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孤也想听

月色清幽,如水泄一般,驿馆门口还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夜风一吹,灯笼摇曳,烛光透过灯笼封皮照出来发出幽幽红光。

直到挎着小包裹,站在了太子暂时落脚的驿馆门口,虞楚楚的表情还带着迷之梦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就虎口逃生苟住了一条小命。

不对,看着缓步从马车上下来的俊美青年,虞楚楚觉得,从今往后,大概也许可能确实要开展一项伟大而艰巨的长期斗争工作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叭。

是的,虞楚楚现在有了一个新的身份——

太子的专属小厨娘。

说起来虞楚楚也挺犯嘀咕,刚刚在刺史府,太子喝了一口她剩下的汤,然后就把汤碗给摔了,太子身边的侍卫小哥二话不说就给她摁倒要来个一刀毙命,幸好太子及时叫停,然后,她就从刺史府某不知名小丫鬟摇身一变成了太子专属厨娘,被太子直接带回了驿馆。

就...猝不及防。

但收获也是有的,体验了一把过山车式的生死时速,虞楚楚已经深刻领悟到了生命的宝贵性——

她从来就没这么惜命过。

只要留有小命在,万事皆有可能。

虞楚楚很快就理顺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以及日后职业发展规划。

想她也是经历过社会毒打的人,什么大世面没见过?先在太子身边苟着,毕竟管吃管喝还管住,只要保证太子暂时不弄死她,等她苟一段时间,攒到第一桶金,趁太子对她放松警惕,她再来个金蝉脱壳找个穷乡僻壤居家养老,她就不信太子还能为一个小小的厨娘满世界找人。

虞楚楚觉得自己的这个计划真的是完美极了,简直无懈可击。

所以,她有工资吗?

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虞楚楚原地思考。

“想什么这么高兴?不如说出来让孤也乐乐?”

冷不防响起一道轻幽含笑的男声,虞楚楚被吓了一跳,就仿佛一阵阴风扫过,她浑身汗毛立马就竖起来了,她僵硬转头,就见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人影。

只见太子披着一件洁白的狐裘大氅,正拢手站在她的身后,颀长清瘦的身影在夜色下被拉长,铺天盖地的阴影笼罩着,虞楚楚才发现,太子很高,也很瘦,宽大的大氅披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空荡荡,竟给人一种瘦骨嶙峋的感觉,连肩线的轮廓都清晰可见。

月亮不知何时已经半隐入云层,只有点点幽光,黯淡的光线下,太子的脸色显得更加的苍白,清冽的眉宇间笼罩着淡淡的阴影,脸颊瘦削,轮廓线条分明衬得他的下颔骨更加的凸出,同样淡白的唇毫无血色,漆黑的墨瞳幽幽的看着她,就仿佛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但他却又是在笑着的,并作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似乎在等虞楚楚给他分享欢乐事。

这么一大活人就那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给虞楚楚的刺激感不亚于白日见鬼。

这人是属幽灵的吗?

怎么走路都不带声!

虞楚楚差点没一嗓子嚎出来。

但等听清楚太子的问话,虞楚楚就无语了,这年头太子的好奇心都这么重的吗?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懂不懂?

显然,太子不懂。

太子只是执着的要知道她到底在笑什么。

燕璟一点都没有自己突然出现会给人吓一跳的自觉,他拢着狐裘就那么静静的站在虞楚楚身后,见虞楚楚像傻了似的迟迟不出声,燕璟好看的眉心一颦,眸中闪过一丝不悦,然后,他修长的手中就突然出现了一把不知道打哪儿弄来的嵌着宝石的匕首,匕首很锋利,在月色下还泛着寒芒。

燕璟握着刀柄,随意的把玩,刀锋虚虚晃着,晃着晃着,尖锐的那头一不小心就对准了虞楚楚,同时,他淡白的唇角下撇,眉宇间染上一丝失望,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希望得到一颗糖果却遭到了拒绝,小声低喃,就像是在自言自语,偏偏因为环境太过安静,一不小心就钻进了虞楚楚的耳朵——

“竟然不愿意跟孤分享么?”

