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的位置上,尽是道道可怖的抓痕。血线纵横交错,鲜红的嫩肉如棉絮般从里翻出,鲜血淋漓,染红了他一身素衣。
花满渚无力地跪倒在地,一手抓住案几边缘,一手紧抓胸口。他秀眉紧蹙,闭紧的唇瓣强忍住痛苦的呻吟。额头上豆大的冷汗在沿着鼻梁骨、下颌线缓慢落下……
良久,待月华不再流照楼阁后,那万剑穿心、万蚁噬食般的痛苦才渐渐平息……
花满渚颤抖着睫毛睁开了眼,视野模糊,如雾弥漫。他定了会儿神后才站了起来,身子却是剧烈摇晃,猛地撞上一旁的案几。
花满渚忙撑住虚弱的身子,咬紧了牙关,直至牙根出血!
“我要杀了你!我必定杀了你!!!”他心里不断重复这句话,简直要把他嚼碎成了粉再填在心口以解恨意!
周遭视野如颠倒般,摇摇晃晃起来,道路弯曲如蛇,扭捏痉挛,竟难以落脚。
天上明月高悬,由于再过几天是中秋之夜,月光便清明、明亮了起来。满地清凉,直照得花满渚一身单薄的身躯颤抖、哆嗦,便如疯了的牛般,横冲直撞!
这时!当他经过一处由巨石嶙峋、枯枝败叶组成的水池边时,竟有一道细微的声音如缕如丝飘入耳畔。
“楚灵修,去死!楚灵修,去死!”声如游丝,阴森又凄凉。
花满渚暗暗纳罕,放轻脚步后绕过一块黝黑的巨石,向里望去。却见是一个妖艳打扮的人蹲在一个小土坑旁,手持一个巴掌大小的人形木偶,在一一往上面堆扎绣花针。
这人形木偶由棉花和麻布组成,面部位置钉着一张纸,上边是“楚灵修”三字。
月光下,这小“楚灵修”身上各处尽是密密麻麻的绣花针。每根针都饱含了怨念和恶毒,恨不得这针真扎在真人身上!花满渚掩于巨石后,定定地望着这人。
这人躲在巨石阴影处,全身都裹在了夜色中,本是很难看清他的身影的。但没想今日撞见他的人是那大名鼎鼎的左护法,他这身形也就无所遁形了!
狐落雪嘴里喃喃自语:“楚灵修!你个小贱人!你个王八羔子!你个下三滥的烂货!竟敢、竟敢当着我的面卖宠!你有的那些东西,你以为我没有吗?!我和君上夫妻多年,他给你的都给过了我啊哈哈哈哈!”每说完一句话,便拔出一个绣花针,再重新刺上。
如此重重复复的行为,花满渚瞧得心惊。不过很快,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在月光下,甚是瘆人。
花满渚没忘此行目的,捂着疼痛遗留的心口,拖着沉重的步伐去了无间地狱。穿过各间牢房,到了惩戒台。
正如江浪所说的那般,这四名皮开肉绽的修士因重伤瘫倒在地,委顿如一摊烂泥。他们的四周是破烂的衣衫碎片,是脱落的皮肉。近处熔岩的火光映射在他们身上,愈发显得凄惨可怖。即便是瞧见了新面孔,也只是虚弱地勉强睁开一只眼,无力发出一道呻吟。
花满渚眉心蹙起,解开了这四人脖子上的铁链,道:“谁是宁青?”这一出声,声若如蚁,颤抖如丝,连他自己都被吓到了。
四人沉默不语,但三人的目光却微不可察地落在了他们的大师兄身上。这一细微的变化难逃花满渚法眼,他来到那宁青面前,抓起他的头颅提起来,望着那张血色晕染的脸道:“你是宁风的大弟子,是嘛?”
宁青微微闭眼,虚弱道:“是……又怎样?”
花满渚冷笑:“不怎样,只觉得师父这般恶心,收的徒儿也恶心。”说罢,“啪!”的一声,竟一巴掌重重拍在了那张脸上!宁青登时被扇到了一边,身子差点摔入熔浆中!
他很少与人动手,永远是一副高处不胜寒之貌。杀人等肮脏之事,全由江浪代劳。如今是怒极攻心,竟放下了高高在上的样子,亲自动起了手来!
“我自然是奈何不了他,但他别忘了他的爱徒还在我手中!”
