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第八章

那仙娥姐姐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顺着那目光看去,明璞看见了东越扶着自己的手上。

明璞自诩聪慧,眼下的情景她自是一点就通,那东越神君一手拿着半人长的琴一手扶着我想来是很不方便的,而自己四肢健在尚能行走,多亏仙娥姐姐眼神提醒,要不然她现在都还在糊里糊涂地给救命恩人添麻烦。

于是明璞起身朝着东越拜了拜,道:“多谢神君救命之恩,若有机会,小女子必将报答,缬草衔环在所不辞。”

明璞向来秉着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生准则,是真心想要报答,若无东越,自己未必能过帝江这一关。

东越闻言摆摆手,道:“你能斩下帝江□□,已是十二分的厉害了。谈何报不报恩的,既然投缘,若有下次,一道喝酒就是了。”

明璞点点头,将心比心,她十分理解东越这种痛快喝酒的心思,“一言为定,下一场酒,我请你喝!”

看着明璞就这么当着自己的面约好了酒局,霁雪皱了皱眉,她依稀记得,几百年前的不周山之乱并不是这样平息的。不周山一战,诸神当时还没有搞清楚浊气的来源,只能硬碰硬血战到底。

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创世神重伤避世修养。

而如今……霁雪的目光移到了东越手上的那把琴上。她已有十二分的确信,东越便是这梦的梦主。

那一年,帝江将不周山搅得不得安生,生灵涂炭,创世神不得已提前出世,和帝江两败俱伤。

而现在……东越明显是知道了这件事情,提早做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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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璞霁雪一个重伤一个术法尽失,东越在离开之前很好心的用术法将明璞住着的小院周遭复原了一遍。

待东越走后,明璞将弓从乾坤袋里掏了出来,递给霁雪。

“还你。”

“伤怎么样了?”霁雪接过弓,见明璞神色如常,便知道她没认出来自己的神兵。

“伤?”明璞看了看自己周遭的皮肉,看起来着实吓人,不过不难养,摆摆手随意道:“不碍事,我皮实耐揍。”

霁雪从衣袖里掏出一只白色的小瓷瓶,从中倒出了三颗黑色小药丸,递给明璞。

明璞没接。

倒不是明璞不领情,实在是她两只手找不出一处好肉,勉强五指还能活动。

明璞无奈地将自己的手举起来在霁雪的面前晃了晃。

霁雪知晓她的意思,用手轻轻将药丸撵开,涂在明璞的左手小臂上。

明璞左手小臂大抵是最严重的地方了,皮肉通红,微微翻了出来,她苦中作乐地觉得自己的左臂像一只红烧猪肘子。

修长的手指用指腹轻柔地将药涂在她的小臂上,那药冰冰凉凉,明璞的灼烧感和疼痛感逐渐的减了下去。

“攸女擅琴。”霁雪一边将药仔细上着,一边随意开口道。

“嗯?我知道攸女擅琴啊。”明璞对于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有些发懵。

“攸女擅琴不擅刀器,可帝江一战,你用了刀。”

“嗯?仙娥姐姐是觉得我在东越面前露馅了吗?”明璞不太喜欢说谜语,点破道。

霁雪摇了摇头,“我不知,但这梦境看起来很稳定。也许东越没有发现外来者,也许……她发觉了但不在意这些。”

这个老友的心思,霁雪看不出也猜不到。

“你之前同我说过,若要活着,首先得保障梦境稳定,若要出去,便要找到梦主看不破的执念,若是执念一了,梦自然便破了。”明璞露出思考的表情,“神也会有看不破的执念吗……神的执念到底会是什么呢?”

“你何时同东越去喝酒?”霁雪突然话锋一转。

“嗯?”话题换得猝不及防,明璞下意识答道:“她既救了我的命,何时喝酒自然要看她。”

“我术法尽失,你也救了我的命。”霁雪上药的手顿了顿,继续道,“她救了你的命,你便要请你的救命恩人喝酒,那你救了我的命,要我如何相报?”

