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上神指点的机会本是不多得的，这种可遇不可求的际遇……明璞能半夜做梦给乐醒。

明璞的进步飞速，等到夏季来临的时候，已经可以在东越手底下过上三四十招了。

可能是梦境越来越不稳定的缘故，梦境中的夏季并不炎热，反而是像初秋般凉爽。

梦境越来越不稳定带给明璞的影响便是夜里时常会做梦。

梦里的事情走马观花，明璞大致知道了攸女同东越一道学会了酿酒，又一起去了各处游玩。

万年的时间在梦里像过走马灯一般过去了，而后创世神陨落，四神分守在四界，攸女选了她最喜欢的人界，东越则去往魔界。

再后来，再后来两人便不常见面了，虽然东越时常会找些借口来人界看攸女，她们在闹市之中寻了一间寻常的屋子扮作一对寻常妻妻。东越会早起，抖着手为攸女描眉，攸女则会对着铜镜摇摇头抱怨东越手抖，东越则会笑着说来日方长总会学会的。

明璞想到了攸女早夭的命运，心中有些叹息，来日方长是谈不上了，就是不知道东越最后有没有学会给攸女描眉。

但绝大部分时间，攸女独自一人酿酒，独自一人奏乐弹琴。

明璞通篇看下来，觉着攸女不是一个甘愿等待喜欢自苦的人，相思确实苦，但攸女闲下来时会给自己捏泥人玩儿，偶尔会采些好看的石头补个窟窿。

虽然攸女与东越不能时时见面，但明璞可以肯定，攸女在人界过得并不寂寞。

贫瘠的土地变得肥沃，寂静的大地焕发喧嚣，小泥人似乎是有了生命一般在这片土地上繁衍了下去。

攸女便成为这些小泥人口中的母神。或许人间惯用的叫法是，

女娲。

……

等到明璞小有所成的时候， 东越满意的点点头，忽然抬手，院子里稀稀落落立起四十九根木桩子。

东越指着那半人多高的木桩子，道“上去。”

明璞想都没想，一鼓作气地踩了上去。

然后……然后便不出意外地直直摔了下来。

还好院子里落得都是松软的泥土，明璞不至于将屁股摔成两半。

东越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的神情，缓缓道：

“不用术法，至少，要在这木桩之上站稳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明璞点点头，从地上爬了起来，再站了上去，再摔，再站，再摔……

满打满算，她在木桩上面能待的时间也不过四五息。

东越则立于一旁，不插手。

明璞揉了揉有些淤青的小臂，打算再次尝试。只是她没注意到，那根木桩旁有一块小小的不起眼的石子。

踩上，踏空……明璞又摔了下来。

眼看着后脑勺就要朝着那小石子出摔去，东越见状，连忙使了个移形诀，将底下那硌人的石子移走。

与此同时，一道洁白的外袍直直飞过来，将明璞接了个严严实实。

那外袍上还沾着主人身上些许的余温。

明璞被这松软宽大的袍子垫着，没有预想之中的疼痛感传来。

霁雪踏步而来，径直向明璞走去。

明璞有些艰难地起身，将地上的袍子一收，那雪白的外袍上沾着点点泥土，明璞用手拍了拍，那泥印子却没那么容易拍掉。

明璞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面前的仙娥姐姐道谢道：“谢啦，这衣服……这衣服改日我洗干净了再送还给你。”

霁雪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叫人参不透到底在想什么。

东越则是很自觉地找来了一处阴凉地，拿着一把山水扇一面给自己扇着，一面饶有兴致地瞧着两人。

“嗯，也好。”霁雪点点头，看了东越一眼。

霁雪藏在衣袖下的手蜷住了衣角，追问道：“你什么时候来还？”

这段时日明璞成日在院子里练习术法，倒是很有一段时日没有出门了。

东越闻言摇摇头，数万年不见，家中最小的妹妹怎的还是这般一板一眼，如此这般怕是还要再独身万万年，要到猴年马月才能找到双修伴侣。她摇摇头，既然一日为长姐，她便要操心些，于是起身，道：“三日后便是花灯节。”

明璞：“啊？”

“来者是客，”东越笑道，“不知在下能不能有机会尽一尽地主之谊，带着姑娘夜游不周山”

