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掌门在断念崖上。

他方才亲手毁了不远处殿中的结界阵眼。

“师尊,”他仰头看天上,默念着。

“我一心向大道,潜心修炼数百年,日思夜想只有昆仑——如今却落得这般境地。”

他叹。

“师尊,晴心也走了,我从前以为他只是年少,有许多事情不懂得。直到最近我才明白,原是我没看懂许多事。”

“我那时总会嫉妒,”他失笑,“我想,为什么师尊总是将晴心带在身边,还把自己最喜欢的居所送给他。”

“萧行止只会惹麻烦,他还和那些普通的凡人交往过深,根本不是修仙的材料。那时候你对我说……说,修仙之人百千万中有一人飞升。此事可遇不可求,不该当做一生所求。”

“到头来,此生将尽之时,回想缘分聚散,真情明灭,才是最可贵的东西。”

“我那时候不以为然,只将修炼当做正经事,”他轻笑着摇头,“如今看来……师尊啊,你这绝情峰终究还是给错了人。我才是该入绝情道的那一个,我才是该面壁静思一百年的人!”

“如此……”

他声音哽咽。

“如此……是不是许多事,都不必走到今天的境地?”

无人应答。

只有呜呜风声。

像是在哭。

可惜太晚太晚,已经不知道该为什么而哭泣了。

“掌门!”有弟子来报,“山中有异象,清浊之气不升不降,地气升腾作乱,恐怕是,戟天……”

掌门微微颔首,“通知各部戒备,从此刻起,昆仑上下必须时时警醒!”

“是!”弟子抱拳道,“但是掌门,现在有绝情峰干扰,昆仑结界无法完全闭合,此事……”

“我自有办法,”掌门挥了挥手,弟子即刻告退。

月色被遮了大半。

山岚雾气沉重地降至地面。

千年仙山没惹过半点尘埃,此刻却被拉扯着向地心塌陷下去。

“师尊,”掌门轻声道,“若您在天有灵,请保佑昆仑吧。”

“我从前没护住两个师弟,这罪孽就待地府忘川中去清算!如今,我身后是千百昆仑弟子,是楚越之地,是……人间。”

绝情峰上传来天崩地裂之声。

闵诚和诸多正在潜心加固结界的天师猛回头。

发现原来绝情峰矗立之地只余滚滚烟尘。

硕大的山峰被人拦腰斩断。

再无须为它费心,结界的光波瞬间将那里笼罩。

“绝情峰已毁,但戟天知晓其从前的特殊之处,仍有可能选择绝情峰作为突围之地,”转眼,掌门已经出现在众人身边,“还是按照原计划,将绝情峰作为重要战略点,在其内外设立关卡。”

“……师尊,”闵诚上前一步,“方才……”

“怎么?”掌门横眉。

“戟天传了音讯进山,用的是咱们师门的传音心法,”闵诚说。

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他没有对任何人说。

“他说,只要将穆翀举交出去,他便不会攻打昆仑,”闵诚低声道。

“如今穆翀举并不在昆仑,此事想来戟天尚不知晓,我们该如何……”

……

北都,天未全亮,城中已经忙碌起来。

楚地满目疮痍,楚人的脸上已经很久未见到笑颜。

今日却不同,每一个人都被相同的消息所鼓舞。

便如永夜之中燃起的火,大旱连年后的第一场雨……蜀地从不缺少苦难,正是因为创伤太多,已经深可见骨,于是哪怕微薄的喘息、聊胜于无的希望,都太可贵。

“今日城中将有大典,来往出入车辆必须彻查,车中是何人?还不速速下车应检?”

北都玄武门之前,兵士拦下了一辆装饰低调却难掩贵气的马车。一番恐吓威胁之后,非但这车上没有一点动静,连赶马的车夫和车后跟着的一众仆从都视若无睹,傲气的很。

“嘿,我说——”守卫来了脾气,撸起袖子就冲上马车跟前。

穆将军凯旋,北都城中将有大宴,此刻从宫中到军士百姓没有一个人敢坏了规矩,人人心向朝廷,等着为穆将军接风洗尘。

在这节骨眼儿上怎么来了这样一个没眼力见儿的!

