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奚辞州开始催动招魂术,夏俞禧在一旁替她护法,有时还会观察一下奚辞州施法的状况。
招魂之术确实会损害人体以及其内力,奚辞州此次招魂相较之前已然有些吃力,他额头、鬓角皆冒着冷汗,唇色也有些发白,感觉下一刻便要倒下似的。
奚辞州察觉到身旁投来的担忧,只落下一句:“我没事,别分心。”
“嗯。”夏俞禧重新敛了敛神思,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护法上。
一刻后,屋外阴风大作,一道闪电炸响于夜空,屋门被暗中一双无形的手渐渐打开,夏俞禧口中念诀,遮于袖中的手难以察觉地动了动。
因有上回的经验,奚辞州这回拉扯曹钟的魂体不似先前一般困难,且曹钟魂体亦有入内意向。
正当曹钟魂体将将踏入屋门一步时,屋外像是有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又将曹钟拖离了出去。
“快。”奚辞州引动内力与对方争夺。
夏俞禧闻言即刻将遮于袖中的手立于胸前开始拈符念诀,这是一道追踪术,能以最快的速度追查到对方所在方位。
符箓红光一现,夏俞禧将符箓掷出,奚辞州当即起身独自追了过去。
他的速度极快,仅片刻便追上了被掷出的那道符箓。
他跟随符箓一路轻掠过寺院重重庙宇,最后在后山山林里停了下来。
他手中夹着一张符纸,这张符纸在他踏入后山那一瞬便自燃了起来。
他心下了然,后山便是那人施展杀魂术的地方,杀魂术极易引来各种邪祟,故此山如今邪祟之气甚浓。
他越是往里走,手中符纸燃的越旺,在将要走至一处小土堆时,他另一只手骤然打出一道金光,那金光狠狠劈向土堆,土堆在此刻猝然崩裂。
立于土堆上的残缺魂体止住了方才撕心裂肺的哀嚎,只见这魂体两耳处皆牵扯着一根红线,在这红线的另一端有一人正神情麻木地低眸凝着自己血流不止的手掌。
“静妙。”
在死寂般沉默过后,奚辞州淡淡唤了一声。
名唤静妙之人微微抬头仰望着夜空,半晌,轻笑声从静妙口中传出,在这笑声中奚辞州能明显感觉到无奈、讥讽与不甘。
夏俞禧按照与奚辞州商定的计划去了一间禅房,这间禅房很整洁,房内的物具也很简朴,除了床榻、木桌、木柜以及打坐所需之物,几乎看不到其他东西。
夏俞禧在屋内扫视一圈后将视线落在了床榻上,她掀起床褥在床板各处敲了敲,最后在靠墙一块木板上发现了异样。
她拔下头上的发簪沿着缝隙将床板撬开,待看清床板下的物什后夏俞禧顿觉头皮发麻。
不过害怕归害怕,正事还是耽误不得的。
她用手帕将床板下的物什一一掏出来,又在屋内翻出一个小包袱将这些东西打包放了进去,随后将屋内一切恢复原样,背上小包袱关上门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入夜过后,寺院内已是一片静谧,诸多院落泯了烛光,只一处院落的某间禅房仍燃着几盏烛火。
“奚辞州。”夏俞禧在这座院落大门前遇上了赶来的人。
她取下肩上的小包袱道:“看看,都被我找到了。”
她这语气听起来像极了讨要奖励的孩童,奚辞州低笑一声:“还不错。”
“这位就是……”夏俞禧看了看奚辞州身旁跟着的人,是一名脸颊瘦黄的尼姑。
“静妙?”夏俞禧没有很惊讶:“我们见过。”
静妙手持佛珠,平静道:“是,夏家的小姐记性都很好。”
夏俞禧对她说的这番话满头雾水。
“行了,先办正事。”奚辞州接过她手中小包袱,三人朝院落走入。
“妖尼!”禅房内骤然响起一声怒喝:“便是你这妖尼残害我儿。”
被唤作妖尼的静妙面色淡然,持佛珠的手指却渐渐收紧。
“殿下,”曹明在奚珣身前跪下道:“此妖尼用邪术伤我儿至此,还请殿下为我儿做主啊,定要让这妖尼付出代价。”
他头还未磕地,便闻静妙语气轻蔑道:“代价?”
