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午后。

苏遮支着下巴在裴璟旁边坐着，看着他处理公文，见他垂眸注视着那些文书，神色专注，与平日里的样子有些不同。

他眼巴巴地瞧了会，想着这些日子虽说是亲近了不少，但也不能就这么一句话也不说，于是往对方身边挪了挪，有意无意地夸他。

“哥哥的字真好看，字如其人。”

他虽说是夸奖裴璟，可裴璟的字是真的好看，矫若惊龙，力透纸背。

京城里无人不想得裴大人的一手妙笔墨宝，若是能有幸再获致他的金章玉句、玉佩琼琚，那更是喜出望外、若获至宝了。

裴璟扫了旁边人一眼，手中执的笔停了下来。

“我看看你的字。”

苏遮先是微微睁大眼睛，惊喜又犹豫，而后表情可怜兮兮地说：“还是算了吧，我没怎么念过书，写的字也不好看……比不上哥哥的字，就不露拙了。”

“无妨。”裴璟把毛笔递给他，“我可以教你。”

苏遮眼睫下覆，乖顺地接过那只留有裴璟指腹余温的毛笔，语气绵绵的。

“……那我就献丑了，哥哥可别笑我。”

他收了最后一捺，然后握着毛笔抬起头看向裴璟，睫毛微垂，“我写的不好看。”

裴璟看着面前这几行娟秀的小楷，又看向身侧的少年，顿了顿，终究没把“这好像算不得不好看”说出口。

他换了一句问：“有人说你写的不好看吗？”

苏遮轻轻别开眼，“家中夫子不曾教过我，都是我照着字帖临摹学来的，被说不好看，也是应该的。”

裴璟挑起眉，“是吗？”

苏遮被他这个反问弄得有些慌乱，稳了稳心神，语气又加重了一点，神色认真起来，“哥哥是不相信我吗？”

裴璟与他对视，后者杏眼圆圆的，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而后他倾身握住苏遮的手指，淡声道：“没有，我教你。”

身侧的人突然靠近，微凉指骨一点点拢住他的指。随之裹挟而来的是冷冽的木质香，让苏遮眼睛蓦然睁大，心都跳漏了一拍，呼吸都不会呼吸了。

整个人都被对方的身影笼罩住，后背似有若无地与裴璟相贴，他从未与人这么亲密过，于是忍不住蜷缩了下，腰软了软。

而后感到自己的腰窝被掌心往前推了一下，冷淡嗓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腰要直起来。”

紧接着，腰腹又被握住往后带了带。

“但也不要离得那么近。”

苏遮脑子里那根弦彻底断了，晕晕乎乎地任裴璟摆布。

调整好习字的姿势，裴璟于他身后立着，俯下身，一手与他的手背贴合，一手握着他的肩，鬓间的发丝微微垂落，偶尔与他的脸颊、耳轮相触。

苏遮都想帮他把发丝别至耳后，这样就不会扰他心弦了。

他觉得眼前的纸笔都变成了一团重影，清晰的感知全部落在裴璟身上，侧脸映在余光里，敛起的冷疏凤眼，高挺鼻梁下的纤唇偶尔微张，与他讲述习字的要点……每一处都生得格外漂亮，可谓迢迢风姿，珠玉在侧。

方才出神少顷，就被捉了个正着。

“在想什么？”裴璟偏头看过来，苏遮惊慌之下也侧过头，手里的毛笔“啪”的一声落在桌上，发现此时此刻，他们两人几乎是眼对眼，鼻息交错。

苏遮屏住呼吸，说不出一个字。

那人轻叹一口气，看着他，为他拾起掉落的笔，一点点推到他的手心里。

“……笔都掉了。”

说罢，打算抽身离去，可刚一动，手腕便被摁住，少年玉颊飞红，却又眸色含春。

“方才有个字我没看清，哥哥再教教我罢。”

裴璟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于是重新执笔，带他书写。

“还有这个。”少年温吞的嗓音又响起，芊芊玉指反勾住裴璟垂着的小指，似有若无地捏了一下。

裴璟长睫颤了颤，扫了眼被缠住的手，身侧的人又开始唤他的名字，说这个字的连笔总感觉不太对，能不能再教他一遍。

等说完了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唐突，于是仰着脸看向裴璟，咬唇小声问：“对不起，我是不是太笨了？要不还是算了吧。”

面上是这么说的，可他掌心下方的那只手却不如主人一般守礼规矩，仍与他的手指缠着、绕着、交叠着。

似乎他们做的事情不是习字，倒像是鸳鸯爱侣间的狎昵亲密之举。

裴璟按住对方作乱的手指，说：“没有。”

“你不笨。”他道，“你写的很好。”

语气微顿了下，“原本就很好。”

苏遮听到这话，低低地笑了，眉似春山半秀美，面若琼花沾晓雾，“是吗？”

裴璟一错不错地看着他，“是。”

于是面前的少年笑得愈发明丽动人，一如雪压庭春，香浮花月，让人见之敛息屏气，神凝心会。

……

谁知三日后，裴璟请他去府上，见到他第一件事就是问他想不想念书。

苏遮有些讶异，睫毛垂下遮住期盼的发亮的眸子，摇摇头，神色有些可怜，期期艾艾地说：“算了吧，我没资格的。”

修长漂亮的冷白指骨抵着一封书信，推至他面前。

苏遮怔忪地看着这封信，上面镌刻的纹路他曾在苏陵那里见过，心里的猜测蓦然浮现，又有些不敢置信。

“过七日，你便可入学了。”

苏遮接过书信，启封后视线扫至最上方赫然昭显的“太学斋”，又落到信末铁画银钩的“杨弘”二字，下意识捂住嘴，而后短促地呼出一口气。

杨弘，字彦贤，当今太学斋的祭酒，博通经籍，识见高远，学富五车，品高德劭，为青衿才俊、文生士子敬慕之鸿儒。

他定定地把这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从未想过自己的名讳能与太学斋相关联起来，更未想过杨老先生会亲笔提字为他写下入学请柬。

苏遮攥着信纸的指尖紧了紧，轻轻舒了一口气，抬起眼睛，看向面前的青年。

“哥哥，谢谢你给了我念书的机会，我定会好好珍惜的，我自知才学绵薄，日后一定倍加奋勉用功，绝不会给哥哥丢人的。”

青年却凤眼轻掠，打断了他的一腔诉衷心。

“太学斋而已，不必如此介怀。”

他为苏遮沏了一杯茶，递过去，“喜欢什么就学什么，经史文词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去问魏迟、齐玉，对丹青绘事有兴趣就去找文相礼，无需为了我束手束脚，也无需因我而躬自菲薄。”

苏遮心尖像是有一根小刺倏地扎了进来，而后里面被塞满了绵絮。

沉甸甸的，明明是有点喘不过气的，却意外让人觉得安心。

他垂首，接过茶，说“好”。

两个人互撩[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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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