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带来的消息,让这段时间本就没能好好休息的沈云珍,脑中眩晕。
好在她虽身子一软倒了下去,人却并未失去意识。
发现沈云珍跪倒在一旁的小桃惊呼一声。
“小姐!”
这时小杏也赶来了,见到沈云珍苍白着脸,连忙去拿了件厚实的披风。
依靠手腕传来的刺痛,沈云珍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不能倒下去,至少现在不行。
“我没事……”
她的声音沙哑,嗓子也堵得厉害,借着小桃的力,才勉强站直了身体。
小杏轻轻将披风搭在沈云珍的肩上。
沈云珍顾不得手腕上被划破的伤口,用沾染着自己鲜血的手,一把抓住了小杏的袖子,吩咐道:“你立刻去准备,将我放在桌上的那些东西,全都打包,我们马上启程去李家村。”
“可是,小姐……”
“没有可是!快去!”
小杏有心想劝沈云珍不要涉险,但沈云珍已然是铁了心,她也只能按照吩咐做事。
待小杏走后,沈云珍又看向将自己扶进帐子坐下的小桃。
“你留在这里,协助李奶奶还有赵大人留下的人手,管理好此处,一切都按照之前的来,绝不能生乱。”
小桃性子比小杏活泼,手却没有小杏灵活,这会正笨拙的给沈云珍擦拭着手腕上的伤口。
闻言她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下来。
这次的情况如此紧急,小姐已经决定带上小杏,那将她留在这里保持后方安稳也是应当的。
“小姐,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小桃虽没有小杏聪明,但胜在忠心,这点沈云珍还是很确信的。
她喝了杯小桃递过来的茶,润了润嗓子。
“好!我相信你。”
主仆二人几句话的时间里,沈云珍已彻底冷静下来,脸上也恢复了几分血色,只是她眉眼间的忧愁,以及藏在袖子下,微微颤抖着的指尖,还是泄露出了她内心的不安。
她竭力克制着自己不去多想赵归明现在的情况,将心中的恐惧担忧全都转化为了行动。
她收拾着此次出行的行装。
除了必备之物外,她还将这些日子凭借着记忆和有限的材料,鼓捣出的一小坛高度酒精,收进了包袱。
一直如同一个隐形人站在一旁的阿青,看着沈云珍在收到消息后,从惊骇到快速安排好一切,仅用了半炷香不到的时间,心中对她除了又添几分敬重外,焦急的心也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他本是奉主子的命令留下来保护她,可没想到通过这些时日的观察,这个原本让他并无好感的“多事”小姐,瘦弱的身躯中,竟然蕴藏着如此巨大的能量。
她那些在自己看来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不但没有添乱,反而在防疫上起到了不错的成效。
这个营地之所以能够发展得如此井井有条,全都亏了沈云珍的调度。
就看她刚才吩咐两名丫鬟时的沉着果决,阿青心中的那点不以为然,便化为了由衷的佩服。
思及此,他上前一步,抱拳道。
“沈小姐,此行属下必定会护好您!”
沈云珍手上动作不停,点了点头。
“有劳。”
就在这时,小桃红着眼睛走了进来,她伸出手,将用帕子包裹着,已经碎成几瓣的翡翠镯子展现在沈云珍的面前。
“小姐,您的镯子……”
沈云珍的目光,在那只通透的白玉断镯上扫过,心中微微一叹。
这只镯子,是原主的表哥齐修成,在原主很小的时候赠与她的。
在沈云珍穿过来得知镯子的来历后,便试图取下来过,只是没能成功。
她不想毁坏原主的东西,便一直没当回事的戴在了手上。
没想到阴差阳错,却碎在了这里……
她心中有些复杂,但没有多余的时间深想,随手从小桃的手中接过帕子,包好塞进了包袱深处。
“收拾的差不多了,准备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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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皆是轻装简从,于得知消息的当日,便出发前往了李家村。
现下洪水已经退去,但道路依旧湿滑泥泞,被冲垮的废墟建筑,随处可见。
好在前往李家村的路,倒是因为运送物资和通信,都开辟了出来。
沈云珍作为一个曾经在现代,跋山涉水,到处拍摄风景的摄影师,面对这种较为复杂的地形,无论是毅力还是经验,都首屈一指。
在询问了信使来时经过的路段后,她用炭笔在纸上画出了一条最近的路线。
“沈小姐,这……你画的都是无人探查过的荒地,不如还是按照我来时的路走吧?”
信使心中有些忐忑,他既不想得罪沈云珍,又害怕耽误时间,只能硬着头皮劝诫。
沈云珍摇摇头,坚持自己的选择。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我们可以慢慢走,但赵大人……”
她不愿将后半句说出口,但未尽之意,在场的人都能明白。
阿青更是最着急的那个,他心系赵归明的安危,每次队伍停下短暂休息,确定前行方向时,他都会主动的独自前去探路。
这次也不例外,在找沈云珍确定好方向后,他便出发了。
片刻后。
“沈小姐,我在前面找到一条被杂草掩盖住近道!”
