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唇间抿着腥甜的水。

神识中撕裂般不住发疼,女人意识模糊,下意识由着身体本能做出吞咽动作,舌尖微卷,在昏昏沉沉间莫名迷恋这股味道。

如同灵丹妙药,腥甜的液体顺着喉咙淌下去后疼痛竟渐渐缓和,绽裂的皮肉以极快速度愈合,力气重新涌入四肢。

很暖和,只是本就模糊的意识愈发麻木、思绪运转得越来越迟缓。

神魂深处陡然间爆发幽蓝灵光,寒气震动不休,毫不客气地将擅自侵入内部的黑红色不速之客一口吞下。

崔扶仙猛地睁开眼睛。

视线有两瞬朦胧,随即凝实,她看清了自己吃下的东西。

哪里是水?

分明是黑红的血。

而那割开手腕给她喂血的始作俑者见她睁眼还挺激动欣喜,此时惨白着一张脸、通红着两只眼睛,不像小魔头,更像受欺负的小兔,抱着她连连唤:“师尊!你醒了!”

头还枕在小魔腿上,崔扶仙拧眉捏住她不断往外冒血的手腕,脸色极冷。但顾忌着身在异处,并未浪费口舌去追究——身上伤口的迅速愈合与方才迟钝的意识已经令她隐隐猜到些东西。

她想起了当年那个收留过崔满几年、大限将至又诡异存活的村中老妪。

不晓得这是什么鬼地方,体内灵力被封住一样所剩无几。望舒被击碎,神识受损,崔扶仙如今能使出来的实力仅有三成,更别说旁边这个炼气期的小魔。

身上尽是血污,实在受不了。

崔扶仙用洗尘符为自己与崔满稍稍清洁了下,撑着岩面一点点坐起,继而取出储物戒中的纱布给一声不吭盯着自己的小魔头包扎手腕。

最后打结时她故意用了点力道,小魔立刻闪烁出可怜兮兮的泪花,耷拉着眉眼小声喊:“师尊,疼。”

当初崔满心急、背着她吸纳灵力突破修为,昏迷了整整七日,醒来后看见她时也是这副神情、也是如此喊疼。

才不会被这最会阳奉阴违的小魔头骗去,女人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摸出丹药粗暴往她嘴里塞去:“这会儿知道疼了?”

并未料到师尊会是这样的反应、竟什么都没问。

崔满咽下丹药,纱布下的伤口早止住了血。

她低下眼睛避开女人的目光,手指缠在一起搅来搅去:“师尊一直不醒,喂了药也不醒,我……我害怕。”

话罢,小魔头识相认错:“师尊别生气,小满知道错了。”

没工夫搭理她说的是真话假话,崔扶仙不冷不淡地哼了下,拾起丢在一边的长剑撑着站起身,仔细观察四周,却见一派被炙热火焰舔舐过的荒凉,到处都是崎岖起伏的望不尽头的赤红岩石。

昏迷前设下的阵法还在运转,她伸手触碰,目光凝于其上,已然看出结界外层极细微的尖利爪痕。

除了她二人外好似再无人声,但暗中自有饥肠辘辘的鬣狗正盯着她们。

“师尊,您的伤口……”

正取出传讯器准备尝试联系昆仑众人,陡然听见身后传来小魔担忧的声音,随即一双手伸来将她扶住:“方才没顾得上,我现在给您包扎一下吧?”

崔满盯着女人后背蔓延至前方腰腹处的伤口,嘴角用力抿起,脑中浮现出崔扶仙将她紧紧护在怀中的模样。

师尊这样的天骄之女或许从未如此落魄过,端正束着高髻云鬟的玉冠被击碎,及腰处的墨黑长发凌乱披散。身上白衣染做血衣,脸上却丝毫血色也无。虽极力隐忍痛楚,但起身时动作不便,竟要撑着长剑才能站稳。

崔满随崔扶仙修行多年,不会不知道自己师尊是何等孤高骄傲之人。

只一会儿功夫,被女人清理得露出雪白本色的衣裙再次被鲜红血液浸湿。

她身上的伤口太多太深,崔满的血帮助她加速愈合,可毕竟时间尚短。现在崔扶仙一动,许多伤口被她的牵扯着重新裂开。

“暂时不用。”

输入几次灵力传讯器都无反应,大概是被屏蔽了。

没有拒绝小徒的体贴,崔扶仙的视线在她那两条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腿上扫过:“吃药了吗?伤到了哪里?”

