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个便饭也要雅间?”
穆檀眉愣了愣,猜是因为她女子的身份,他怕被人议论闲话。
不想白喑一边掏银子打赏,一边比她还奇怪,“这是我的习惯,我这人有好的,就受不了差的。”
穆檀眉噎住,恍念一想确实如此,这人喜欢享受,对此从不加遮掩,对别人的看法更是不以为然。
她见怪不怪地坐下,看对方冥思苦想,把感兴趣的各样式菜名都来上一份,最后还上了一坛子叫养馋蛊的杂烩腌菜。
他一下子食不言,穆檀眉也就跟着,越吃越觉着他俩的口味惊人的重叠。
喜欢吃米面,而非面食,喜欢吃肉,都对绿叶子菜深恶痛绝。
而且白喑吃饭从不谦让她,以至于穆檀眉若不专心吃饭,就要被迫营养均衡,荤素搭配了。
寻味楼的一桌子招牌好菜,转眼被她二人吃成了喜好分明的残羹。
穆檀眉就一下子想起来,他们两个会认识,是因为都喜欢看兵法书的缘故。
这份突如其来的志同道合,趣味相投,惹得她顿时失了胃口,偏生白喑正好吃完,他打理好自己,前所未有的亲切问。
“不合胃口?”
穆檀眉莞尔一笑,靠在椅背上,“我不贪图口腹,只要能入口,我都愿意吃。”
白喑瞬间烦躁,他压下眉眼间的躁动,索然无味道:“别装模作样了,我说就是了。”
穆檀眉目的达成,作洗耳恭听状。
“我新近在画一本地形图,进度不顺,杂念也多,思来想去只有你,才能心无旁骛听我分享进程了。”
就为了……这个?
穆檀眉意外,白喑却同样咧嘴,“就这样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告了长假,踏入了海右境内,想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虽然他从不做后悔事。
他声音深处带着一丝困惑不解,“你提防我,我也觉得自己奇怪,不过我不想把精力全消磨在自己的情绪上,总归没什么害处就是了。”
穆檀眉哑口无言。
白喑带着些笑模样,倾了倾身子看她,“所以我并非不怀好意,刻意接近你,你就不能给我点信任,我们好好相处?”
他玩笑似地说正经话,穆檀眉反而没话可辩,她踌躇许久,还是点了头算作同意。
对面的人眼见着笑开了花,因眼角眉梢的轻慢劲儿被愉悦冲淡,更显出样貌标志。
全被穆檀眉尽收眼底,她顺势错开目光,下意识自我复盘。
好歹他好意提点过她,她要是始终如临大敌,才是失了水准,落了下乘。
且不说还有一种可能,虽然更渺茫难得,但万一呢?
万一他真的只是将她视作知己?
穆檀眉心思一定,就想着该如何适当地显露出善意,她眼神飘了飘,最终停在那坛子无人启封的竹叶酒上。
要不,尝尝?
她挽起袖子,费劲巴拉地开坛子,研究半天也没进展,白喑笑了半天,忍不住过来帮忙。
夹着新鲜感的酒液下肚,白喑毫不推拒,由着她敬了一杯。
等他一口闷下,身形应声倒在桌上,穆檀眉才后知后觉这人的酒量浅到离谱。
不饮酒的人果真都是有说法的,她怎么就一时疏忽,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她坐在桌边冷静了半日,开始重振旗鼓,试图唤醒对方。
半刻钟后她放低期待,决定从这醉鬼口中套出住址即可。
末了,穆檀眉绷着张脸,使了小二去叫车。
等独自逗留在府学里,暗暗刻苦的季稳元,心满意足地晾干墨迹,准备归家之时,两个壮劳力将醉得不省人事的不速之客抬了进来。
穆檀眉扶着门框进来,见到他时,眼底有蓬然爆发的惊喜。
她喘匀气,微带了些为难道:“季稳元,你能帮我个忙吗?”
季稳元想说不行,嘴却不听话地下意识问:“帮什么?”
“我闯了点祸,不小心把他灌倒了,能不能让他在你府上醒醒酒,寄宿半日?”
她脸色罕见的有些红,“我不太方便,拜托了。”
季稳元呆了呆,半晌别扭地答应了,穆檀眉就笑了起来,她就知道,季知州家里这位长子,应该是个心性单纯的人。
劳力就又调转方向,把人送上马车往知州府的方向去,穆檀眉见季稳元抬脚跟上,不由一愣,“你的马呢?”
怎么变成步行了?
季稳元耳根一红,故意凶她,“我爹说让我日落后不准在城里骑马,免得扰民不便,你以为我爹跟你爹一样?”