花满渚咬牙切齿,缓慢走到那人面前,身上莲花簌簌抖动,寒芒锐光,蓄势待发。他目光瞥向其余三人,道:“杀了你还剩他们三人,也不算没交代。”
话音甫落,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叫声如孤鸿悲鸣,划开了沉闷的地狱上空!
一朵莲花狠狠刺入了宁青的心口位置,紧接着拔出!下一朵再紧跟着再次刺入!拔拔刺刺!毫无间隙可缓!宁风惨叫连连,莲花花瓣上尽是被捣烂了的心肉!
望着这一幕惨状,便犹如刺的是那人般,花满渚呼吸愈发沉重,身子愈发颤抖起来,最后竟如痴了般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啊!”突然!心口上再次传来剧烈的疼痛!虽是昙花一现,但这次的痛苦却如滚滚浪潮一下子向他涌来!花满渚只觉眼前一黑,抓挠胸口,大叫:“够了、够了!为什么还要折磨我!!!”
语罢,体力不支就要摔倒在地时,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肢,把他抱入了怀里。花满渚一惊,倏地睁开眼,却见是一张如朝阳般的容颜。
但此刻这张脸已再也笑不出来了,如乌云密布般,阴沉黑压。江浪气得发抖,颤声道:“给我个解释!”
他今夜前来,是为了给这四人续吊命丸的,却没想到能在这碰上花满渚,更没想到此人!此人!竟已身受重伤!那胸口上的道道抓痕,醒目地刺入他的瞳子!
花满渚闭上了眼,眼尾有泪珠滚落,道:“蚂蚁咬了……”
“花满渚!”
“江浪!”
两人四目相对,无言对峙。
片刻后,花满渚挣开江浪的怀抱:“放开我!”
江浪一言不发,直接把人横抱起来。花满渚仍在挣扎,如只扑腾的小鱼。江浪拍了拍他屁股,阴森威胁道:“老实点!不然把你丢进熔浆烤了你!”
花满渚冷笑:“好呀!你丢呀!”
江浪倏地停下脚步,低头看他:“你真当我不敢?”
花满渚知道,他自然不敢。可是这句话说出时,已没有往日轻浮、轻佻的语气,那张脸的神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认真。花满渚双眼终是再难忍受,颤抖着流下了两行清泪,这次不是因□□上的痛,痛哭的,而是心疼——对这人的心疼。
他卸下了所有防备的盔甲,道:“江浪,带我回去吧。”
江浪怔怔地望着那处烂掉的心口,半晌后倏地抬头,眸光暗淡:“还是不愿告诉我真相吗?”
“没有真相。”花满渚惨然一笑,“我们不要再谈论这个问题了好吗?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回去了。”
江浪漠然不语,心事重重地离开了无间地狱。
一炷香后,江浪把花满渚轻放在床上,正要离开时花满渚抓住他的手,问道:“你要去哪?”
“去找苏先生来替你处理伤口。”花满渚摇头一笑:“你给我舔舔不就好了?”
江浪一愣,双颊瞬间滚烫起来:“花儿莫要勾我!你现在这副样子,我实在没那兴趣!”
花满渚把人拉近,在他嘴角边亲了一下后笑道:“龙涎不是有治伤止血功效吗?还是你嫌弃我?不喜欢我了?”
江浪猛地咬牙,而后把这人按在床上,埋头欺压了上去:“做归做,但这事没完!你不告诉我真相,我自会去探查!”
“还以为你脑子里想着的只有□□呢。”花满渚双腿熟练地缠住他强劲的腰身,笑道,“小龙不是说过会一辈子相信我吗?”
“前提是,你没有骗我。”江浪伸出细长的舌尖,往那处伤口轻轻舔舐,“还疼吗?”
“不疼了,”花满渚摇头,双手摸着江浪的脸颊,“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不疼了。”
“那好,”江浪抬头亲了这人一阵,把人亲得气喘吁吁后道,“明日起,搬过来和我住。你若懒得走动也行,那我就日日夜夜都过来,同你住。”
闻言,花满渚脸色一变,欲要拒绝时,江浪已脱开他的衣物,撞入了他体内……
“拒绝也没用。”江郎双眼冷漠黯淡睥睨着身下的人,色如冰霜。
***
把人做晕后,江浪没有直接打道回府,而是来到了苏太医的住处。
此时明月正清,万虫清鸣,本是一曲朗朗秋日之曲,但奈何听者心烦意乱,不解其味,便“霍”地一下站起,当着主人的面把他家花圃烧了个一干二净,尤其是那一窝蚂蚁!