小魔点点头:“师尊放心,只断了几根骨头,里头有些出血。刚刚吃了药,现在感觉好很多。”

之前将她送去天权峰上学过两年,小魔头自个儿懂医理。崔扶仙端详着她的脸颊,并无勉强之色,这才轻轻拍了拍她还搀着自己的爪子:“时云鹤与我一同下山,程萤秋想来无事。既然是你主动邀约,回去后便与她赔个罪。”

师尊开口,崔满无不应之理:“小满晓得,回去便去看望她。”

“还有,你归去后给我好生呆在瑶光峰上修炼,不许随意下山。”

崔扶仙瞥了好强的小魔头一眼:“本来不想现在告诉你。我在一些以武入道的功法典籍中寻到启示,或许可以帮你突破境界。你先试试,不能用再另做打算。”

镯子里还藏着挖来的魔核,崔满愣怔听女人一句一句有条不紊地与自己说话,进入秘境后一直提着的心无声无息间自嗓子眼缓缓落回胸膛里。

原来师尊一直在为她找修炼的法子。

崔满忽然涌上股抑制不住的委屈,眼眶发热,轻轻嗯了下,再使不出巧舌如簧的本领、说出些哄师尊的话。

身后披着的麻花辫乱糟糟的,像炸了毛一样欲散不散。

眼见自己养的狡猾小魔头又变成了红眼睛兔子,崔扶仙摸了摸她的炸毛辫子,嗔怪道:“这么大的人哭来哭去像什么话?打起精神,先看看怎么从这儿离开。”

不过几句话的时间,结界微震,上边又多了几道爪痕。

女人服下灵丹,手指一直紧攥剑柄:“我昏迷时可发生过什么异象?”

知道轻重缓急,崔满抬袖抹了下眼睛,仔细回忆,却是摇头:“……师尊昏迷了将近两个时辰,我太着急,没太注意。但除了阵法一直遭受攻击,附近没有明显的异象。”

小魔绞尽脑汁地想着,神识里沉寂许久的残魂突然出声。

红雾涌动,残魂的声音仿佛比之前稳重冷静数倍,不再那般疯疯癫癫的不着调:【这是大魔界域,里头遍布幽魂、隔绝灵气,是大魔随身的捕猎囚笼。】

【你们现在一直向北行去,边缘有一处薄弱屏障。这只魔大概要回魔域领地,击破屏障后会掉到哪儿就不知道了。】

听着有模有样的,但崔满已经被她坑了一次,如今半信半疑:【你怎么知道这里的薄弱处?】

【闻出来的。】

残魂冷笑:【你现在除了信我还有其他办法吗?你不信可以,把我的话转述给崔扶仙,让她自己走。】

【你死在这儿没事,她不能,我要亲自对她复仇。】

才正常没一会儿,又开始发癫。

崔满皱了皱眉,权衡两瞬后只得承认她说的不错。

现在师尊重伤,除了相信残魂的话外别无选择。

指尖捏着张符箓,崔扶仙想借此尝试感应天地,找找出去的法子。

然而符箓刚烧半截,旁边的小魔揪了揪她的袖摆,略带忐忑地开口:“师尊……我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崔扶仙闻言侧眸:“你感觉到什么?”

小魔脸上显露纠结犹豫之色,好似不太能确定,挣扎片刻后对视上师尊的目光,嗫嚅告知:“我感觉我们或许要往北边走,师尊,我闻到了。”

【你闻到个锤子!那是我闻到的!】

“你闻到了?”