若是明璞久经情场的话,便会听出来这话中有些微妙,可明璞偏是个还没开窍的,心比碗口大。

不过如若不是如她这般没心没肺,怕是也熬不过早年间那段暗无天日的流浪岁月。

其实明璞打心眼里觉得这位仙娥姐姐如今所处境地同她脱不开干系,救下她不过是举手之劳,毕竟救不救她与帝江都终有一战,没想着狭恩图报。不过……明璞的左手小臂上冰冰凉凉的一片,舒服极了。

“那个……如果你非要报答的话,嗯……你这药能多给我几颗吗?我想在别的地方也涂上。”

霁雪将瓷瓶打开,里面早已是空空如也。

万年长成的雪莲极其难得,这么多年她也就得了三株,然后制成了这三颗生肌丸。

“拿性命去冒险不是什么好习惯。”霁雪望着明璞红肿溃败的手臂,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明璞听到这话陷入了沉思,短暂沉思之后声音极轻地开口道,“旁人赌命是为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赌命不是为了死,而是为了活。”

少女的头转向窗外,眼睛有些失焦,不知道在望向何处,活着,然后呢?明璞不知道,但总归,先活着吧。一次次的退无可退,赌命或许还能有生机,不堵的话……明璞轻轻摇了摇头,终于现出了独属于这个年纪的属于少女的迷茫,“我特别想活着。”

……

入夜。

窗棂处的积雪已然慢慢融化,窗外清冷的月光垂落下来,冷梅的香气从屋外传来。

霁雪很少做梦,在这春不春冬不冬的一夜里,霁雪做了个梦。

那天也是个冬不冬春不春的日子,梅林的梅花甚是好看,地上积雪已然化开,三两枝梅花枝头还挂着薄薄的积雪。

东越做东,说是新酿出了味道绝妙的美酒,将众人叫到梅林来赏雪饮酒。

她还在不周山的时候,亦是爱喝酒的,后来不知为何,做了神使之后,便慢慢改饮茶了。

听到有酒喝,彼时的她第一个到梅林。

东越坐在亭子正中,见她来了,起身招手,示意她过来。

霁雪年轻并未设防,哪知道一脚踏进亭子,头顶上便漫天散开了梅花花瓣,将她整个人落了个满怀。

满身都是梅花香。

东越见捉弄成功,放声大笑起来。

霁雪早已习惯了她这番,连数落都懒得出声数落,自己静静地用术法净去自己身上的花瓣。

东越见此,摇摇头,道:“小小年纪,正是贪玩的时候,怎能无趣至此?”

四人之中,东越年纪大一些,熙和其次,攸女再次。

霁雪是年纪最小的。

东越有一段时日整日忧心自己这个妹妹,想来是年纪轻轻便如此老神在在的,日后漫长的神生若是长成了迂腐神仙该如何是好?

东越望着面前一言不发收拾自己的霁雪,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她先是凑过去,见东越凑了过来,霁雪很有防范意识地躲开了。

东越见状也不恼,开口道:“小霁雪,我听说熙和上一次把你在后山埋的酒挖了出来,自己一个人喝了。”

霁雪动作一顿。

东越一看,心中便明白,有戏!

“既然是她不对在先,那么——”东越朝九尘眨眨眼,“小霁雪,不若我们将花瓣——”

霁雪明白了东越的意思,低下头思考了一下,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于是抬头,亭子顶上便出现了一大堆的梅花。

东越看了看,心里估摸着这量可比刚才自己捉弄她的量大得多。

没想到平日里话少得很的小霁雪,心里记仇着呢,东越心道。

“会不会有点太多了?”东越看着亭子顶上满满当当的梅花花瓣。

霁雪摇摇头,道:“她高,这花瓣淹不没她,”说罢,霁雪顿了顿,补充道,“我后山埋的酒,她全挖出来喝了。”

“一滴都没给你留?”