“我说你——”

兵士踏了两步,眼看就要蹿上车辕,谁料车夫转身一个瞪眼,他神光中的血腥气惊直接将这兵士震退了几步。

车厢中帷幔微动,伸出一只看起来无比苍老的手。

车夫恭恭敬敬地将那人递出来的东西接过,伸在兵士眼前。

“睁开眼看看。”

车夫道,“通知你的主将上报皇宫,叫人来接驾。”

“接……接驾?”兵士看清了令牌上的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足金之上雕刻的,乃是一个“穆”字!

穆氏的权贵……

还是个年纪如此大的……

兵士脑子里面轰地一声,该不会是、该不会是——

……

丝竹响了不知道多少个时辰,名贵香料堆砌的味道从宫室中蔓延出来。

此处被皇家的奢靡腌渍透了。

就是叫乐工悉数回家,再将门窗全部打开通风,如此等上个三天三夜,此间恐怕还是有绕梁余音,从桌椅木凳上,还能飘散出香气。

“看来你这少主陈宏的习气……也并没有改了几分嘛,”落矜将马车的帘子掀起一角。

此处距离皇宫还有些距离,他们却已经能感受到盛大的欢迎氛围。道路两侧全都是夹道欢迎的百姓,片刻之前,在羽林军阻止民众抛掷东西之前,这马车刚被无数绫罗绸缎、鲜花美酒……还有新鲜鸡蛋砸过。

饶是有护国将军陆丰亲自带人开路在前,车队行进得也十分艰难。

“别把脑袋伸出去,”穆翀举伸手将人捞了回来,“方才有人扔了只活鸡,你不是亲眼见到了?”

“那东西又不会伤人,只是这场面……简直太热闹了!”落矜笑着,“我早说了,你不该留在车子里,应该骑马在外,让仰慕你的民众都一饱眼福啊。”

穆翀举苦笑了一声,“我有什么可仰慕的?”

“保家卫国啊!”落矜坐直了,眉飞色舞道,“我可听陆将军说了,你在北越战场上所向披靡!将原本势如破竹的越兵生生逼退了三十里!还是他们世子主动找你要休战的!”

穆翀举勉强牵了一下嘴角,“后退三十里又如何?夏秣不还是踩在大蜀的土地上?”

穆翀举心中一顿。

彼时两人相见,都想起当年在昆仑山上分别之时。虽未刀刃相交,他们中间却也隔了不止多深的血海尸山。

“嗯……咱们要计划长远,徐徐图之。越国拿下攻打也非一日之功,反败为胜自然也需要时间啊,”落矜认真地盘算着,“眼下蜀国国土虽少,但不论是在北还是在南,都还算有险可守。如今咱们和北越订盟,完全可以趁机借越军的势和南安洽谈,休养一段时间。”

穆翀举挑眉,“你当丞相是个傻的?我要谈,他便将兵士都撤回去与我谈?眼下我蜀兵疲马困,正是进攻的好时机,光是昨夜就送进来战报三张,眼下魏铭川带着的亲兵已经突破段洪山,再过一会儿,没准就到了北都家门口了。”

“哈?”落矜简直要蹿上车顶去,“那那、那你……那你现在怎么还能如此淡定?”

“而且……咱们回来总共也没有几个时辰啊,咱们还都呆在一起,你什么时候去看的战报!”

穆翀举将落矜拉回到怀中,“路程本就没多远,你还有一半时间在睡觉,能知道些什么?”

“魏铭川军中出现了些问题,他不得不停下来修整,”他攥着落矜的手说,“斥候与内应密信都有所回报,但是还尚不清楚具体是何事由。”

“魏铭川将军马驻扎在段洪山下,周围驻军已经火速驰援。周边虽然没有大关卡可守,但几个城镇地形不算平坦,眼下魏铭川耽搁了战机,再想往前,绝不会太容易。”

“陈宏最喜欢弄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这大宴就全无必要,如今在城里走的一遭只是全了他的面子,连带着鼓舞几分人心。”

“我已经写了急信给他,请求今夜就往段洪山去,届时陆丰也不会留下,他会先行离开往蜀越边境,夏秣虽然不是什么小人,但是北边还需有人时时驻守我才心安,”穆翀举继续说,“一会儿进了宫,你只管捡些好东西吃,休息够了我们晚上……”