崔扶仙意外地扬了扬长眉,抬眸朝北望去,沉吟片刻后果决颔首:“那便去看看,反正也没其他法子。”

毕竟是个小魔头,说不定崔满就与魔族之物有所感应呢?

她行事干脆,话音方落便抬手将周遭的阵法结界幻化为灵力护罩,提起长剑拎着小魔就往北行去。

这一路走得不快,二人皆带伤,此处亦无法施展灵力飞行。岩石陡峭起伏,途中还遇上许多飘浮不散的冤魂。

索性崔扶仙保留着三成功力,没有实体的小鬼暂且不是她的对手。

界域无日夜,不知究竟走了多久,二人终于望见一处凹凸不平的赤红岩壁,里头仿佛有东西在蠕动。

炎热滚烫的气息令崔扶仙忍不住地拧眉,她旁边火属性的小魔倒是感觉尚好。

伸手将崔满掩至身后,女人凝聚剩下的全部灵力,面容冷厉,毫不犹豫地持剑挥去。冰蓝寒光顷刻汹涌爆发,随她的利剑一齐斩向岩壁。

快要击中之时岩壁似有所感,赤红烈焰轰然腾起,与崔扶仙直直对上。对击掀起的巨大冲击波击碎护在她们周身的灵力罩,险些把躲在师尊身后警惕观战的崔满击飞。

修为低下的小魔惊恐:“师尊!”

险之又险,女人分出心神给她,一抹长纱掠出,牢牢捆住崔满腰身,又挥袖为她挡去扑至面前的力量。

蠕动加速,岩壁上遽然长出道缝隙。

崔扶仙眯眸,手中长剑翻转,不顾几乎要燃至身上的焰火,以伤换伤地在缝隙睁开之际豁然刺入。

这哪里是个岩壁,分明是肉壁!

缝隙下是一颗眼珠。

大魔愤怒的嘶吼哀嚎声响彻此间,脚下的岩石都仿佛在震颤。

当机立断,崔扶仙反手扯着长纱将小魔拽进怀中,继而抱住崔满持剑冲向喷涌出黑红血液的地方,指尖另藏着两枚传送符。

脸上糊着血,在勉强捕捉到光亮的那一刹,她连续撕裂两枚符纸。

因事先没有布好对应的传送阵,传送符只能随机将她们传去远方。

外头是白昼,身上伤口全部撕裂,体内灵力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更加凝滞。再次站稳时,崔扶仙甚至感觉不到周边灵气。

抬眼望去皆是枯藤古树。

身旁伤势较轻的小魔乖觉扶住女人,声音中藏了些说不出的情绪:“师尊……这里好像是魔域。”

不是很意外,崔扶仙默然取出两颗药丸,自己服下一颗,另一颗递给崔满。

小魔接过药丸,见师尊咽下去后身上气息似有所变,不由得好奇询问:“师尊,这是什么?”

“模拟魔族气息的药。”

崔扶仙才吞下没多久便拂开崔满的手,自己撑着一旁的树干低头吐了几口淤血。

吐出来后嗓子舒服不少,又吃下几颗疗伤的药,她脸上不见慌张,偏头与小魔说:“先找附近有无洞穴。我需要包扎疗伤、将沾血的衣物处理掉,以防魔族闻见气味寻来。”

身上衣裙破了不知多少个口子,方才又打了一架,此时简直惨不忍睹。

师尊是主心骨。

身处陌生环境,小魔一直紧绷着、无意识地贴近女人,听完后毫无异议,脑子转了转,从镯子里取出之前做的小玩意丢至地上、令它先去附近查探。

修为升不上去就只能在旁的方面下力气,崔满会的东西很杂。

第一次见她取出这些玩意,崔扶仙打量后并不吝啬,给了句夸赞:“瞧着颇为精巧。”