“你儿子的死便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哦,对了,还有你弟弟的命。”
“可惜了,”静妙颇感惋惜道:“若不是有人干扰,你儿子马上就能魂飞魄散,连你的命还有你曹家所有人的命都会落在我手中,届时我定会让你们全家黄泉路相见,可惜啊,真真是可惜。”
说到最后静妙犹如想到某件趣事,竟开始笑出声来。
她的笑声如鬼魅般悲凉、哀戚,重重落在了所有人心头。
“静妙,不,应该唤你孟兰。”奚辞州将手中包袱朝地上一扔,里头的东西全数掉落出来。
“这些东西不解释解释吗?”
静妙怔愣一瞬,脸上笑意尽散,半敛着眸道:“世子是何时知晓我身份的。”
奚辞州道:“那晚我招来曹钟魂体,他在禅房一处停顿了片刻我便觉有异,过后不久我顺着他当时面向的方向去查找了一番,果不其然,在他那间禅房床榻下找到了一颗极为隐蔽的佛珠。”
“此佛珠乃小叶紫檀之质,据我所知慈安寺的僧尼能拥有此材所制佛珠的人并不多,多是些在寺院里待了十年以上的僧尼所能佩戴之物,我去翻看过寺院人员登记册,你就是其中一员,十五年前便来了慈安寺。”
“世子便是因此怀疑我?”
“当然不是,你的佛珠应当是你杀害曹钟时被曹钟扯落的,事态紧急你来不及将所有佛珠寻到便离开了,事后你便将你的佛珠换成了沉香,这原本也没什么,僧尼换佛珠是正常之时,只不过你的不对劲便在于你的佛珠换得过于巧合了。”
“事发之前我并没有见过你,故而我对你换过佛珠一事其实也并不清楚,不过,有一个人在事发前不久见过你,这人便是夏二小姐。”
“不错,”夏俞禧接着他的话道:“我看到奚辞州手中那颗佛珠时便觉眼熟,当时我跟他提了一嘴在曹钟闹事的地方遇到你的事情,那时奚辞州便开始对你起了疑,后来他暗中观察过你,发现你的佛珠在曹钟出事后便换了。”
“起疑归起疑,世间的巧合无奇不有,这并不能成为我认定你杀害曹钟的罪证。”奚辞州指着地上掉落的东西道:“这些才是我认定你就是凶手的罪证。”
几人目光皆移至地面,只见三个木偶从包袱内掉落,每一个木偶上都扎着数根银针,且所扎之地皆有些不同。
“我在你所住院落用符纸探了探,发现你的禅房内有被刻意隐下来的邪祟之气,我进去看过,散发邪祟气息的物什便是地上的这些木偶。之后我又派人去查了你入京前后的所有踪迹,发现你是从宜州方向来的,当年你改名换面入京后便去了慈安寺,成为了现在的静妙。”
曹明将三个木偶拿起细细看了看,待看清两个木偶上所刻的字,顿时勃然大怒:“妖尼!你居然在此人偶上刻上我儿与辉儿的生辰八字,你太恶毒了。”
“恶毒?”静妙鄙夷道:“论恶毒有谁能比得上曹大人?”
她眼中充满恨意:“若不是你诬陷我爹,我爹就不会含冤而死,我娘还有我弟弟也不会无辜惨死,我孟家这一切都是你这小人所致!你又何来脸面说我恶毒?!”
“我爹孟建为官时公正廉洁,从不贪污受贿,却因不愿与你同流合污而被你加害入狱,我娘惨死在讨要公道的路上,连个尸身都寻不回来,我与弟弟被你派来的人砍了数刀最后随便葬在了乱葬岗。”
她扣心泣血道:“好在老天有眼,让我侥幸留了一口气,我拖着弟弟的尸身从乱葬岗爬了出来,找了个山头将他埋下,那时我便发誓一定要为家人报仇!我一定要让你也尝尝失去家人痛不欲生的滋味!”
泪水打湿她的脸庞,那张瘦黄的脸颊开始变得有些突兀,静妙伸手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了下来露出一张白净的脸庞。
“是,我改了姓,换了脸蛰伏在慈安寺,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
“皇天不负有心人啊,三年前慈安寺的斋会出现了你弟弟的名字,自此我便去打听到了曹辉是生辰八字,随后将其雕刻在木偶上对他施展了催魂术,可惜当时我杀魂之术还未炼成,否则曹辉也得魂飞魄散!”