穆檀眉忍了一息,随即爆发出笑,让伏月停了马车。
她掀开车帘,冲他认真提议道:“要不要上来挤一挤?”
季稳元一开始不愿意,他从未与外女同车出行活,甚至连自家的姐妹,只要到了年纪,也是一样要恪守规矩。
可他抬眼看了看车上昏睡的白喑,又觉得现下自己如果上车,反而与穆檀眉名声有意。
至少在外人看来,更像是同窗间搭便车,而非与情郎私会。
虽然在她看来,对这些繁文缛节的女子规制,也许丝毫不在意,毕竟就连她的婢女,都是上可陪读,下能赶车的爽快脾性。
穆檀眉看他不情不愿地上了车,人却故意不看她,想了想,问道:“季知州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爹?”
季稳元先是下意识撇嘴,随即却还是没舍得骂他爹的坏话,“陛下说我爹是个中庸切实之臣,我祖父说他是个赤诚心的孝子,我外祖说他是个容易被人算计的傻……”
毕竟是人子,他话没说完,穆檀眉了然颔首,心想倒是中肯的评价。
她曾留心过这位季知州的政绩,知道他是因灾年抚民有功,才被调来此处的。
想来是个与陆顶云迥异之人。
她稍稍放心,又想自己难得碰上一个可以正常交流的季稳元,实在觉得轻松,不禁多聊了两句。
“你下一科,要回乡赴考吗?”
提到举业这个正经话题,季稳元立刻面色一正。
“自然了,若我能一举夺中,就能赶超我外祖,他常说我爹在仕途上,一亏在不够圆滑,二就是年纪。”他恨铁不成钢道:“他中举的时间太晚了,第三科才中了解元,有些耽误了。”
穆檀眉莞尔,安慰道:“但季知州经历了乡试,想必是厚积薄发,在后面的考试里却是顺风顺水。”
“我祖父也说不是坏事。”他说完,再看穆檀眉时表情就有些古怪,迟疑一瞬,还是光棍地说:“今天早上的事,是我嘴快,对不起。”
穆檀眉并不在意,她恶意见得多了,因此这种小孩打架式的拌嘴,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但她却真的有些好奇。
“你对陆大人好像有些看不惯。”
季稳元一下被戳中心事,气道:“他做事不实,功不配位,当年在边关任同知时,更是胆小懒政,既未起到劝慰辅佐总兵之责,更没及时与朝中……”
他忽然闭了嘴,生硬地岔开话题,“你跟白喑关系很好?”
穆檀眉虽然听得关注,无奈他应是被家中长辈勒令不许妄议,只能跟着作罢。
“怎么样叫好?”她百无聊赖。
“今日在学里,他时常看你,跟你交头接耳,下了学又出双入对,怎么不叫好?”他哼哼一声,没好气道:“我可提醒你一声,学里那些人虽害怕你的身份,背地里对你的非议却一点不少。”
即使他讨厌她,也不屑听到的那种编排。
穆檀眉的反应比他想得要平静,“纵是我不与人交际,只要我一日读书考功名,只要我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那些人家中的女眷有别,他们一样会风言风语我。”
她扭身去看窗外的夜景,“还不如得了实惠。”
季稳元听这论调新鲜,“你说得也有道理,就像我爹,在九边当官时,整日节衣缩食,以身作则,还被别的同僚排挤,但他还是一门心思做自己的事,结果怎么着,这次调动除了张知洲,只有我爹一人不降反升。”
听到熟人的名字,穆檀眉登时笑了。
“你还认识张知县?他如今高升去了哪里?”
提起这人,季稳元的眼里露出崇拜之色,“经历过九边雪灾的人,怕是无人会不知晓他的名字。听说他本来是要被调入京中的,后来不知怎地,仍是被留在了边境,只是官升了两级,听我爹说,这叫物尽其用,是陛下的苦心。”
穆檀眉倒不觉得意外,太有能力之人,只要皇帝不傻,自是不肯清晰放他走的。
京城能臣无数,可九边却只有一个张知洲。
“他现今是何官职?”
季稳元闭眼想了想,一敲脑门道:“去了金山关,他现在任金山关同知!”
居然是那……
金山关是北境第一大关,是九边线上最要紧的关隘之一,绕不过去也是常理,她想起如今那位偏好专权,喜欢任人唯亲的金山关总兵,不免替张知洲暗暗叫苦。
张知洲在此人眼皮子底下为官,想必日子不会好过,那他手下的曲吟,想来也要跟着倒霉了……她突然有些心虚地直头疼,心道当初她还百般劝阻曲吟,别去金山关,谁能想到竟是绕不开的。
“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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