阿青回禀的语气中满是欣喜。
沈云珍也“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继续出发!”
这一路上,因为走的好几处,都是没有开辟过的道路,他们只能走走停停,但没有绕路且时常有休息的机会,却让他们的精力十分充沛。
阿青探路很仔细,总能在与沈云珍的配合下,找到相对快捷安全的方式。
在赶了一天的路后,就连充当向导的信使,都心中暗自惊讶,不再出言反对沈云珍。
这天傍晚,残阳如火,天空中的云朵呈现出温暖的颜色,沈云珍趁着还有光亮,对照着地图,规划明天的行路方向。
阿青照常出去警戒和探路了。
只是这次却和之前有所不同,他在一个岔路口附近,遇上了另一名从李家村疾驰而出,欲要前往州府求援的信使。
认出来人后,阿青一把拦住信使,急声问道。
“大人情况如何了?”
信使连日奔波,整个人灰头土脸,见到阿青时,眼神里全是绝望与悲戚。
“大人高烧不退,汤药难进,太医……太医说若是再这么继续烧下去,恐怕……也就是这两日了!”
“你说什么!?”
阿青一把攥紧信使的领口,脸上全是不可置信,他将人往肩上一抗,快速折返,找到了正在啃干粮的沈云珍。
在听完信使的消息后,沈云珍手中的饼被她用力捏在手中,化为片片碎屑。
沉默了片刻后,她闭了闭眼,将剩下的干粮塞回行囊中,做出了一个决定。
“现在就出发,连夜赶路,务必要在天亮前赶到李家村!”
“小姐!夜间行路太危险了!”
这回没等信使反对,小杏便忍不住第一个跳出来劝阻。
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是比小姐的安危更加重要的。
可沈云珍显然不是一个容易被劝退的人,她决心已定,当即便翻身上马,动作利落。
“眼下顾不得那么多了,阿青!往前带路!”
一行人顶着夜色,往前奔驰。
这一路上,只有零星的火把,以及月光照亮前路。
周围静悄悄的,除了耳边的风声外,沈云珍只能听见自己胸腔中沉重的呼吸声。
马蹄踏过泥泞的土地,溅起一片片泥浆水花,
沈云珍疲惫的伏在马背上,脸颊被寒冷的夜风刮的生疼。
她心中此时唯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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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晨光熹微的黎明时分,夜奔而来的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李家村外。
这个遭到洪水摧毁后,只剩断壁残垣的村子,空地上搭建出了许多的临时帐篷。
还没进到营地中,沈云珍便闻到了空气中飘散过来的浓重药味,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气息。
每个帐子前,都生着一个火堆。
微弱的火苗,在寒风中摇曳着,如同挣扎在深渊中的萤火。
他们在入口处下马,阿青上前与值守的人交涉。
整片营地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个从帐子里掀帘而出的人。
沈云珍看着那些人脸上或惶恐或麻木的表情,心中越发沉重。
得知有前来支援的人,一位太医打扮的老者冲了出来。
在见到来人是一名年轻的女子后,又失望的摇摇头。
“小姑娘,这里太危险了,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沈云珍能够从老者的话中感受到善意,是以并未反驳,只充耳不闻。
一边快步的往打开的木栏里走,一边熟练的从随身的行囊中拿出特制的面巾戴上,还递了一条给身旁的阿青。
“赵大人在哪里?”
她迎面对上赶来的赵归明心腹,直截了当的问道。
来人和站在沈云珍身后的阿青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确定了这就是来支援的人,当即便引着沈云珍来到了营地边缘,一座孤零零的白色帐篷前。
这里不同于他们刚才一路走来的那样帐篷集中。
这么一大片空地上,只有这一座,与其他帐篷隔开距离,周围还撒着厚厚石灰,静静伫立在这清冷的微光中。
仿佛一角被遗弃的拼图碎片。
沈云珍只觉得心脏微微抽疼,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眼见她要直接冲进去,引路的侍卫立即阻拦。
“沈小姐,大人吩咐过,不能让人随意进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阿青拦住了去路。
沈云珍则一把掀开帐帘,毫不犹豫的弯腰钻了进去。
帐子里光线昏暗,桌上摆着一只烛芯都烧劈了的蜡烛。
迎面更是有一股混合着药味和多日不曾通风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
沈云珍皱了皱眉,有些不适应。
她拿起蜡烛,朝着床榻走去。
待看清躺在上面的赵归明,双目紧闭,嘴唇干裂,脸上满是不正常的潮红,却一滴汗珠也无,整个人呼吸急促而微弱,她立刻翻出一只纱布手套戴上,伸手探向对方的额头。
触手干燥滚烫。
“去给我打盆温水来!”
