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遮忽略掉他话里的刺,微微垂首,“多谢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
季云初哼笑一声,“你倒先替我原侑上了?”
苏遮又低了低姿态,“不敢。”
季云初把手里的扇子扔到他怀里,嗤笑道。
“我看你敢得很。”
苏遮有些忙乱地接住扇子,“公子?”
季云初抬了抬下巴,语气懒懒的,“赏你的,你比那个呆子有意思多了。”
他说完,特意看了眼一边的薛珩。这不看还好,一看把小侯爷浑身的毛都刺炸了,要不是苏遮死死拦着,旁侧的学子也顾不得先习跑来劝架,估计今日太学斋的开课仪式就是两人当厅厮打、扭作一团,然后夫子匆匆赶来、大发雷霆作为收尾。
好不容易等着两人安分下来,苏遮松了口气坐下来,默默期盼着这两位祖宗能少掐架,尤其是那位嘴毒的,一损起人来夹枪带棒的,也不怕薛珩真揍他。
“教授。”“教授。”“见过教授。”
苏遮微微一愣,往后看去,只见一中年男子大步流星地越过他们,几步走向讲席,站定后,扫视了一圈,缓声开口。
“某乃治事斋的教授,廖重远。”
底下的学子异口同声道:“见过廖教授。”
男子点点头,“很好,那便开始今日的讲席吧。汝辈虽大多为贵胄之后,农田水利似与汝等无涉。然此乃关乎民之生息、黎庶之要,故心怀天下、欲铸赫赫之功者,必善习之。”
苏遮抿唇,心中有些触动。
萧珩见他听的认真,偏过头小声说:“这位廖教授,出生清寒,学识修养却丝毫不逊色于其他教授,未及而立便荣登进士之位,又因对农田水利之学深有造诣、功著甚多。”
苏遮轻声道谢,“我有幸读过廖教授的《农田水利要略》,此书与往昔农书大异其趣,往者多聚焦于如何物尽其用,但廖教授却认为‘须察阴阳之理,顺自然之势,不独求一时之富饶,而谋万世之安稳’,可谓是另辟蹊径、高识远度。”
薛珩微微讶异,“小遮可以啊,书读的不少哇!”
苏遮愣了下,连忙道:“没…没有,只是略知一二罢了,不足挂齿。”
薛珩噗嗤笑了出来,握拳抵住唇不让自己笑得太明显被教授看见。
“小遮一慌就容易耳朵红,瞧瞧,又红了。”
苏遮“啊”了一声,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耳朵,果不其然,烫烫的。
他脸也跟着红了,把头默默低下去了。
“哎呦,你真跟小兔子似的。”萧珩乐得不行,“要是头上真有两只长耳朵,现在怕是已经垂下去了吧?”
苏遮:“……”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喊他兔子。
他真的很像兔子吗?
“哎呦,真巧。”
青枞偏头,看向身着鸦青长衫的男子,手持一幅帛书,一派温文尔雅的姿态。
他点头,以示回应。
沈志皋斜倚在墙上,顺着他方才的目光看过去,一排排少年端坐于席间,其中不乏昨日那只小兔子,心中顿时了然,挑了下眉,“你家大人什么时候和我一样成断袖了?”
青枞抱着剑,闻言抬起眼,“主子的事情,我从不多问。”
沈志皋“呵”了一声,“真是无趣。”
青枞没理会他,继续把目光落在远处的苏遮身上。
愣是给沈志皋看笑了,素手指了指青枞,又指了指正在专心读书的苏遮,“你家大人派你天天来这看着他啊?”
“不是看着。”青枞皱眉,纠正道:“主子让我保护苏公子的安危。”
沈志皋憋着笑哦了一声,“难不成这小苏公子是哪位权贵私底下生养的,身份金贵万分,须裴大人最得力的心腹精心庇着护着?”
