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惜,陆明钦不信贺时行逼杀卫襄。
也没关系,怀疑的种子只要种下,他们早有一天会因为猜忌不死不休。
苏珩心底冷笑一声,又觉得林南叙的皮肤实在凉得让他心疼,于是半拖半拽把人带进屋内,按在窗边的矮榻上。
他见林南叙还想挣扎,索性掐了她的下颌,威胁讲:“你再不听话,我就当着你的面,打断他们的腿。”
“明钦才打赢了北虏,他不可能落在你手里……”她瞪着他,眼底水光凄惶,声音哑的几乎不成词句,“就算皇上再宠你,也不可能放任你戕害功臣。”
苏珩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明钦不会有事的。
她这样想着,眼泪却止不住落下来。
如果知道事情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她就不去易州了。
哪怕两个月前早一点去蓟云,也好过现在空守着一个重伤的消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好后悔啊。
直到苏珩伸手拭掉她脸侧的泪,林南叙才回过神,猛然推开眼前人。
“苏珩,你真是让人恶心。”
“……”
苏珩盯着指尖的水痕静了片刻,语气终于显出凛然。
“林南叙,你应该清楚,只要表面功夫做足,对外有个交代,没人再会深究。”
“况且陆明钦伤成那个样子,即使死了,也不会有人意外。”
“到时候报个病逝,谥字追封做得漂亮点,事情也就过去了。”
“一个弱不经风的文臣,一个才捡回条命的重伤患。你觉得他们在诏狱,能熬过几道刑呢?”
苏珩察觉到林南叙在发抖,因为恐惧,或者愤怒。
“再说了,大逆不道的罪名面前,二品尚书算什么,战功又算什么?李良符挂兵部侍郎衔出任江岭总督,不也死了?”他嗤笑一声,对上林南叙眼里执拗的亮光,又讲,“再往前推几年,林总制不也是死在升吏部尚书的关口?”
父亲……
林南叙身子晃了一下,险些撞在身后的窗棂,失焦的眼睛里只剩灰败的绝望。
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在江岭做的一切,只是为了重蹈覆辙吗?
这才……这才不到两年……
苏珩抱住眼前人,满心欢喜把玩着这份战栗,肆无忌惮笑起来:“我告诉你一句实话吧,闹到现在这个情势,不止贺时行会死。他的亲故,功绩,名望,都得死。”
“你应该知道,哥哥最烦的,就是这种罔顾君上沽名钓誉的小人。”
功绩……
贺时行是以协助东南剿倭升的吏部尚书……
又助宣同平虏。
“不过只要你乖乖成婚,我可以给他们求情,顺便还能给顾以诏求个追谥。”
林南叙怔怔听着他的话。
“你也知道,顾以诏中伏战死,恤封至今未定。”苏珩拍了拍她的脸,“说不定圣上会按照那些言官的意思,给他判个贻误战机的罪过呢。”
“要是顾以诏定罪,陆明钦也完了吧。”
苏珩看着林南叙,知道她差不多快撑不住了,于是暂且撤手,到桌边给自己斟了杯茶,语气散漫讲:“你如果真担心他们,就听话一点。”
“虽然哥哥不会放过贺时行,但我能让他死得痛快一点,也可以考虑,让陆总制在家里好好休养。”
他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戏谑叹了一声:“他那一身伤,能活着都是阎王慈悲。”
“至于骁云尉府对易州的指控……他们算什么东西。”苏珩冷笑,“不过是忠靖王看着冯言失势,想趁乱给外孙报仇而已。只要你开口,我帮你杀了他们。”
反正皇上烦这帮贪得无厌的家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仿佛为了应苏珩的话,林南叙听到外面传来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大人。”蔺靖站在门口,虽见门扉敞开,却不敢入内,犹豫讲,“陆总制……陆明钦已经进京,要不要先带到司堂问话。”
苏珩低眼喝了口茶,神色玩味看林南叙:“林大小姐觉得呢?”
“他可是为了你,才强撑回京的。”
“林大小姐可千万别伤了陆总制的一颗真心。”
他放下杯子,又凑过来,捏了捏她的脸,字句轻缓。
“也最好别再让陆总制受什么伤。”
“不过我其实很好奇,他那么在乎你,骤然听到赐婚的消息,会不会敢当庭抗旨呢。”
那他可就有理由收拾陆明钦了。
林南叙失神片刻,才慢慢低下头,清高和傲骨都碾碎,轻声讲:“求苏指挥使开恩。”
她绝对不能成为苏珩在御前捅陆明钦的刀子。
还好,听苏珩的意思,陆明钦暂时不知道赐婚的事。
“求你……”
她终于在苏珩面前跪下来。
“求你放过他们。”
她抓着苏珩衣服的下摆,绝望抬头:“求你了……”
眼前人的温驯显然很好的取悦了苏珩。他摸了摸林南叙的头,问:“你想不想见他?”
