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所有人都在桑明家里住了下来。

好在当初买的别墅够大，房间够多，住他们几个绰绰有余。

晚饭后，倪天奕积极地提出要洗碗，桑明因为等会要和系统谈话有些心烦意乱，也没客气就随他了。

不过看倪天奕那副兴奋的样子，不像是要做家务，倒像是在玩好玩的游戏。

桑明摸不清他的脑回路，但看着看着也觉得蛮有意思的。

倪天奕好像就是这样，做什么都不会感到枯燥无聊，总能发现其中的乐趣，就算是一个人也能自娱自乐，怡然自得，乐观得不得了。

不受待见的陆大执行官很有眼力见的没有选择待在客厅受人白眼，打算去房间略微休息休息。

穿过走廊，站在客房的门口，从前的记忆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陆晔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顾子清注意到陆晔的神色变化，一时嘴快调侃了一句，“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很熟悉啊？”

成功收获了后者一记冷冰冰的眼刀，他缩了缩脖子悻悻然闭上了嘴。

一旁路过的君白乐得直鼓掌，冲顾子清比了个拇指，笑眯眯道：“还是你会阴阳人。”

说完不等二人反应，他就拉着谢商离愉快地离开了，远远都能听到那边传来的欢快的哼歌声。

顾子清小心翼翼地瞅了眼陆晔的脸色，露出了无辜的表情。

我不是，我没有。

陆晔一脸冷漠，“滚，别在这恶心人。”

说完走到屋里一把关上门，留下顾子清一脸茫然又委屈地站在那里，小声抱怨道：“干嘛这么凶啊！”

他也不敢大声，怕被屋里的人听到。

说着，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面小镜子，将脸怼在镜子前左看右看，边看还边小声嘀咕，“恶心吗？没有啊，这不挺好看的嘛。”

走廊拐角旁观了全过程的桑明抽了抽嘴角，他同情地看了眼陆晔紧闭的房门，又看向旁边对着镜子不断做各种奇怪表情的顾子清，只觉得初次见面时对他的认知此刻被全面推翻。

现在看来，这个人的脑子说不定有点问题，桑明面无表情地想。

*

走廊那一幕让桑明的心情好了不少，一路迈着欢快的步伐回到了房间里，但等他转身看到桌子上的容器时，扬起的嘴角还是慢慢落了下来。

好烦啊啊啊啊！

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在房间来回走了好几圈，最终一咬牙飞速地伸手把容器打开。

只听“咔哒”一声，系统化作一团光球从金属盒里飘了出来，安静地浮在桑明面前。

[桑明……]

头一次电子音不是在脑海里出现，而是直接传到耳朵里，桑明感觉怪怪的，一时有些不适应。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之前在时空回廊的异常，以及迟迟没有把它放出来的行为，还有现在的沉默，无一不告诉系统桑明也许知道了什么。

但它此时最先想到的却不是自己，而是桑明。

它太清楚桑明是什么样的人了，他对感情非常重视。因为很小就失去父母，一个人磕磕绊绊、孤零零地长大，没有亲人和朋友，所以他珍惜每一份来之不易的感情，陆晔的事已经对他产生了很大的伤害，它不愿意桑明因为自己再次受伤。

眼见系统不说话，桑明率先开口。

“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系统沉默了片刻，没有起伏的电子音在安静的房间内缓缓响起。

[我之前骗了你，其实我的数据并没有受损，之前的事也都记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桑明的语气很平静，也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神色，可以说他之前就有所猜测了。

在时空回廊里他看到过几幅一闪而过的零碎画面，从其中他亲眼看到，系统自他小时候就隐藏在他身边，一直看着他，而并不像它之前所说，在陆晔出现后，才找到机会靠近他。

那个时候他才陡然意识到，系统，也许并不像它表现出来的那个样子，它一直在欺骗自己。

“明明一直隐藏在我身边，却告诉我你只是刚刚出现，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真的是江若的系统吗？如果是，这些事和她有关系吗？”

[桑明……]系统有些慌乱地向他解释，[我确实是江若的系统，这一点没有骗你，但是、但是……]

它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桑明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光球，“但是什么？”

[我……其实是江若留在你身边……]

系统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但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桑明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几乎是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来，“监视我？我有那么重要吗？”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煞费苦心地监视他，攻略他？

他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了那些人的注意？

桑明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哽住般说不出话来，好半晌，他才勉强压制住那股涌上来的难过情绪，嗓音沙哑地问道：“我不是他们的孩子吗？”

为什么可以这么绝情？

他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眼眶泛红，眼角带着湿意，嘴里喃喃着，“就因为我不是亲生的吗？”

系统一瞬间僵住了，它难以置信地问道。

[你都知道了？！]

桑明扯了扯嘴角，“是啊，知道既明是我的父亲，江若是我的母亲，我满心欢喜寻找真相，想要找到他们的下落，到头来却发现全都是假的。”