“你!!!”曹明气得浑身发抖。
静妙见此笑得越发疯狂,她挑衅道:“不过也没关系,曹辉没用上的杀魂术,我给曹钟用上了,这可是你唯一的儿子啊。”
闻言,曹明脸色一变,面向奚辞州哀求道:“世子,您说过可以救钟儿的,我求您救救他吧,求您救救他。”
奚辞州漠然睨了他一眼,道:“杀魂坛已被我摧毁,曹钟魂体不会消散,不过——”
顿了顿,他继续道:“他魂体已被摧残过重,即便可入轮回,今后每一世他都是只能是残缺之人。”
曹明眼中没了生气,神色满是悲伤,他张了张嘴,只说出一句:“我愿与钟儿换。”
他爬至静妙脚下,用力地磕着头,嘴里不断说着:“让我换钟儿吧,这是我的罪孽,不该让我的孩子承担,只要能帮到钟儿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他流血的额头看起来触目惊心,夏俞禧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她转过身不再去看。
静妙面无表情地俾睨着脚下之人,讥讽道:“那你去死吧。”
曹明磕头动作愣住,他抬起头仰望着跟孟建眉宇极为相似的女子,眼里满是滴落的血。
“怎么,不愿啊,”静妙嘲笑道:“连为你儿子死都不愿,还装什么父子情深。”
静妙十分嫌恶地退离他几步,云淡风轻道:“想救你儿子只有这一个办法,用你的命格换他的命格,你不去死又如何与他换呢。”
曹明垂下头陷入沉默。
“孟姑娘,”奚珣终于开口:“曹明所作之恶国律会给他相应的惩罚,孟家一事在下会还孟大人及孟家一个公道。”
“是吗?”静妙满是不屑:“若这些东西真的能给我孟家一个公道,为何至今二十年都从未有人站出来给我们公道?!”
“殿下,公道一词于我而言早已不存在了。”她无能为力地说着。
“不,孟姑娘,”奚珣面向她作揖,语气很是坚定:“请姑娘相信我,我会给你,给孟大人,给孟家满门一个公道。”
“我也会让曹家受到应有的惩罚。”
他说的掷地有声,静妙不禁转头看向他。
一阵无声的对峙过后,静妙微微一笑,移开了目光。
“孟姑娘,”夏俞禧转过身,话锋一转:“你伤曹家是因为曹家与你有仇,可谭闵呢,他是无辜的。”
静妙低眸,隐隐叹了口气:“是,谭闵是无辜,他瞧见我从曹钟房里出来了,他是当时唯一知道我是凶手的人,我不能让他坏了我杀魂的计划,我帮他杀了欺负他的人,他替我隐瞒,这也算是互相偿清了。”
“所以你操控他自缢?”
“没错,毕竟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守住秘密。”她说得轻飘飘,似是全然不知那是一条人命。
“孟姑娘,我有件事想与你请教一番。”
“世子是想问我从何学来的杀魂术?”她摇着头道:“抱歉,我不能说。”
奚辞州严色道:“你可知你学的这些术法乃禁术,邪恶至极。”
“我知道。”
“你可知你的身体会遭反噬?”
静妙平静点头:“知道。”
“我苟活至今也只是为报仇二字,遭不遭反噬于我而言并无所谓。”
奚辞州不打算就此罢休,他试探道:“教你邪术之人就在京城。”
他紧紧盯着静妙欲从她的神情中得到答案。
可惜,静妙依旧是那副平淡神情:“无可奉告。”
奚辞州还想再问,奚珣止住了他,“天色已晚,命人将人押回大理寺再盘问也不迟。”
“是啊,看她这模样,不管你今晚问多少遍她都不会说的,不如回去多想想办法如何才能让她开口。”夏俞禧也在一旁相劝。
如此,奚辞州只得作罢,将余下之事交给奚珣处理后与夏俞禧一同出了禅房。
“那个,我其实一直有个疑问。”夏俞禧偏头看着他道。
“说。”
斟酌一番,夏俞禧拉住他,见四周无人才道:“我想问,为什么曹钟跟谭闵死的那两晚一堆鬼物会出现在我的屋外?而且为什么只有我能听到这些鬼物的喊叫?”
这个问题夏俞禧已经在心底琢磨了很久,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叶微澄听不到,陶瑛也听不到,只有她能听到。
且为什么这些鬼物会几次三番找上她?
她满头难疑,殊不知,奚辞州对此事亦是满头雾水。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心里虽疑惑,面上却不显,他又惯作散漫道:“兴许是别人睡太死了呗,你回去好好睡上一觉,睡沉了应当就听不到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睡沉了应当就听不到了。
夏俞禧反复嗫嚅着这句。
他这不是废话吗?!
不过,好像穿来这之后她半夜已经撞过几回妖鬼之类的东西了,难不成真是睡眠太浅的缘故?
看来日后得多向奚辞州讨要点安神符箓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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