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甚少径直落在眉儿身上,可窗外的自己却分明能够感知到,这个人的注意力从未离开过身边的姑娘。
那只妙笔生花,摘夺桂榜的手,此时被用来兢兢业业地给她布菜。
他显然很知晓眉儿的口味,纵然她性子周圆,鲜有挑食,可盘中之食无不是她的偏好。
两人其实说话不多,可眉儿每次开口,司延槿都习惯性地微微倾下身子,直到确保毫无遗漏地听清她的每一个字音,然后以一种愈发柔软的姿态,应和她的每一句话。
就像方才自己故意恶言激他时,对方不置可否的那样。
司延槿似乎当真在心甘情愿,乐在其中的把她照顾得很好。
陆晚娇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这样的情景也许早已成为了这两人的日常,以至于让穆檀眉这样深掌分寸,生来警醒的性子,也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他的存在。
陆晚娇难以形容自己的震撼,可在亲眼看到向来情绪不显的司延槿,仅是因为身边人的一句话,就情绪大变,面白如纸地扔了汤匙时,她心底的震动变成了惊惧。
司延槿似是在不留余地的喜欢她。
但凡是眉儿的风吹草动,他都会难以控制的被牵动心情,所以接下来的短短时间里,自己审视着的那张脸上的神情,犹如在变戏法。
可这仍比不上他忍着恼怒,那样浅薄荒唐的,别有用心的说她坏话。
陆晚娇一瞬间想起进门时,她撞见的那双不掩敌意的眼睛。
然而最离奇之处,却是司延槿在骤然间,主动消融了眼中森寒的温度,在她回神之前,春回万物。
“小心。”
一只柔软的手赶在热粥洒出前,扶正了她的粥碗。
陆晚娇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对上穆檀眉眼底的担心,这才发现自己因为心不在焉,险些脱了手。
“想什么呢?还在担心陆家的事?”
陆晚娇依赖她惯了,经此提醒,才猛地想起自己眼下更该担忧什么,不由忧闷道:“终究是个隐患。”
穆檀眉干脆撤了粥碗,宽慰她道:“你放心,杨荣英的事我已经有眉目了,无论他与陆顶云有何阴谋,那也是积年旧事,尘封已久,我绝不会让他再将咱们牵连进去的。”
必要之时,她不介意亲手把他送走。
陆晚娇对上身边人眼底奕奕的光,不自觉地撒娇笑了。
“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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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不见人,罗世成亲自带刀守在轿子边上,待看见胞妹完好无损地从林荫里钻了出来,这才放下了心。
“瑚儿!不可瞎闹!”他板着脸斥道。
罗家小姐的脸色比他还难看,这进京的路上她假意各种借口,明里暗里逃了十余次,可每回都被自家哥哥迅速抓了回来,无一例外。
她这才明白,从前在济州府时,自己每时偷逃出府的举动,不过是哥哥纵容她的小把戏罢了。
罗瑚撇了撇嘴,满眼都是委屈,“哥哥如今铁面无情,根本就不认我了!”
罗世成叫她闹得一个脑袋三个大,深吸口气,忍耐着问她。
“你如今有婚约在身,本不适宜再四处乱跑,是你要死要活,保证只要能见三殿下一面,就再不去想卫家那小子,如此,爹才同意让我偷偷带你进京的,是与不是?”
罗瑚不忿地点头,“是!我又没反悔,只是想先去一趟青州府,与麟郎最后告个别,等心愿达成,我自会进京!”
罗世成见她一副油盐不进,听不进劝的模样,知道再急也是没有,干脆跟她交了底。
“也罢,事已至此,我也不瞒着你。”
罗瑚一怔,就听哥哥无奈地服了软,“那卫家小子并不在青州,而是寄居在他姑丈门上,现下里就在京中。”
听他这话里有妥协之意,罗瑚眼前一亮,连忙钻上了马车,得寸进尺地打商量。
“哥哥肯让我见麟郎了?”