崔满弯眸,将女人搀着坐下休憩:“我还做了许多,师尊若是喜欢就都送给师尊。”

还算孝顺。

背脊太疼,不想靠在硬邦邦的树上,崔扶仙将小魔头当成软枕,阖眸倚着崔满比自己瘦小不少的肩膀,微微勾了下唇,似应非应地发出声鼻音,没有再说话。

形如老鼠的小玩意很快跑回来,崔满伸出手指按在它脑袋上接收里头存储的画面,面露喜色:“师尊,找到了!附近确实有个洞穴,应是之前猛兽所留,看样子已经废弃,我们可以在那儿落脚休憩!”

实在不舒服,崔扶仙揉了揉抽痛的额角,由小魔搀扶起身。长剑收回剑鞘,她手里捏着几张攻击型符纸,在眼前再次发糊前抵达洞穴。

如崔满所说,里头明显荒废了段时间,尽是些枯叶杂草和吃剩的骨头。

小魔让师尊先坐下,主动打扫了一遭,又取出几个小机关去外边站岗,继而动用自己那点微弱灵力挡住穴口,这才拍拍手准备转身。

“师尊,我……”

身子还没完全转过去,头先撇了大半。

眼睛骤然睁大,崔满嘴里的话结结巴巴地卡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重新转过身背对已经褪下衣裙、仅留一条长裤一条肚兜的女人。

但僵住不过几瞬,她想起崔扶仙身上布满的看起来极为惨烈刺目的伤痕,又垂着脑袋走至离女人三尺处:“师尊,需要我为您上药吗?”

谁会在一只没成年的小魔面前避嫌?

将手里破烂的血衣震碎,崔扶仙看了看鹌鹑一样用力埋下头的小魔,并未多想,抬手将长发拨至身前,把刚取出来的药递去:“给我擦一下背后的伤口,其余的我自己来。”

崔满肃然板起脸,逼自己不要乱动眼睛,比往日还要恭敬,双手接过后认认真真地给女人上药,小心控制力道。

这是师尊为了保护她所受的伤。

小魔心下滋味万千、复杂难明。

然而,她这边在尊师重道,她脑子里的疯子却一点不顾及她的感受,此时通过她的眼睛细细观察许久,竟痴痴笑了起来。

【果然是她,我就知道是她。她背后这颗红痣,我做鬼都不会认错。】

什么红痣?

崔满眉头一跳,下意识顺着残魂的话扫去,果真看见师尊背脊上方靠脖子处生着一粒红痣、与眼角旁的所差无几,只瞧着颜色要深些。

神识里的疯子犹然在笑,语气暧昧:【瞧我这记性,又忘了你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儿,大概是不懂这些的,我便不说与你听了。】

无耻下流之徒。

崔满恼恨:【谁要听你的鬼话?不许偷看我师尊!】

尚在闭眼养神,身后小魔头的动作突然变快,活像后头有鬼追着她咬似的,崔扶仙扭头:“怎么了?”

难得没第一时间回复师尊,崔满飞快将师尊背脊上的伤口处理完毕,继而又在女人略微惊诧的视线下将手往前伸,顺便把师尊腰腹处的伤口也一齐上了药。

砰。

小瓷罐落至地面,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崔满将自己仅有的几件法衣之一放大,沉着脸为崔扶仙披上,这才松了口气般舒展开眉心,大着胆子劝告:“师尊,以后宽衣解带时要警惕些,防止有不轨之徒暗中窥探。”

不轨之徒?

崔扶仙陡然被牢牢裹住,一时间也不恼,有些好笑:“此处无旁人,仅有我与你。你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我难不成要防你吗?”

又是这句话,崔满不太高兴。

见小魔头闭上嘴巴,崔扶仙摇了摇头,收回视线后自顾穿衣挽发。

就在她快收拾好时憋着气的小魔站在洞口、背对她,忽而小声抗议:

“您不能这样说我,我不是毛都没长齐的孩子,我快要成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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