什么,你们一个二个都走了,没人当观众谁知道是哪个赢了还是输了啊?

“那个别走啊......”

都走了,那她满身的伤岂不是白挨了......

她灰头土脑,手脚并用,艰难地从地上爬起。

秦景淮冷漠地收起剑,无情地瞥了她一眼,像是主动让步,主动搭起了话:“你要不要去看看?”

柳梢梢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声音沙哑:“咱们不打了?”

“又没人看。”

秦景淮耸耸肩,满不在意道,“大不了就让你下山呗,不过我可没承认自己输了啊。”

“大哥!”

柳梢梢浑身脏兮兮的,扒在他腿上,感动得都快要哭了,“我这辈子都喊你大哥!”

“......”

瞧见她眼底的水光,秦景淮不自在地撇过脑袋,嫌弃地用剑挡在他们之间:“别肉麻了,你......像白杨一样喊我景淮就可以了。”

少年飞快又不自然地说。

那俊秀少年落荒而逃似的离开,柳梢梢愣了会儿,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小七,我这样算不算成功了一大半?』

系统夸赞道:『太厉害了!!!宿主再接再厉,争取把男二拿下!』

观众散了大半,仅剩的零星弟子见台上的人无意比拼,更是念出口诀,加速御剑朝方寸山驶去。

柳梢梢也不甘落后,可试了半天,竟然连御剑的灵气也没有了。

她抬头,正巧看见念口诀的宋凌玉,心中一喜,一把扯住他的衣袖。

“凌玉师弟,可否捎我一程?”

少女浑身灰扑扑的,莲花耳坠都掉了一只,发顶的珠玉步摇东零西落,歪歪扭扭地插在脑袋上。

她似乎才反应过来,又小跑回去,拨开围在竞技场的绳子,把丢失的莲花耳坠重新捡了回来。

“快快快!说不定能看到真正的神仙呢!”

少女站在他的剑上,急不可耐地拽了拽他的衣袍,雪白色的道袍上,瞬间染上点点斑污。

宋凌玉拧着眉,生硬抽回自己的衣袍。

柳梢梢撞见他那双拒人千里的眸底,有刹那的愣神。

宋凌玉垂下长睫,面无表情道:“抱歉,我不喜生人触碰。”

一字一句落在耳中,柳梢梢回过神,不自在地缩回手。

“抱歉......”

宋凌玉凝了她一眼,移开目光:“师姐可要小心点,别摔下去了。”

肌如白玉的少年口中念念有词。

碎玉剑周身隐有流萤环绕,倏地从地面抬起。

柳梢梢不敢再碰他,身体左摇右晃。

“师弟......你慢点。”

身后传来一道颤颤悠悠的声音,宋凌玉不耐地扭回头,只见翠衣少女紧闭双眸,根根分明的眼睫轻轻颤动着,拼命掩饰着自己的不安。

碎玉剑银光微闪,脚底的剑似乎同它的主人般一身反骨,反而加速驶去。

“师弟!慢点!”

柳梢梢喉间溢出一声惊呼,却没有攥住他的袖袍。

看来是真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宋凌玉无声侧眸,望见少女眼眶通红,双臂不自然地垂落在两侧,死死地攥着她的衣裳,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抓着那“救命稻草”,柳梢梢险些要把衣裳扯破。

真要命!

御剑一点都不潇洒,简直就像玩命!

她以前爬山的时候走过玻璃栈道,脚底下是万丈深渊,她鼓起勇气一边摸索着前进,走到半路勇气用完了,半死不活地趴在中央等人来救。

这个却要比玻璃栈道恐怖一万倍!

剑身就那么一小点儿,连一只脚都不够踩的,身后又没保护措施,万一飞着飞着人掉下去了......

想到这儿,她动都不敢动,身子僵硬宛若石像。

“师姐在台上倒是威风凛凛。”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见她,敌意似乎又重了几分。

不知道又是哪里惹到了他,柳梢梢没搭理宋凌玉阴阳怪气的言辞,默默地咽了口唾沫,缩在他身后。

或许是碎玉剑的“功劳”,眨眼的功夫,人便落了地。

此时柳梢梢的身前简直算得上人山人海,不少看热闹的弟子围在一块,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

可惜她被落在最后,只能看见一个个乌泱泱的脑袋。

“真可惜,咱们来晚了。”

连根仙者的头发丝也看不着。

宋凌玉古怪地望了她一眼,利落将剑收在腰间,似乎抬腿要走。

“你这就走啊?”