要出去玩，明璞自然是肯的。

东越又拍了拍霁雪的肩膀，道：“想来小霁雪那日无事，当做副陪。”

霁雪：……

“行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接着，朝着明璞眨了眨眼睛，道：“回见。”

于是脚底抹油，掐了个诀，走了。

当月老当得乐在其中。

待到东越走远，少女依旧双手抱在胸前立在原地，盯着面前林林立立的木桩子，皱眉。

面前的女子鼓着两腮，像一只气鼓鼓的小河豚，因年纪不大，脸上还洋溢着少女未褪去的稚气，看起来是真的被这些木头桩子搅合得十分苦恼。霁雪负手而立，盯着那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从袖中缓缓掏出一个瓷瓶，向前递去。

面前的少女毫无反应，不伸手，也不拒绝，像是脚下生根老僧入定了一般。

霁雪从中倒出一些化瘀的精油，用指腹揉热，朝着明璞的脸伸去。

明璞倚在木桩旁，不说话。

霁雪见状道：“这些木头桩子不难的”

“说得轻巧。”明璞低头闷声道。

光说不练假把式，霁雪提气，稳稳站上了那半人多高的木桩。

一息两息……霁雪稳稳当当地立于木桩上数十息之后，明璞望向霁雪的眼神变了。

“仙娥姐姐，你……你失了术法，你是怎么做到的？”

霁雪从木桩上从容下来，道：“因为稳不稳的，其实依靠的不是术法，而是身法。”

“身法？”明璞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你立于木桩之上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霁雪循循善诱地问道。

“嗯……”明璞思索了一下，“也没想什么，就是觉着自己站在一块细细高高的地方，想让自己占得更稳一点。”

霁雪点点头，心下了然，道：“站稳的第一步，便是不要让自己觉得站在木桩之上。”

“不要让自己觉得自己站在木桩之上？”明璞似乎有点理解这句话，又有点没理解这句话。

本着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的觉悟，明璞一骨碌麻利地站上了木桩。

明璞刻意地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往下看，将头抬起来望着夕阳将落的天空，想象着自己立于一处平地之上。

果然奏效，明璞没有半分的失重感。

晚风吹来，扬起明璞的衣摆，明璞的心也被这一阵凉丝丝地风吹得轻快了起来，她有些小雀跃，朝着霁雪道：“此处风景甚好。”

然后，她便不自主的朝下面的仙娥姐姐看去。

地面的失重感又向她袭来，明璞一阵眩晕，然后便直直掉了下来。

霁雪像是预料到了一般，早早地便站在了木桩旁，明璞刚一失重跌下，她便伸手将明璞接住了个满怀。

被抱在怀里，明璞有些发懵。

醉酒那次她醉得很，不算什么肌肤之亲，现在她是清醒着的，这是头一次，正儿八经的肌肤之亲。

醉酒那晚，霁雪只闻道明璞身上一身的酒气，此间二人都是清醒着，又离得这样的近，霁雪的鼻子里铺面而来一股少女的清香，不过要是认真算起来，也不能说是“清香”，明璞身上的气味更像是用皂角洗过再在大太阳底下暴晒之后留下的气味，谈不上多“香”，但非常的耐闻。

明璞比她略微矮一点，霁雪向下朝怀里的人漂看去，看不清脸但能看到她略显凌乱的发丝。晚风徐徐，发丝扬起，少女的三千青丝在霁雪的眼前飞舞飘扬。

霁雪有些失神，眼前看着的是少女飘扬的发丝，脑海里想的却是少女那稚气未脱却时常流露出倔强神情的脸。

第一次，霁雪觉得自己要是终究要寻一位双修伴侣的话，眼前的人似乎很不错。又或者说，遇到了眼前的人，让她觉得寻一位双修伴侣似乎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她年纪太小，她没有经验，她甚至没开情窍……她和一位神站在一起相提并论是那样的不相称，但霁雪就是莫名觉得，若是她也会有一段如老友东越攸女一般的一段情缘，若是对方是她，那也算一件不错的事情。

此念头一出，连霁雪自己都略有些讶然。

原来是这样。

原来自己是这么个想法。

原来自己是这样看她的。

夏末初秋的傍晚，晚风习习，伴随着寥寥几声蝉鸣，独身万年的神在这傍晚，动心起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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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