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 141 章

泠泉跟在她身边,同样放轻声音,不敢惊扰了这对天上眷侣。

“您怎么认得?正是白雁呢,而且这还不是普通的白雁,是我主家为了自己的婚事,不假他手,耗费了几年的心力,好不容易才得以毫发不损地捉来养在这里,因此这对鸟儿比整片竹林里的所有,还要珍贵百倍呢。”

《晋书》有言:其纳采、问名、纳吉、请期、亲迎,皆用白雁。

这本就是婚事上古来有之的常礼,她自然也知道。

穆檀眉听她说得夸张,眯着眼睛仔细去审视那对白鸟,还真是白璧无瑕,完美无缺。

“倒是用心。”她感慨道。

泠泉拿余光看她一眼,忍不住多嘴道:“何止呢,这整座山庄连前面的泉池,也不过是聘单上无足轻重的一角,可见我主家对亲事的用心——”

话没说完却被竹林入口处,一阵突兀的脚步声中断了。

散落在地上不堪被人踩踏的枯叶,发出碎裂的清脆声响,显露出来人有些逡巡不定的步伐。

泠泉似是被人点醒,刹那间住了口。

穆檀眉舒然回头,盯着甘楹那张神气的面庞,半晌,眸光轻动。

“甘兄?这么巧,你也来看动物?”

甘楹将挡在面前的一簇竹叶拂去,停在了跟穆檀眉相隔三两步的对面。

山谷里雾气大,他的眉梢,睫毛连带着身上的红衫子,都依稀挂着水珠,显得湿蒙蒙的,倒是削弱了一些气质上鲜明的棱角。

穆檀眉早跟此人有过接触,压根不被迷惑,打定主意要装到底。

她慢半拍地扬了扬眉,这才后知后觉似的疑惑问道:“怎么?莫非甘兄就是今日诗会的主人?”

边上的泠泉低眉顺眼的,根本没了刚才引路时能说会道的模样。

甘楹却看都不看一眼,冲着穆檀眉半笑不笑道:“本想着跟小穆解元卖个关子,毕竟咱们这么有缘分,正义堂里做过同窗,如今又一起升了学,谁想倒成了我的独角戏。”

穆檀眉带了点笑模样,应付他道:“是我这人性格有些木讷,甘兄莫要怪罪。”

嘴上说着别怨她,整个人却是往原地一杵,半步都不挪动。

甘楹有点不快,自己为了晾一晾她,特意走后门躲了出去,哪知道这女的一点犹豫没有,厚着脸皮就要自己去前席场上,反而是他为了圆话,在竹林外耐着性子等到了刚才。

还好意思说自己木讷?

扯谎时眼皮都不眨。

“咱们这样的关系,真把这么个小插曲当作回事,未免太显生分。”甘楹单手负在身后,半转过身子,拿下颌朝不远处缠绵相伴的白雁一点,“山庄上的人祖宗似的养着它俩,时间一长,不仅不怕人还格外地骄纵,惊着过不少人。”

话里话外都是一副就算白雁吓着人,也只能算是白吓的意思。

穆檀眉本也不会和两只小鸟撒气,但不妨碍她看不惯甘楹这副皇亲国戚的傲慢嘴脸,一边道了句“是”,一边别有用意地顺势说。

“不过今日我通过这双白雁,方知晓甘学兄不仅文武俱全,还是个重情重诺之人,焉能不高看甘兄一眼?”

甘楹有了片刻的无声,视线只是跟着那对白雁,没听见她的恭维似的,只是说道:“它们也只能用来尽尽人事罢了。”

穆檀眉没再接茬,心道凭甘楹这半个国舅的身份,他的婚事应该是宫里挑得,怎么还得听天由命的样子?

难不成这半拉小国舅,还真是个性情中人,自己属意的姑娘被甘嫔棒打了鸳鸯?

至于他将自己引来是何用意,穆檀眉心里轻嗤,不是她掉以轻心,实是以甘楹的水平有些犯不上。

往离谱之处猜,甚至不能排除此人是不是突然头脑发病,以此伎俩震慑于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两人上次头回认识就闹得不欢而散,穆檀眉跟他没话讲,原打算见过山庄主人以全礼数,再视情况结交一二,现在知道是他作祟,一下没了胃口。

视线故意落在甘楹湿塌了的衣襟上,示意给他难处。

“景致虽美,可惜再待下去,我只得在诗会上不修边幅,人前失礼了。”