柳梢梢还想着和宋凌玉拉近关系多说几句,却没在意前面的壮观景象。

噌——

奇怪的声音。

柳梢梢似有疑惑朝前看,身前的弟子就像是为她开路般,从中间划出一条大道来,她甚至能一眼望到头。

祠堂的正中心,凌云阁的掌门柳云山,正远远地望着她,眉宇间霾云层层。

“梢梢,过来。”

一道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柳梢梢无措地眨了眨眼睛,望了一眼身侧的宋凌玉,心下茫然。

“还有凌玉,你也一道过来吧。”

她有些云里雾里。

走到柳云山身边,在祠堂软垫上跪拜的时候,柳梢梢才恍惚回过神。

“凌玉,梢稍是今年下山人选,弟子可有何异议?”

闻言,她忽地顿住,茫然地望向柳云山。

秦景淮先她一步到,早已站在人群中,神色淡然,仿佛只是一个不重要的旁观者。

“凭什么啊?”

“可秦师兄差点就要赢过柳师姐,为什么让她也下山?”

“刚刚大伙都看见了,柳师姐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下山的应该是秦师兄才对!”

“对啊对啊。”

人群几近要吵起来。

见状,掌管祠堂事务的师叔疾言厉色,严喝一声:“上仙的口谕,指名就要他们,有什么不满的去天上请教上仙!”

霎那间,人群安静下来。

弟子们目目相觑,心里是无比的茫然和惊诧。

谁?!!

宋道友他们还能接受,毕竟能算上是凌云派内出类拔萃的优秀弟子,可那品行不端之人居然也能被上仙亲自指名道姓?

简直难以置信!

但毕竟是上仙谕意,弟子也不由闭紧嘴巴。

“别吵了,听掌门的话!”

秦景淮睨了一眼吵闹的弟子们,抱着剑,马尾轻轻摇曳着。

少年的话无疑给那些为他打抱不平的弟子表明自己的立场。

目光相接,柳云山颇为歉疚又欣慰地望向那少年,随之将视线投向底下的各位。

他也不知这件事是好是坏。

人生不过百年寿命,安然度过此生便是他对女儿最大的愿望。

可上仙口谕,不得违抗。

上仙鲜少降世,这回却是为了这两名弟子,其中因果复杂,未来路途必定九死一生,格外艰险。

可伴随着险境的也有好事,峰回路转,否极泰来,若是能突破境界,这凌云派再出一个上仙也未尝不可。

呼吸之间,柳云山目光深沉,缓缓道。

“近日,凌云派有魔物混了进来,试图抢走九灵玉。”

台下的弟子目目相觑,讶道:“那这里......会不会已经不安全了?”

“我和掌门已经加强了结界,魔物不会再闯进来。”

说话的是那日修炼场上的长老。

柳云山长叹一声,“好在没能得逞,九灵玉碎了,我这里......也只保留了几片,其余的都散落人间了,得需要人找回来。”

“想必大家皆知九灵玉的重要性,我想此时上仙颁布旨意,大抵是这个原因。”

闻言,柳梢梢心里冒出许多疑问,『统统,这世上真有神仙吗?』

『这个宿主就别问了。』

不管有没有神仙,好歹能成功下山了。

柳梢梢看见高台上忧思沉重的掌门,心中的高兴好像一扫而空,对于这些纸片人而言,这绝对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

九灵玉的散溢意味着妖魔出世,有了必争的东西,人间会被搅得一团乱。

虽然这个世界于她是虚妄,但寂静相处,却也明白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柳梢梢这般想着,却见高台上的长者朝他们走来,手中挂着一枚金色锦囊。

她好奇地望了望,只见掌门目不斜视地递给身侧的少年,叮嘱道。

“既是如此便收下这锦囊,请万般珍重,小心为上。”

柳云山把锦囊交给身侧安安静静的白袍少年,盯着少年那双乌黑明朗的眼睛,轻声却又郑重。

“梢梢,便拜托你了。”

马上下山啦~主角团会逐渐壮大的!每次写前面剧情就会想到后面的火葬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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