燕璟缓缓一叹,然后抬眼,看着目露惊悚的虞楚楚,面上划过一丝惋惜和不忍,嘴角却还噙着温和的笑容,看向虞楚楚的目光里充满了悲悯:“那看来不必留着了。”

啥玩意儿?

不必留啥?

看着太子手上握着的还泛着寒芒的匕首,虞楚楚的表情逐渐惊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是的吧是的吧...

有没有搞错!

这年头少说一句话都有死亡风险?

虞楚楚人都要炸了。

燕璟冷眼看着小丫鬟变幻莫测仿佛一个五彩调色盘的脸,嘴角噙着温和的笑容,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匕首,虽然没吱声,但意思很明显,要不就说出来大家同乐,要不就即刻送你上西天,二选一,自个儿看着办。

虞楚楚:就尼玛扯淡!

“不——”

虞楚楚艰难咽了咽口水,眼看太子手中的刀往前送了送,赶在太子要一刀捅死她之前,嘶声裂肺疯狂摇头:“奴婢愿意分享的,特别非常极其愿意,奴婢对您那是一片赤胆忠心绝对的坦诚相待,只要您想知道,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有半分隐瞒——”

“真的?”

“比真金都真,奴婢对天发誓。”虞楚楚立马竖起三根手指头,要多诚恳有多诚恳,关键是不诚恳也没办法,谁能想到这太子会干出随身带刀的事呢?

燕璟看向她,见她一脸焦灼连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嘴角轻扯了一下,眼尾微微上挑,眼角的那颗泪痣显出几分妖冶,他开口,语气宽容且温和:“那你说吧,孤听着。”

虞楚楚哽咽:“奴婢在想,您方才在刺史府似乎都没怎么用膳,是不是得给您准备点夜宵,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想吃什么您只管提,奴婢这就去为您做。”

燕璟静静的看了她两眼,直看得虞楚楚头皮发麻,恨不得当场跪下抱着他的腿大哭好汉饶命,就在虞楚楚腿肚子都在发抖已经不能继续顽强站立的时候,只听“哐当”一声,燕璟扬手就将匕首给扔了,正好扔在虞楚楚脚下,吓得虞楚楚又是一个哆嗦。

“不了。”

燕璟并没有顺势提出让她即刻上岗做夜宵,只是哂笑了一声,拢了拢身上裹的狐裘,语气随意且平淡:“孤减肥。”

看着立在夜色中身材颀长,就算裹着狐裘依然不显得臃肿,反而给人一种身形单薄病骨支离仿佛一阵风就能给卷走的“瘦弱”太子,虞楚楚:“......”

那您可还真是胖胖哟。

虞楚楚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矜持假笑。

好在太子并没有跟她多做纠缠,只是吩咐人给她安排个住处,然后就自个儿带人先走了。

太子一走,虞楚楚顿时觉得整个空气都变得清新了。

夜风一吹,背后冰凉一片,虞楚楚打了个哆嗦,才发觉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背后的衣裳就已经被汗给浸湿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驿馆大门,虞楚楚突然就有了一种一入此门深似海,从此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惆怅感。

“姑娘,进去吧。”

熟悉的侍卫小哥,熟悉的带着酒窝的灿烂微笑,但虞楚楚永远都忘不了他把自己摁地上磨刀霍霍就要宰她的凶残,面对小哥热情的笑容,虞楚楚打了个寒噤,同样回以友好笑容:“好,好的。”

虞楚楚走了两步,突然一拍脑门,又折了回来,在侍卫诧异的目光中,虞楚楚面不改色的弯腰将之前太子扔的匕首给捡了起来,虞楚楚一边把匕首往怀里揣,一边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笑容自言自语:“太子殿下真的是太贴心了,知道我作为一个厨子初来乍到没把趁手的刀,居然亲赐匕首,简直是太令人感动了呜呜呜——”

那么大两颗宝石,绝对不能浪费!

第一笔金get,离自由又进了一步,欧耶!

.