“一滴不剩。”

东越点点头,那确实,熙和这回该。

约莫等了半炷香的时间,梅林的尽头模模糊糊出现一个鹅黄色的身影。

东越似乎记得,熙和这姑娘貌似不爱穿如此明艳的颜色。

待来者走近,东越便看清了来人。

攸女先熙和一步到了。

攸女的院子本身离梅林是最远的,于是他与霁雪几乎是默认,熙和是先到的那个。

毕竟二人都不像熙和那般通六爻占卜之术,没算到攸女先来了。

东越见霁雪那脸色微变。

攸女走上前去,见霁雪脸色不对,心念一动,估摸着东越又做了什么来捉弄起自己来了。

攸女点点头,踏步走进这亭子,忽然漫天的梅花落下,她人不高,那梅花花瓣竟淹到了她的胸前,叫她迈不开步子。

霁雪心下自觉理亏,默默移上前来帮攸女散开浑身的梅花香。

攸女嗅了嗅自己周身,冷冽的梅花香扑鼻而来,她不恼反笑,撷一枝梅花戴在头上。笑问道:“二位,不知这是谁的主意啊?”

旁人见状总是会小小羞愧一下,可那是东越,其脸皮非常人能比拟,于是又故技重施,笑嘻嘻地将头凑过去,道:“小攸女,你想不想捉弄一下熙和?”

攸女闻言一点就通,“你方才就是这样诓骗阿雪的?”

霁雪闻言上前一步道:“我未曾受谁诓骗。”

“熙和将我后山埋的酒,整整三坛子,全喝了。”

虽然霁雪语气淡淡的,但仔细听,便能听出这话下的忿忿之意。

“酒?”攸女闻言脸色微动,“你在哪里埋的酒?”

“后山,后山那棵老槐树下。”

攸女闻言便立刻露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道:“熙和也忒不厚道了,怎能偷喝你埋的酒?”

“此举我亦看不下去,”攸女拍了拍霁雪的肩膀,对着东越道:“何谈捉弄,熙和如此不厚道,总该叫她尝尝被别人捉弄的滋味。”

于是,攸女满脸正义的,将花瓣又厚厚铺满了亭顶。

……

左等右等,熙和最终没有来。

后来熙和慢悠悠地解释道,自己那日出门前算了一卦,卦象上显示不宜出门。

东越一共准备了四坛子酒,熙和没有来,熙和那一坛,被霁雪喝了。攸女不大能喝酒,喝了两口便有了醉意,于是攸女剩下的大半坛子酒,便被东越笑纳了。

梅林煮酒,闲话家常。

梦到这里,霁雪便有了悠悠转醒之意。

霁雪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没了什么睡意,便干脆起身,披上外袍,推开门扉。

后半夜静得很,没什么人,霁雪闭眼凝神,茫茫天地间,她听不着半点响动。

纵使外袍很厚,她亦是感觉到了些许寒气。

岁月悠悠,梦中她都快记不清老友的样子了。

她们四人中,最先去的是熙和。人们常说慧极必伤,熙和又通天命,做神使之后不过万把年,便陨了。

既为神使,本是不能无故出界的,故而哪怕霁雪心念此事,也没有踏入精怪界半步。

倒是东越,那一年正巧魔界和精怪界在进行停战谈判,也不知道东越有没有见到熙和最后一面。

神对身殒这件事情其实没有多大的悲伤,毕竟万事万物,终究会有个落头。

霁雪摸了摸窗棂上的积雪,她如今失了术法,对寒冷的感知更为灵敏,冷意从指尖传来,她的指尖微微有些麻意。

没了睡意,索性出来走走。

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便来到了后山。

冬日没什么动物喜欢出来,又是后半夜,周围静得只能听得霁雪的呼吸声。

她走到熟悉的老槐树下,随手拿来一块大一点的石头,蹲下身去,挖开泥土。

后山空旷,金石之声回荡生响。

念天地悠悠,霁雪独身一人挖开了一个浅浅的坑。

坑中埋着的,是那年她未曾尝到的酒。

只是当初埋下去的是三坛子酒,不知为何现下挖开变成了五坛。

霁雪扬了扬嘴角,将酒倒出,抿了一口。

冷酒入肚,微微回着苦意。

这不是她当初埋下的三坛子酒。

酿酒的人技术不精,这酒微微泛苦,但不知出于何故,喝了她三坛子又还了她五坛子酒。

霁雪饮下一大口冷酒,对着空气自语道:

“这梦,还挺真的。”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的落了下来,从前热闹喝酒的日子恍如隔世。

一梦黄粱。

一碗子酒还没有饮完,身后忽然穿来踏雪的脚步声。

“咦?仙娥姐姐?”明璞拿着酒坛子慢悠悠走了过来,“你也来赏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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