身份是假的，记忆是假的，那些感情也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他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近乎麻木地叙述着，“你为了取信我，把那些虚假的、恶心的记忆塞到我的大脑里，引导我发现你所谓的真实身份，让我对此深信不疑，可真是厉害的手段啊。”

“我被你、被你们耍得团团转，”桑明死死咬着牙，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你们是不是很得意啊？！”

[桑明……]系统不忍心看他这幅样子。

“为什么？”桑明的声音很轻，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意，他一开口，眼泪就无法控制地从眼角滑落，“我经历的一切，你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旁观者？推动者？还是背叛者？

桑明的眼泪让系统彻底慌了。

[对不起，对不起……]

它语无伦次地道歉。

“闭嘴！”桑明忍无可忍地打断，“我讨厌别人对我说对不起！”

他几乎是吼出声。

陆晔也是，系统也是，他们总爱在伤害他之后说一句对不起，他实在是受够了！

如果真的感到抱歉，为什么还要那么做？一句道歉是在向受害者求得原谅，还是在安抚自己内心的愧疚？

被伤害的人真的需要这句“对不起”吗？

桑明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他此时此刻非常不想再听到这种话。

系统从来没有见到桑明如此情绪外泄的模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焦急地绕着他转了两圈，暗自自责自己刚刚说错了话。

安静地站了一会，桑明突然靠墙屈膝坐在了地上，他颓然地把脸埋在双腿之间，只露出一个黑色的脑袋，看起来沮丧极了。

他觉得自己真的挺失败的，从小无父无母，没有朋友，爱人是假的，亲人是假的，连朝夕相处相依为伴的系统也一直在欺骗他。

他的人生就像是笼罩在无尽的谎言之中，一个接一个，骗得他心力交瘁，心神俱疲。

房间内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会，桑明重新抬起头，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你继续说吧……我就是，有些难过罢了。”

系统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不敢再多说什么，继续道。

[我虽然是江若的系统，但我也不是时时刻刻和她待在一起……]

它和江若在新手时就成了搭档，那时候江若还是一个年轻稚嫩的小女孩，系统也懵懵懂懂没有经验。但一人一统配合默契，不断汲取经验飞速成长，很快就以极高的评价完成了许多难度系数不低的任务，在管理局有了不小的名声。

就这样他们一路相伴，从什么都不懂的小菜鸟，一路成长为别人口中的大佬，江若的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强势，从前的温柔活泼仿佛只是一道幻影。

系统虽然有些不适应，但也欣慰于江若的成长，觉得她这种性格以后不容易被欺负，也挺好的。

事情的转变发生在江若的某一次度假旅游中。

和往常一样，完成几个任务后，江若随机选择了一个小世界进行度假，她那时已经不是事事都要人陪伴的小姑娘了，开始注重私人空间，系统就留在了管理局。

而这一次江若回来后，系统发现她身上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对于出任务不再像以往那么上心，总是神神秘秘的，很多事都藏在心里，不再和它倾诉。

偶尔走神，想起什么露出羞涩又幸福的笑容，整个人温柔了许多。

系统猜测她应该是恋爱了。

但她恋爱的对象却让系统有些发愁。

那个人不是任务者，只是一个小世界的原住民，两人的身份差异太大，系统担心最后江若会受伤。

毕竟管理局之前有过不少任务者和原住民谈恋爱的例子，但没有一个结局是好的。

要么是是任务者新鲜感过后很快就腻了，要么出任务没时间陪恋人而分手，还有的恋人死后伤心欲绝精神恍惚……

任务者的生命太漫长，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遥远的距离还有不同流速的时间。

很可能一个任务结束，他恋人的世界已经过去了很久，这样不对等的关系很难长远。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江若恋人所在的世界与管理局所处空间的时间流速相差无几，不用担心出完任务回来，一看恋人已经老了。

但即使如此，出于一些忧虑，系统还是劝说了几句，但江若只是自信地告诉它放心。

之后就整整消失了一年。

如果不是江若给它留了消息，它都要以为江若失踪了。

回来后江若第一次把系统带到了那个小世界，在那里，系统见到了那个男人以及，还是婴儿的桑明。

它惊呆了。

[这是、是你的孩子？]

出乎意料的是，江若否认了，她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泽，神秘兮兮地对系统说，“他可不是人！”

系统疑惑，但江若没有解释，只是让系统帮忙照看一段时间，她有重要的事要做。

系统无奈，只得临时制作了一具人类的身体。

柔弱的婴儿小小一团被它抱在怀里，白嫩的脸颊肉嘟嘟的，嘴唇红润，睫毛纤长浓密，黑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系统小心翼翼地抱着小桑明，甚至都不敢用力，生怕把他不小心弄坏了。

看着怀里这团软乎乎的小人，只是由一团冷冰冰数据组成的系统，却莫名生出了异样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