她沉默良久,最终闭上眼。
“烦请苏指挥使转告陆明钦,我与他江岭共事半载,只为抗倭事计,并无深交。如今我已非他的幕僚,于公于私,都与罪臣无话可说。”
苏珩不就是想听这个吗。
陆明钦会恨她吧。
十七年就气成那个样子……林南叙想到两人的争执,恍惚片刻。
算了,陆大人恨她也好。
林南叙无力坐在地上,半倚着榻侧的雕花木条,无力扯出一个苦笑。
多恨一点,就能少一点伤心。
“这话你还是亲自和他说吧。”苏珩笑了一声,“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为难他们。”
他捏捏林南叙的脸,神情愉悦。
“蔺靖,带陆明钦进来。”
“苏大人。”她拉了一下苏珩的袖子,“我有些东西想还给陆大人,能不能让我去厢房拿。”
“我劝你放弃那些无聊的小心思,明堂卫在外面守着,你逃不掉的。”
“我怎么敢呢。”林南叙声音里倒也没什么情绪,“不过这些东西一向是我自己收着,丫鬟们不知道在哪,我也不喜欢旁人碰。”
“苏大人若真不放心,跟我一起去就是了。”她温顺对着苏珩笑了一下,“成亲之前,旧人的东西,总该还回去的,不是吗?”
苏珩闻言愣了片刻,才道。好。
“陆总制请吧。”蔺靖带陆明钦过垂花门进了内院,低声讲,“苏指挥使有话与您说。”
苏珩这畜生怎么在这。陆明钦恹恹想。打算动私刑?
都要用这种龌龊手段了,怎么不带他去诏狱,反正明堂卫也不会给朝臣透露什么风声。
皇上没有抄家的旨意,苏珩就敢随便闯别人内宅,狗东西还是够冒昧的。
陆明钦心不在焉跟着蔺经转过游廊,颓钝沉甸甸扯着身体,以至于脚下踉跄半步,蔺靖回身扶他,道:“陆总制当心。”
他静了片刻,才说:“罪员不敢劳烦蔺大人。”
陆明钦还想扯一个冷笑,抬眼却愣住。
这是南叙之前住的院子。
她没被苏珩带走吗?
他看着门边低垂的枯枝,心底却忽然多了点希望。
姓苏的说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南叙在,他绝对不可能放任他把人带走。
就算他真和苏珩打起来,事情到现在这个地步,周景澈还想怎么样。
杀了他?
那他至少也见到南叙最后一面了。
但南叙会哭吧……
怎么横竖他都得让她伤心。
陆明钦想到这里,又有点灰心。
可两人刚进院子,却看见一个丫鬟慌张冲过来:“快,快找郎中——”
郎中?
苏珩暴毙了?
“林文议……”蔺靖猛然转身,那丫鬟也跌跌撞撞跟出去。陆明钦僵在原地,只觉得庭内的风声都凝滞,须臾一瞬的死寂,却似半生隔世。
骗人的吧……
怎么会是南叙……
又有人从屋内出来,看到他,却倏然顿住。
苏珩与他对视的瞬间,他在他眼里看到殊途同归的绝望。
于是哀求如鲠在喉。
救救她……
苏珩抱着林南叙的尸体,缓缓跪下来。
你救救她啊……
求你了……
陆明钦在那一刻想,好多血啊。
苏珩手上,陆明钦心口,以及林南叙唇边。
她该有多痛啊……
指挥使大人的悔恨声嘶力竭,他却只听到薄冰碎裂的声音。
覆巢之下的阴冷与无力。
陆明钦握住林南叙垂下来的那只手,慢慢贴在脸上,只觉得眼前一切都像在梦里,隔着雾一般飘忽昏蒙,看不真切。
为什么……
为什么林南叙会死。
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见他……
就算要讲报应,那也是他的错,是贺时行的错,是冯言的错,是世道不仁,万物为刍狗。
哪怕江岭诸人皆是共犯,他们该认下这报应,可天理昭彰,唯独不该是林南叙的错。
为什么她也死了呢。
点击弹出菜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