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能感受到吧?这里有些不一样,”落矜在他胸膛上敲了敲。
“这就是你们觉得我会成为魔尊的原因?”穆翀举道。
他心里清楚,这吸纳之力的确厉害。
从定风岭、女魔修,到最后对付的戟天,他能感觉到自己能力的变化,他知道,如果不是最终因为诸多因素被打断,将一个魔修从鲜活的人转化成齑粉,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这是空骨,你前世为魔的遗留,”落矜道,“它本应该是你能随心控制的法器,但你今生天赋太低,修炼到现在,还没有控制它的能力。”
他的确没有修仙的本事。
穆翀举心道,可倘若炼化这些浊气——
“可若你心念转堕,化而为魔,登峰造极成为魔尊,反而是极其轻易的事情,”落矜道。
穆翀举心惊。
“三界从混沌合一终来,可分散在每个个体中却难免会有所偏颇,”落矜道,“有人精于一技,一事一生,有人困于执念,不得解脱。”
“这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你不必为此介怀,”落矜说着,生怕他了解原委之后自怨自艾。
“你看我,”落矜指着自己,“我虽然运气好了些,年纪轻轻就成了神仙,但是下界的任务不也就艰苦困难起来……”
“不必安慰我,”穆翀举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勉强扬了下嘴角,“我此生到现在,所见绝望惊诧大概已经到底,再加上这么一个消息也不算多。”
落矜没说话。
穆翀举此刻看起来豁达,可家国伤痛没那么容易抚平,眼前这些平静不过是假象。
再者……她看惯轮回,深知一生能跌宕成什么样子。天下大势变换不休,穆翀举的亲缘还牵扯着,怕只怕苦难至此只是半途,更凶险的境地,还在后面等着。
穆翀举:“倘若我一念堕魔,便就一定丧失理智,成为那滥杀残暴之人吗?”
他还记得在段洪山,被戟天的魔气裹挟的感觉。
滔天仇怨上涌清窍,他几乎瞬间就被失去自己的意识。
如果不是落矜,也许他现在已经变成了嗜杀的怪物,在杀孽中沉沦,再没有重见天光的一日。
“浊气大多为世间悲戚所化,偏执怨念盘踞其中,倘若心志不够坚定,自然容易被其操控利用,”落矜道,“但究其根本……也不过是虚空化气,和清气同宗,运用上也没什么两样。”
穆翀举默了一会儿,他在思考。
清浊之气如何,都不过是工具,最重要的是控制的人。
如果人心都没了,只是被气的偏性带领指导,那么不论修仙还是修魔,都不能成功。
“也许这就注定是你该走的道路,穆翀举,”落矜说,“但我不敢赌。”
穆翀举也不敢。
他看着眼前的人,她将自己从地狱门前拉回来。
倘若他成了握剑的人,一旦锋刃伤及她,他该怎么办?
“你刚刚醒来,周身气机还不稳定,”落矜拉了穆翀举的袖子,带着人往外走,“我们先回去休息。这些事情,总归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须得从长计议。”
从教室到绝情峰,路程很长。
从前落矜望而却步的山路,如今落矜每天都要走上几个来回。
落矜算是个懒人,这不算穆翀举诋毁她。
从前在将军府的时候,她但凡将自己手头的活计做完,决计不会多动一下。院子里几乎看不到她的人影,不然也不至于到了将军府半月有余也没和自己遇见一回。
后来在定风岭受了伤,穆翀举更是把人当皇帝供着。全家上下齐心合力,虽没叫人胖了几斤,却的确叫人更懒了。
他被季韬领下来的时候,心里头皱巴巴的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一朝大厦倾塌,捧在手里的珍珠却叫如此蒙尘。
“刚到这的时候山中还没有入春,路上光秃秃的,那时候只觉得这路长,”落矜道,“但是你看现在,山花遍野,绿树满眼。我初来昆仑时听人说绝情峰有四时美景绝世,如今看来所言不虚啊……”
穆翀举嗯了一声。
他无心赏景,但需说,这昆仑内门和他从前修行之地的确不同。
外门不论住宿还是修行之地,处处都用上最名贵的料子不要钱一样的堆砌。铜臭气息扑面,叫人直觉和修炼飞升的仙人挨不上关系。
主殿之后,内门之中却截然不同。
虽则建筑依旧错落有致、设计精巧,用具也精细讲究。但是规矩森严、简朴为宗,没有一处奢靡铺费,弟子出入来回也都持身中,当真有一股子清雅之气飘忽于周身。
这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昆仑仙宗吗?
穆翀举不免惊诧。
那位看起来爱钱如命的掌门,竟然还有统领一派、威严肃穆的一面。
“掌门雇你做苦力,换我留在昆仑山?”穆翀举开口,落矜脚下一绊。
“怎么能这么说呢?”落矜回头看他,“闵诚天师是掌门亲传弟子,不也在外门专职授课吗?可见这差事未必是苦力,没准别的事务比这还累哦!”