目睹了这小公子行径的苏怀大:“…………”
苏怀大是魔都的御用医师,为人有两大古怪。
一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他无心去打理、拾缀自身。一缕山羊白胡须又卷又长,垂曳至地。满脸皱纹,暗藏污秽。身上青衫甚是清凉,对这一把年纪的人来说,极为不雅。而且身上草药香甚浓,能把人熏死,只因不爱洗澡——总之,不是个“和蔼可亲”的人。要不是为了小莲花,江浪才不会来到这处竹舍。
二是:凡是救了一个人,便要杀一个人。没有白救的道理。碍于江浪的身份,苏神医只能清咳几下,道:“这个……心口发疼有以下几种原因。一是过度劳累,需要静养休息;二是体内灵力充沛,人体难以承载,遭到反噬。这时需要借助外力将多余灵力引导出来;这第三嘛………”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停顿,江浪忙问:“第三是什么?”
“第三便是有人故意为之。”苏怀大稍稍迟疑,试探性问,“君上身体有恙?”
江浪愁容满面,摇头道:“不是。”
苏怀大松了口气,这天地虽大却没有个地方能容得下他,独有这一处魔都才是他安身之地。他这些年来能风平浪静,都是依仗的乌啼霜。
江浪继续问道:“你说他人故意为之,这人,又是怎么操控他人身体的?”
苏怀大微微一笑:“这有何难,只要在你体内种下属于这人的物体,再往上面附加灵识,不就行了?你若还不清楚,可以想想你和君上的关系。”
经此一点,江浪瞳孔微颤。他被乌啼霜捡到时奄奄一息,要不是乌啼霜为他换了血,他早已死在了江中。这么一来,他可以说是乌啼霜的寄生体,也就是同生异体,只有依附于他人才能存活。他的魔力,全出于乌家一脉,相应的,若是乌啼霜遭受危险,他可以得到感知并为那人承担一定的伤害。
但——他的义父怎会对自己的手下下手?!绝对不是乌啼霜!那又是何人?何人敢对花满渚下手?江浪仔细思来,怒不可遏,问道:“此法和解?”
苏怀大沉默了片刻,摇头叹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江浪“霍”地一下站起,道:“我若杀了那人呢?”
苏怀大依旧道:“一尸两命。”
江浪胸口剧烈一颤,问:“怎么才能知道那系铃人是谁?”
苏怀大无奈笑道:“右护法,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你问老头我,我可不清楚。你得去问那人,才能清楚。”
“废话!”江浪咬牙喝道,“我他妈要能问的出还来找你?!你不是号称天下第一神医嘛?务须想出个解决法子来,不然我把你这老头胡子给烧了!”
苏怀大连连后躲,忙道:“右护法,你这是强人所难。我当真没有一点办法,就算今日来的是君上,我也还是没办法。但老朽还是能开几味中药为……为那人缓解病发之痛的。”
江浪冷笑:“这都没办法,还好意思妄称什么天下第一神医!”
“神医再厉害,那也不是各种疑难杂症都能医好的。就如那人死了,魂魄碎了,我便救不了。还有那相思病,这我也救不了。”
江浪双眼霎时眯起,神色不善:“死?你说谁死?!”
苏怀大冷汗连连,忙道:“右护法,你这不是有意为难老夫嘛,我只是举个例子,又没说他真的没救了。”
江浪攥紧了桌案边,指骨咯吱脆响,骂道:“你个没用的老东西!白养你这么久!他若真有个什么好歹,我第一个便杀了你这庸医!”
“…………”苏怀大心内叫苦,犹豫了片刻,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须知天下无病,只是无好医。老夫这甚么天下第一神医,那全是他人给老夫封的,这文无第一,医术嘛当然也无第一,凡是能救活人的就是神医。老夫也没有老到这般不要脸皮的夸下海口的地步。”
他继续道:“我们这医术一行都知道这人界中有一怪人,姓温名无瑕。虽是一介女流之辈,但其医术高深莫测,令我望尘莫及。你求她救治,带回魔都看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江浪双眼发亮:“此人现在何处?”
苏怀大叹道:“云游四方,行踪未定,实在不知。”
江浪黯然失色,失神般来到庭院里站住了身子。此时明月拂身,秋风过面。他望着满地杂草,心道:“只要这温无瑕还在世上一日,那我便找她一日,终会找到的。花儿啊花儿,你有何苦衷不能与我同说?为何要瞒我、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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