罗世成一边点头,一边亲自给她打轿帘,“当真。”
罗瑚自小受宠,暗道胞兄果然拿她没办法,看不得自己折腾得辛苦,到底是低头了。
既然得了保证,余下的路途她也不再觉得漫长,一心盼着会情郎。
若说卫允麟有什么称她心意的?
罗瑚笑着靠在马车里,心里一点都不迷茫。
谁让麟郎总能给她带来希望!
队首的罗世成却面色沉郁,自己这胞妹是何幼稚心性,恐怕爹娘都不如他更了解。
事已至此,堵不如疏。
她既魔怔了非要见那姓卫的,不若就近水楼台,拜托穆解元想想法子。
念头一定,他索性放慢了马速,慢慢落后到打头的马车边上,撩起帘子,偷偷叫车里的人。
“夫人。”
车里的少妇心领神会,偷偷摸摸地探出头。
“咱们还有四十里就要进京了,等会落下脚来,先不忙着安顿,有件事要辛苦你。”
罗家少夫人眼里露出一点担忧,闻言仍是坚定地点点头。
“我听夫君安排。”
罗世成眉眼一弯,心里熨帖,“别怕,不是什么难事,我是男子,不懂姑娘家的喜好,所以想请你代为挑选,给那小穆解元备些好礼。”
一听此人名号,罗家少夫人心里就有了数。
为着小姑子的婚事,这些日子巡抚府可是闹了个天翻地覆。
自家夫君每日高高兴兴出门,再愁眉苦脸地下学,连晚上一家子聚在一起用膳,都成了要再三做好心里准备的苦事。
是以不必罗世成叮嘱,她先猛猛点头,“既是妹子之事,我自会上心的!”
事实上罗家人启程之时,与穆檀眉几个相差不久。
是以等穆檀眉才休整了两日,正打算晌午后去一趟辅国将军府,却被罗世成突如其来的拜帖,搅乱了计划。
穆檀眉捏着名帖,蹙了蹙眉。
她与罗巡抚家并无深交,平心而论,罗世成进京来备考,无论如何也不该匆忙拜到她门上。
她视线飘忽地往远处一瞥,暗道若论远近,该是先去找陆顶云才是。
陆晚娇本来正帮她整理书箱,闻言面上倒是一喜。
“罗家夫人可曾来了?她赠予我几株好木,我还未亲自谢过。”
穆檀眉含笑,“罗家此次上京,是为罗家少主来年春闱一事,想来姐姐是不能如愿了。”
陆晚娇也不失望,利索地一边吩咐人,一边道:“既然如此,你就安心应酬便是,我让人把晚席备上。”
无事不登门,罗家这么匆忙来访,只怕不一定有心思吃她的宴。
穆檀眉腹诽道,面上却笑着道了声好。
穆宅外,刘书正引着罗世成及夫人,一路往花厅里走。
自从季稳元借住进来,外院里的景致摆布,处处受了他的影响,每有什么新鲜花木,嫁接果蔬,都被他伙同陆晚娇不分场地的栽植进去。
是以外人乍一来到,都被宅子里的嫣红姹紫,郁郁葱葱所惊。
罗家夫妇两个,却越走越觉着熟悉,等一路弯弯绕绕地进了垂花门,罗世成几乎都自在的以为回了家去。
心里暗道他娘忍痛让出去的那几棵木棉,倒是找到好去处了。
对那照料花木之人,不免生出好奇。
“夫君……”
罗家少夫人轻声提醒他。
罗世成一抬头,正巧见一身姿颀长,眉眼俊朗的年轻人,半提半抱着一只木桶,在专心致志地往花田里浇水。
对方显然没想到有客上门,撞见他们先是一愣,随即扔了瓢子,匆忙放下了挽起的裤脚,这才过来招呼。
“世成兄,好久不见啊。”
罗世成懵了一瞬,定定看了会儿对方的眉眼,不确定地试探道:“季公子?”
季稳元裂开嘴,顺便在衣摆上蹭了蹭手上的泥汤,“是我,世成兄怎么在这儿?”