穆翀举的话未说完,怀中的人已经睡着了。

穆翀举看她面容半晌,哽了一下,好险才忍住冲到眼角的泪意。

她知道落矜的身子绝没有她和自己说的那么乐观。

先前她和季韬必定在谋划些什么哄骗人的说辞。

人间太浑浊,不该是仙人的居处。

穆翀举终于还是抬手压了压眼窝,却没能把泪水压回去。

他要快些处理这些事情,他要再多做些事情。

也许……

他想着,只要他快点死去,落矜便能早一天回到天上去,那时候她就不用忍受这些痛苦,不用再沾染这些操劳。

……

“老身多年未回故国,”穆老夫人说,“此时见到陛下……”

“穆老夫人!”陈宏慌忙上前去搀扶,“您能回来,是蜀国之幸,我如何敢受您的大礼!”

穆老夫人抬手用帕子拭了拭眼泪,“老身家教不严,养出了穆婉婷,她与叛军勾结,出卖父兄,为祸家国,老身有罪啊……”

“老夫人满门将才,如今翀举得胜归来,大蜀还要仰仗穆氏……”陈宏终于将人扶着坐了下来。

今日本就多事,晨起还未来得及洗漱更衣,就听人来报穆老夫人出现在城门口。饶是有些巧合,也必须先将人接进来。

“陛下无须担忧,”老夫人道,“我此次回到蜀国,与两国战事无关。”

陈宏:“那老夫人是因何……”

“不瞒陛下,”老夫人道,“不肖孙女婉婷……罹患重病,如今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听闻蜀王宫中有一太医,最能治妇人病,老身斗胆前来,不知凭借老身几分薄面,能否请得这位医者……”

老夫人的话越说声音越低。

陈宏的面色也冷了下来。

“老身已经去信给魏铭川,此行能一路通关,也是因为得了魏铭川的手书,”老夫人抬眼看陈宏,“他亲口所说,若此事能成,安蜀之间能休战商谈,老身也会留在蜀国,若穆婉婷那丫头还有半点良心,定会劝说魏铭川……陛下也能以良医做条件,与魏铭川商榷……”

“老夫人,”陈宏已经起身,“这是您的家务事,便无须在朕面前谈了罢。”

他只觉得眼前人说的每个字都何其荒唐!莫说只是个生病的女人,魏铭川如何会将你一个仇人之母看在眼里!

如今你好不容易回到故国,我看你孤寡可怜,勉强收留,你竟还想着他国太子之妻?

“陛下……”老夫人竟然对着陈宏便跪拜下去,“老身今日前来,惭愧不已,说出的每个字都羞愧万分。但是陛下……”

“……老夫人,”陈宏受不起这么大的礼,到底还是伸手搀人,“今日翀举回朝,您且留在宫中。至于医者之事,朕自当细心寻找。”

“……”老夫人听明白了,陈宏这是在拒绝了,“陛下想要什么条件都行,只是孙女性命危在旦夕,良医就在陛下宫阙之中,请陛下高抬贵手,叫老身做任何事都……”

“你如何得知良医在朕宫阙中!”陈宏终于忍不了发了脾气,一手甩掉了老夫人,“朕难道会欺负你个孤寡?你从何处得到的消息,要在此处讹诈于朕!”

“陛……”老夫人捂着胸口,若不是她出发前婉婷实在看着快不行了,她……何至于此?

“朕今日着人将你接回来,全是看在翀举的面子上!”陈宏低喝道,“朕劝老夫人且好生待着,莫要得寸进尺!”

他说罢转身便欲离开。

两人身后忽地传来了拍手之声。

陈宏脚下一顿,老夫人也向后看去。

“我劝陛下……还是别着急走,”尖细的女声传来,老夫人心上一颤抖。

“方才陛下不是问,祖母是如何得知良医在陛下宫中的吗?”她笑道,“因为……是我说的啊。”

陈宏缓缓转头。

这人他认识的,为了木翀举的面子,他还去过她的婚仪。

——是本该躺在千里之外的病榻之上的穆婉婷。

她做仆从装扮,此刻面对两人,却得意的像是皇帝。

陈宏:?????

有点晚惹,但是肥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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