夜色已深,驿馆东厢房,也就是太子的临时住所却还是灯火通明。

虽然只是一个驿馆,屋内的装饰却无比奢华,幽香沁鼻的紫檀香幽幽燃着,袅袅熏烟生气在烛光下似烟似雾。

燕璟懒懒靠在屋内唯一的那张软榻上,明明正是夏时,就算是夜晚空气中也犹带热气,但燕璟还是裹着一身狐裘,纯白的狐绒衬得他的脸更加的苍白无血,只有眼角一颗泪痣鲜艳欲滴,幽幽烛光下,显出几分病态。

现在,面前的矮桌上却摆了一个汤蛊,揭开盖子一瞧,赫然就是一蛊紫菜蛋花汤,热气腾腾,一看就是才刚做好的。

燕璟一手盘弄着佛珠,目光落在面前的汤上,迟迟未动。

燕璟不动,旁边的侍卫忍不住了:“殿下,方才那汤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属下就觉得那丫鬟不对劲,要不要将她抓起来严刑拷打一番?殿下您也是,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将一个不知道底细的人带回...”

剩下的话侍卫没说完,就被燕璟轻飘飘的一瞥给吓得闭了嘴。

作为太子的亲信,流光是真的感到很纳闷,他发现现在自己是越来越弄不懂殿下的想法了,尤其是今天。

先不说在刺史府的种种反常举动,毕竟,他们殿下本来就不算是个正常人,但,这是不是也太不正常了一点,带了个一看就明显有问题的小丫鬟回来就罢了,还一回来就指名道姓要喝紫菜蛋花汤,结果,现在汤来了,又只是盯着看...

流光心中犯嘀咕,好奇心就跟那猴子似的抓耳挠腮,偏偏又不敢直接了当的问。

就在流光绞尽脑汁想原因的时候,就见太子殿下动了。

燕璟拿起搁在一旁的调羹,浅浅舀了一勺,汤汁很清亮,蛋花漂浮,驿馆的厨子都是精心挑选的专为达官贵人服务,手艺自然不必说,燕璟定定看了几秒,然后,张嘴。

纵然闻着再如何香,可入口却没有任何味道。

真正的如同嚼蜡。

不,或许不是蜡,毕竟他连“蜡”到底是何种滋味也不清楚。

燕璟平静的放下汤勺,朝一旁支着脑袋看的流光招手:“来。”

流光疑惑:“殿下?”

燕璟言简意赅:“尝尝。”

流光不知道殿下到底打什么主意,但作为一个忠心的侍卫,主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更不用说只是喝口汤了,于是流光非常豪迈的直接端起汤蛊就往嘴里灌。

燕璟并没有对他过于粗鲁的行为加以指责,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喝,等他喝完,燕璟问:“什么味道?”

“哈?”

乍一听到这个问题,流光吓得打了个嗝,差点把汤蛊给摔了。

有些事情别人不清楚,他身为亲信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殿下食不知味,真,不知味。

酸甜苦辣咸,不论是什么味道,在殿下嘴里都是没有味道,就仿佛是喝白开水,寡淡到了极致。

这件事,算是一个秘密,就算殿下他爹,当今圣上都不知道。

世间百味却不得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称得上悲哀。

因为任何食物在他眼里都没有区别,甚至,对他来说,进食,是一种折磨。

殿下,厌食。

看着幽幽盯着自己似乎很想得到一个反馈的殿下,一直自诩伶牙俐齿能言善论的流光难得卡壳了:“呃,有点咸,醋好像放得有点多,酸了点,但总体味道还行...”

流光小心翼翼的觑着太子的脸色,结结巴巴给予点评。

咸...

酸...

燕璟没有注意自家下属纠结的表情,他只是在盯着桌上烛台上摇曳的烛灯出神。

舌尖似乎犹有余味,咸、鲜,就如同脚踩云端,刹那间的味蕾苏醒恍如隔世。

上一次品尝到味道是多久之前?五年,还是十年?抑或是更久?

燕璟手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就像是撕裂的琴弦银瓶乍破水浆迸,在平静的油锅里溅入两滴微不足道的水花,他声音压得极低,自言自语:“有点意思...”

他黝黑狭长的眼眸微弯,烛光摇曳中眸底深处似乎还泛着一丝赤红,眼下泪痣妖冶欲滴,在苍白的脸上犹如鬼魅,带着丝丝病态,笑意不达眼底,温柔地瘆人。

流光不经意瞥见,狠狠打了个哆嗦。

完了。

殿下又要发病了。

太子:真香——

虞楚楚: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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