她声音急切的喊道。
赵归明此时憔悴狼狈的模样,她看在眼里难受得紧,但却没有时间沉浸在这些情绪中。
当务之急,是赶紧给他把温度降下来。
跟在她身后一同进来的太医,被她的喊声吓了一跳,有些好奇的看着沈云珍的动作。
只见她迅速的打开自己身上背着的行囊,将那坛提取出来的酒精倒在了一块干净的纱布上,然后小心的擦拭起赵归明的额头和脖颈。
“阿青!过来帮忙,把他衣服脱了!”
原本还在门口对持的两名侍卫,听到这话皆是心中一惊。
阿青犹豫的走进来,想到往日里沈云珍那些奇怪举动带来的效果,最终还是照做了。
沈云珍只让人将赵归明的衣服拉下了一半,用酒精擦拭他的腋下和手心,紧接着又换了一块纱布,擦拭他的脚心。
有人帮忙后,沈云珍的动作又加快了许多。
见她不断的蘸取手中散发出酒气的液体,擦拭着这几处。
一旁的老者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
“沈……沈小姐,你这是?”
沈云珍手上动作不停,见太医一副疑惑的样子,简单的解释道:“这是物理降温,利用酒水挥发带走他身上的热量,能够快速降低体温。我不是在信里都写清楚了吗?你们没看?”
此时又进来了一位太医,两人面面相觑,都没明白沈云珍说的意思。
倒是一旁之前阻拦沈云珍的那名侍卫,似乎想起了什么,低声提醒道:“沈小姐,大人自来此,日夜都在处理事务,未曾合眼。您的信送到时,大人还没来得及看……就倒下了,没有大人的吩咐,我等也不敢私自拆阅。”
沈云珍擦拭的动作一顿,了解到缘由后,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若是她再早一些弄出高度酒精,又或是在赵归明出发前,不与他说那些赌气的话,而是抓紧时间,将这些都告诉他……
沈云珍心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身旁两位太医还在眼巴巴的等着她解释。
沈云珍压下情绪,一边动作一边将酒精降温的原理和注意事项讲解给两人听。
同时还将之前在信中提到过的,病人住所需要保持通风、轻重病人需分区管理等防疫要点,一一口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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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珍带来的这坛子酒精起到了关键作用。
待温度降下去一些后,太医再次出手把脉,确定情况确有好转,连忙吩咐道。
“快!把熬好的汤药拿来,再试着喂一次!”
虽然这次喂进去的汤药大部分都流了出来,但总算是比之前完全喂不进去要好。
沈云珍守在赵归明的床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为他擦拭身体。
整整一上午,她都没有离开帐篷。
到了午后,她强迫自己吃了些东西,又叮嘱小杏,若是再次发热,一定要和两位太医轮换着给赵归明降温后,这才简单收拾补了个觉。
在这种危险的环境下,吃饱休息好,保持自身的体力,才是最重要的。
她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拖后腿的。
等到夜幕再次降临,已经养精蓄锐恢复过来的沈云珍,接替了太医,继续守着赵归明。
此时躺在床上的人,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浑身散发着骇人的热气了。
虽然依旧没有醒过来,但呼吸平稳了许多。
帐子内依旧只点着一盏昏黄的蜡烛,她坐在床边的小凳上,就着微弱的烛火,将布巾拧干,动作轻柔的搭在赵归明的额前。
看着消瘦了不少,此时脸上更是布满了凌乱的胡茬的人,沈云珍便忍不住将之与自己刚认识对方时的模样对比。
“那时的你,虽然看起来也有些狼狈,但至少还能回应我两句,现在……”
她想起之前见到对方忙碌于公务中时,眉宇间的沉重,以及那日离开前,他留下的那句放心的话语,心中百感交集。
“你说你这个人,精神上内耗就算了,行动上还这么拼命,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了?做什么不好,非要做古代版的卷王牛马!你知不知道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啊。”
沈云珍一边拿木勺盛水,小心的替他浸润干裂的嘴唇,一边忍不住对着昏迷的他低声絮叨。
“等你好了,我非得好好给你讲讲什么叫反内卷人生!”
她的语气温柔和缓,还带着心疼。
……
一直到说的有些口渴,沈云珍才慢慢的住了嘴。
她专注的看着面前的人,连日以来心中的担忧和压抑总算是宣泄了出来。
烛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沈云珍没注意到的是,在刚才她喋喋不休的“教育”床上的人时,那个已经昏迷了五天,对外界毫无反应的人。
眼皮轻轻的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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