“闵诚是因为没有别的路可以走,”穆翀举哼了一声,“他能力平平,去教个外门尚且够用,真论起修炼来,法术用的还没有夏秣和季韬熟练。”
“他从小跟着掌门,花了太多心思在管理事务上,错过了修炼的好时候。掌门是觉得他好用才把他留下来。”
“况且……”穆翀举摸摸下巴,“我听说闵诚讲课每一节都能和掌门分成,你有吗?”
落矜愣住。
“……啊?”
这玩意……还能分成?
穆翀举无奈叹气,伸手拍了一下落矜的脑门。
“你啊,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我……其实……也不——”落矜揉着脑袋,“但是你现在是多方抢夺的对象啊!昆仑一向不牵涉各国政务,掌门能叫咱们两个留下,还是很有一些慈悲的。”
穆翀举双手环抱在胸前,“他留下我不是因为慈悲。”
落矜:“哈?”
穆翀举:“如果魏铭川的话是真的,我是穆家收养的孩子。在我之前死去的穆二已经飞升成神仙,此事在十八年前由掌门测算出来,于是他对穆家一直有所关照。”
落矜:“。”
落矜:“……”
落矜:我是谁你是谁我在哪你在说什么?
穆翀举:“当然,魏铭川那个小子最擅长胡言乱语迷惑人心,穆婉婷当时就是上了他的当才赔上了这个人——此事我会自己去查——但是昆仑的掌门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落矜:“你稍等我缓一缓。”
落矜:“情况稍微有点复杂。”
落矜:“让我捋一捋。”
穆翀举扬眉。
落矜将那囫囵个儿的话拆开来嚼碎了,用心品评了好几遍,眼光上下打量了穆翀举三五遍。
“嗯……”落矜点头。
“姚天师什么见解?”穆翀举眼见她神态由混沌变清明,只道着实有些可爱。
“别叫姚天师,”落矜抬手一抵,“把人叫太老了,不成不成。”
“您还怕这?”穆翀举笑道,“您不是都一百岁高龄——”
“哎呀那是天上的事情在人间算不得数的算不得数!”落矜跳脚,“都说了多少遍了,怎么还提呢?”
两人相视一眼。
都有些恍惚。
这样的话有多久没说过了?他们有多长时间没有像这样讲废话了?
落矜:“原来……是这样一回事,如此一来便能解释通了。”
穆翀举:“解释什么?”
落矜:“解释你的出身啊!”
落矜:“要知道你可身负魔尊之命,命格应该奇奇奇奇硬硬硬硬才对,却能生在王侯将相之家,前半生还颇为顺遂?这不符合三界众生对魔尊的普遍认知。”
穆翀举:“。”
落矜:“而且你记不记得我给你算过生辰?你们蜀王建国那一天着实不是个适合出生的好日子,但你活得这么健壮!”
穆翀举只觉得脑壳疼。
“健壮”——这是什么形容啊!
而且明明是关乎性命的大事,怎么这小姑娘笑得这么开心啊?
落矜笑着动了动手指,“可见我这测算一门课程没有白学,须知当年在南天门外我为了这一门的结业考核,不眠不休三天三夜……”
“走了,”穆翀举上前将落矜的手拉起,劈头将她思路打断,“我出门之前跟季韬看了一眼他师尊,晴心天师说自己要辟谷,昨日生日宴会上剩余的珍馐可以给咱俩充饥。”
“啊那倒是挺好的……”落矜的思绪瞬间被带偏,“不过晴心天师昨日……虽说是宴会,只有我、季韬和天师三个人,你要是早醒来一天就好了。”
“我和晴心又不熟,”穆翀举道,“明年就好了,明年把季韬也叫回来,我看晴心还挺好相处的,到时候看关系怎么样吧。”
落矜抬头,穆翀举就在身边。
他说话的时候难□□露出几分少年人的语气,这叫他们好像都回到了一年之前。
那时候也有一条这样长长的石阶。
他们明明素昧平生,接连不断的话却能填满整个路途。
“也许魏铭川有的地方说的没错,”穆翀举后来说,“我的父兄亲人,忽然间与我摆脱了血缘上的关系,这叫我的血海深仇显得可笑。”
“不会的,穆翀举,”落矜道,“谁说必须血缘羁绊才是亲人?大将军和大少爷,还有六叔、祖母他们,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可我在心里,也将他们当做亲人的。”
穆翀举抬眼,他没想到落矜会这么说,“我以为……你会劝我放下仇恨。”
“才不要,”落矜说,“这是你的事情,我凭什么劝。”
“报仇也好、天地之道不是叫人一味宽仁。穆翀举,你只需知道,所有决定做法,都出自你一心,你心澄澈、不染恶念,就是皇天后土同鉴、三界神明都在眼前,也无所畏惧!”
那一刻,穆翀举心中有波涛奔涌。
不论他承认与否,落矜都是他的老师。
她不教人仙法阵门,也不教口诀手印。
——她是带人走出蛮荒苍芜,走向繁华人间的那一个。
落矜:小仙女都不涨年岁的,我这年纪在九重天小的很啊小的很!
穆翀举:“呵。”
感谢,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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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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