甘楹的眸光在她鬓发边一掠,看清鸦黑的发丝上似是绵绵细雨一般的水汽,他停顿了下,没再说什么,点点头。

从竹林园往设在外缘的诗会走,净是些平滑婉转的坡度,只是这一次泠泉自发地留在了竹林,甘楹也没换人来为她引路,而是自己保持着步距走在前面。

穆檀眉没被身前突然一声不吭的低气压影响了心情,慢悠悠欣赏着途经的山景,约莫大半柱香的功夫,栈道尽头的平坳之处,有座屋梁平直的居室逐级清晰起来。

山屋四周流转着曲水,绿尾虹雉三五成群的在花圃中走走停停,用喙打理着光鲜亮丽的背羽。

甘楹将她送至近前,只道一句自便,径自离去更衣了。

穆檀眉瞥一眼他匆匆的背影,心说管他如何古怪,自己只需进去应个场面,等甘楹回来时自己都打道回府了。

何况被山风一吹,任她体质再好,这么着一来一回的在山间行走,也禁不住满身的潮冷,越发归心似箭。

一边盘算,一边不经意望见脚边的矮案。

不是好好地摆着,而是歪斜的和散落的蒲团挤在一块儿,甚至还有蒲团滑进了水里,正随着波纹一起一伏。

好像是刚遭遇了什么人仰马翻的混乱场面似的。

穆檀眉蹙了蹙眉,对一群锦衣玉食浸养大的子弟们,没抱有什么好的指望,饮酒醉歌,张扬作乐多是常态了。

她把手搭在房门上,顿了顿,几乎能够预见门后醉倒一片的狼藉场景。

下一刻,她将门向内推开——

房中没有酒气,甚至空无一人,只留下了满室空荡的桌案,上面堆放着墨迹和提了字画的折扇。

外面的凉风争相涌了进去,一缕温暖的檀香气息就悄然钻了出来。

呛得穆檀眉退后半步,倏地灵光乍现。

发生……什么了?

她心底浮起不好的预感,不再在门前停留,提起下摆飞快地几步迈离台阶,顺着栈道往出处去。

刚拐过一道弯,换了一身深色锦袍的甘楹,同样面色沉郁的大步向她赶来。

穆檀眉几乎与他同时开口,“屋中怎么没人,是我来迟了?”

“别怕,只是附近有人例行搜山,搜到了山庄里,看门的下人没挡住,让对方强闯了进来。”

他是疾步赶过来的,飞快说清楚后才进一步解释道:“方才诗会这边先得到了消息,未免惊扰已经移步到了竹林东临的九泉池,只有你我二人位置有些远僻,没能在第一时间知悉。”

甘楹说着不自觉喘了口气,本有些复杂忐忑的心情,对上穆檀眉沉凝的双眼时,瞬间转化为了某种实质,让他居然有些愧疚的压迫感。

他极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又立时重新挪了回来。

“是我的疏忽。”他说道。

穆檀眉的眸光中有什么微微闪动,她毫不在意对方是在进行很难被人分辨出的道歉,只是对他缺前少后的说法,一味地狐疑满腹。

她甚至很沉静道:“你是说,鹤云山上有人搜山,还能搜到你的私宅里?”

甘楹轻愣,空了两息后他恢复了神情,随着她的疑问走,“我说的附近,可不仅仅是鹤云山,事实上这整片连绵的山区,都在搜索的范围之内。”

他对此事显然觉得厌烦,不觉压低些眉眼,补全后面一句。

“你应该知道,鹤云山是玄光寺的道场所在,近年来地位超然,连辖地的官府都是客客气气,不想多事,我朝自立国以来,除非战时或者要案,更没有搜山的常令。”

穆檀眉面色不改,等待着下文。

甘楹的语气有些不虞,“是光禄寺卿李霓的亲侄,数月前突然人间蒸发,彻底失了踪迹,为此李家几乎把京城掀了个底朝天,最后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风声,似乎是把线索指向了这里。”

……

那个李笙。

是光禄寺卿的侄子?

穆檀眉的眼睑,微不可察地缓缓痉挛了一下,脑海里顿现出那个姿势奇诡的歪折在泥坳里的男人。

头顶仍传来甘楹的厌烦声,每个字都能清晰入耳,“想来李霓也明白自己那个好侄儿,就是个人模狗样的草包废物,报官失踪后过了一个月,眼见没什么结果,居然直接自己插手。

他颇看不上地冷笑了下,“兴许是李霓得知了什么不能见人的内情,怕官府继续查下去,会把他侄子的烂事泄露到明面上,所以干脆自己来查。”

穆檀眉沉静地听完,似乎有些疑问,“既然李家已经撤案,刚才搜山的就是李家的家仆了?”

甘楹声音一顿,紧接着才隐隐不愿地道:“你该知道光禄寺最重要的司职所在,便是掌管着宫中一应的宴膳和祭器诸事吧,李霓身为光禄寺卿,天然与宫中亲近。”

他不得不道:“这就是李霓能闯进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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