青枞有点无语的看向一旁喋喋不休的这人,哪儿都好,就是这嘴碎了点。
对上他的目光,沈志皋微微抬起双手,作示好状,“我错了,我不问了。”
“你只要记住,主子很在意苏公子就行了。”青枞加重了“在意”这两个字,言下之意就是让他不要对苏遮有其他心思。
沈志皋冲他眨了下眼睛,“放心,我不喜欢他这款的,我喜欢你这款的。”
青枞眼皮一跳差点把剑拔出来,手指叩住剑柄又摁住,一言难尽地扫了沈志皋一眼,后者无辜地摊开手,好似方才说出那种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沈志皋看了良久,终究还是没把心底的想法说出口。
世间最难解的,无非情、爱二字。
同为男子,地位又如此悬殊,到底是一段露水情缘,还是飞蛾扑火,一切都无从而知。
但他希望,不是后者。
-
苏遮性子好,又有薛珩相伴,在太学斋很快和大家都结识了。
在太学斋的日子算不上多精彩,可也颇有趣味,学习经义典籍,研习治民算历,偶尔与学子一同磋议论辩,他感到学识与见闻日渐充盈精进,除此之外,他也向文先生就水墨丹青讨教了一二。
可日子并没有如他所愿那般风平浪静下去。不知是从谁传起,说他不过一个庶子,门衰祚薄,此前也并无才学显露、声名远扬,何来资格入太学斋?
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太学斋上上下下议论纷纷,落在苏遮身上的目光都变得异样不已。
……
“太学斋是用来温书进修的,不是你们来行排挤之事的。”
薛珩横眉竖眼,训斥着方才路过之时故意狠撞苏遮的人。这已经是这两日的第三次了,之前还只是明里暗里地挤兑着苏遮,如今倒好,藏也不藏了,当着他的面都敢直接欺辱苏遮了。
撞苏遮的那人弯腰作了个揖,面上并无任何歉意,只道:“晚生给小侯爷赔个不是。”
薛珩微微咬牙,他自然看得出来这人根本毫无诚心,可对方毕竟也是重臣之子,现已道歉,他也不好过于追究,于是冷脸挥了挥袖,那人微微附身,连看都没看一旁的苏遮一眼,随着身边的人簇拥而去了。
“方才那人是户部侍郎之子,李修远。”薛珩皱眉,“不知道他跟着凑什么热闹,仗势欺人算何本事,与那季云初有何区别?”
“薛珩。”一道声音从二人身后响起,冷冽如山中清泉,“背后说人闲话也非君子所为吧?”
薛珩闻声转过去,睨着眼前一袭锦绣衣袍的少年郎君,旋即反唇相讥,“对待你这种人不需要以君子之道,更何况对于你,我还无需背后诋毁,自是无时无刻都看不上的。”
季云初唇边漾起一抹笑,眼眉弯弯,语调缓缓地将小侯爷这番话在唇齿间滚碾一番,又含笑着说,“无时无刻?”
“小侯爷如此牵挂于我,真是让在下惶恐不已。”他说这话时,眼里尽是笑意,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惶恐。
要不是顾及着苏遮还在旁边,薛珩都想把这厮拖到庭院的角落里狠狠收拾一番,让他如此不要脸地将自己与他混为一谈,当真是令他浑身恶寒不已。
“哦对了。”季云初转头面向苏遮,唇角笑意仍未消散,看上去跟看戏没什么两样,“小兔子惹上麻烦了?”
薛珩挡在苏遮身前,面色不善地看着季云初,冷声道,“管你什么事,还有,你什么时候跟小遮熟到这份上了?乱给人起别名的爱好何时能消停一二。”
苏遮张了张嘴,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人一对上,就字字珠玑、互不相让,恨不得把这天都吵翻了。
眼瞧着季云初脸色又黑了,他实在是不想再成为两人吵架的源头,只得轻轻挪开薛珩的手臂,冲他摇了摇头,又走上前两步,对着季云初拱手行了行礼。
“在下的事不足挂齿,有劳公子挂怀。”
季云初面色稍缓,对他的态度又好了几分,唇角弯了下,“还是小兔子懂事。”
他抬眼扫了下绷着脸的薛珩,在心底哼了一声,指尖握着一柄款式新颖的折扇,轻而缓地敲了敲苏遮的肩。
“官宦子弟最忧怯的,就是属于自己的那杯羹,被无名之辈分占去了。”他说,“所以你,成为了众矢之的。”
“不过话说回来。”他语调又一转,“你的文昌帝君是谁呀?”
苏遮微微一顿,尔后眼不含笑地说,“公子说笑了,文昌帝君当然是在白云观里了,上月我刚去拜寻过。”
季云初露出些许遗憾之色,“嘴巴真严。”
“没关系。”他眼里又冒出一丝笑意,“我总会知道的。”
苏遮仍然保持沉默,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原地,雪白脸庞看不出一丝波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风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