这两人家中同属海右官场,近一二年来,曾不止一次遇到。
罗世成对他隐隐有些印象。
此人颇有些心高气傲,与其父青州知州季穹的圆滑不同,向来是快人快语,直截了当的形象。
不过他也并非草包,听闻在课业上很有些见地,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
没成想自己居然在这里见到了他。
罗世成心里奇怪,视线却不自觉落在了季稳元那双沾染了污泥的锦靴上。
这堂堂知州之子,怎么沦落到了在穆解元家中做个花匠?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顺着话寒暄起来。
“家父家母与小穆解元有些旧交,这次我进京赶考,自是要来拜访。”罗世成略一犹豫,还是故作自然地问:“季公子这是?”
季稳元一听是家中长辈的交情,顿时失了兴趣。
他浇水的活计一停,手上的泥浆就渐渐凝固住,拔干得有些难受。
季稳元急着回去清洗,便坦率道:“我也是来备考,在穆檀眉这儿借宿几日的。既如此,我就先告辞了,世成兄,咱们场上见!”
男女有别,同进同出多有不便。
没想到,这小穆解元居然愿意给他行这方便?
罗世成暗暗讶异,有心抬手拍拍对方的肩,在看清季稳元衣裳上的泥点子时,又顺势把手挪了回来,改为虚扶在他手臂上。
他亲切道:“改日我请季公子喝酒!”
季稳元并不当一回事,拱了拱手,提起水桶自行回了。
罗家少夫人早已避去了一旁,见此方拽了拽夫君的袖角,略微不安道:“这是……”
罗世成安抚性地回握了下她的手,心里的震荡渐渐消了。
也是,这小穆解元所走之路,与世上大多女子背道而驰。
既然早听过她的事迹,自己实属大惊小怪了。
只不过……
让这么一个特立独行之人,来规劝胞妹收心,也不知是否合适,他心里暗暗发苦,有些没底气了。
“罗公子,这边请。”刘书将人引入院内。
许是提前知道罗世成是携家眷前来,穆檀眉并未将人拦在外院,而是寻了一处景致静美的厅堂接待。
罗世成扶着夫人迈步进去,刚一抬头,就见穆檀眉穿着一绯白两色的常服,从厅里迎了出来。
“罗兄舟车劳顿,这一路上可还顺利啊?”
穆檀眉面上带笑,话不落地便转向罗世成身边的少妇人,关切地问候:“这位想必是少夫人了,快请坐,我让人备了些安神醒气的温汤。”
罗家少夫人是个易羞的性子,闻声赶忙谢过,“小穆大人不必客气,我姓陈,叫我萤玉就是。”
穆檀眉点点头,“陈夫人。”
陈萤玉脸上微红,浅浅抿了一口温汤,顿觉体内腹腑一阵温热,倒是真叫麻木劳累的身躯,有了些回转迹象。
她用帕子沾沾唇,让身后的丫鬟把礼盒放下,“初次见面,不知小穆大人喜欢什么,我就斗胆自个儿挑选了些簪饰,和一些家中带来的药材。”
她话音落下,礼盒打开,露出里面一对蝴蝶振翅的缠金簪,并一套珍珠头面。
穆檀眉飞快一扫,见那簪子的纹样栩栩如生,珍珠也是莹润浑圆。
不免微微讶然,心道这罗家人不说下了血本,也是用了心的,就是不知为何突然如此客气。
她含笑收下,“多谢夫人,不知罗兄和夫人落足哪里?”
陈夫人心里一松,见她传闻中虽厉害得吓人,可真亲眼见了,与自己想象中的脾性并不相同,反而宽和好说话的样子,便缓解了些紧张。
她秀气一笑,“我们还住在城南的罗家老宅里,小穆大人何时有空,尽管来玩。”
穆檀眉自是答应,见罗世成始终在一旁笑着不言语,心里转了个弯,顺势试探道:“说来正巧,方才我姐姐还说,侥幸得了贵府的名株,该来向尊夫人道谢呢。”
罗世成按掌笑道:“家母此次没有同我一道,此次来京,只有我夫妻二人和胞妹瑚儿。”
那位准三皇子妃怎么也来了?
穆檀眉心里一愣,转而回过味儿来。
罗世成这巴巴地上门,又一脸心虚的笑,难不成是那罗家小姐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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