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灵山的雾气比青云观浓得多,走在林子里像浸在凉水里,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裤脚蹭过草叶的“沙沙”声,却看不清五米外的东西。牧也把半块共鸣玉攥在手心,玉的温润和铜镜的烫意交织在一起,成了这团混沌里唯一的坐标。
“锁龙树……”他念叨着老人的话,拐杖敲在地上,杖身的纹路忽明忽暗。每当纹路亮起时,雾气就会往两边退开些,露出藏在深处的石阶,石阶上布满青苔,显然很久没人走过。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雾气突然变得稀薄,眼前豁然出现一片空地。空地中央立着棵巨树,树干要三个人才能合抱,树皮裂开深深的沟壑,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最奇的是树枝,虬结缠绕,竟真像一条条盘旋的龙,树顶的枝叶遮天蔽日,连雾气都绕着它走。
这就是锁龙树。
可树下空荡荡的,别说玉片,连块像样的石头都没有。只有树干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和铜镜背面的羽毛纹隐隐呼应。
牧也走近了才发现,树干离地三尺的地方有个凹槽,形状和他手中的玉正好契合。他试着把半块玉嵌进去,凹槽突然发出微光,那些符号像活了般顺着树干往上爬,在树顶聚成个巨大的羽毛印记,投在雾气上,竟像是块悬空的幕布。
“嗡——”
幕布上突然亮起画面,是百年前的青云观。观里火光冲天,穿道袍的云松子抱着个木盒,正往锁龙树的方向跑,身后跟着十几个黑袍人,脸上同样没有皮肤,绿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
“把共鸣玉交出来!”黑袍人嘶吼着,手里的黑雾打在云松子背上,他踉跄了几步,嘴角淌出鲜血,却死死抱着木盒不放。
画面突然跳转,云松子已经跑到锁龙树下,正将九片共鸣玉一片片嵌进树干的凹槽。“玉分九片,藏于四方,待有缘人聚齐,方能镇压蚀玉之根……”他说着,将最后一片玉按进去,树干突然剧烈摇晃,树根处裂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里面传来无数凄厉的尖叫。
“师父!”年轻的灰衣人跑过来,正是照片上没瞎眼的叔公,“蚀玉者的本体来了!”
云松子回头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决绝:“守玉人,守的从来不是玉,是这方天地的安宁。”他突然拔出腰间的匕首,割破手掌,将血按在树干的符号上,“以我残躯为锁,镇此邪祟百年!”
树干发出金光,缝隙渐渐合拢,云松子的身影随着金光一点点融进树里,最后只留下一声叹息:“告诉牧家后人,百年后若玉重现,便是封印松动之时……”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雾气上的羽毛印记渐渐消散。锁龙树的树干微微震动,嵌着半块玉的凹槽突然弹出个小木盒,盒身刻着“牧”字。
牧也打开木盒,里面没有玉,只有半张泛黄的纸,是祖父的笔迹:“蚀玉者的本体藏在锁龙树底,云松子以血肉为封印,撑了百年。如今玉现三片,封印已松,若九片不齐,树底邪祟破封,不止是雾灵山,整个天下都会遭殃。”
纸的背面画着张简易地图,标注着剩下五片玉的位置:一片在海底沉船,一片在大漠古城,一片在雪山冰窟,一片在皇宫旧藏,最后一片……画了个问号,旁边写着“归处即出处”。
“归处即出处……”牧也喃喃自语,突然想起那面铜镜。镜背的羽毛纹,和云松子、祖父、叔公身上的印记一模一样。难道最后一片玉,藏在铜镜里?
他刚掏出铜镜,树干突然发出“咔嚓”的脆响,一道裂缝从树根蔓延上来,裂缝里渗出青黑色的雾气,带着比黑水河更刺鼻的腥气。
“吼——”
树底传来沉闷的咆哮,整棵锁龙树都在摇晃,树叶哗哗往下掉,每片叶子落地后都化作黑烟,在空中聚成个模糊的人形,正是之前在青云观见过的黑袍蚀玉者。
不止一个。
四面八方的雾气里都传来“沙沙”声,无数黑袍人影从雾中走出,绿眼睛死死盯着牧也手中的半块玉,像是饿狼盯着肥肉。
“找到你了……”最前面的蚀玉者尖笑着,声音里带着贪婪,“半块玉的气,够我们再撑一阵子了……”
牧也握紧拐杖,将木盒塞进怀里,铜镜在掌心烫得像团火。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这些蚀玉者显然早就守在这里,等着他送上门来。
就在这时,锁龙树突然亮起金光,树干上的符号再次亮起,将最近的几个蚀玉者弹飞出去。“是云松子的力量!”牧也心头一动,突然明白祖父的话——玉是钥匙,也是武器,只要玉在,锁龙树的封印就还能撑一阵子。
他将半块玉重新嵌回凹槽,金光更盛,逼得蚀玉者们后退了几步。可裂缝里的咆哮越来越响,金光正在一点点变暗。
“撑不了多久的……”蚀玉者们怪笑着,重新围上来,黑雾在他们手中凝聚成利爪,“放弃吧,百年前云松子都没守住,你一个毛头小子,凭什么?”
牧也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那道裂缝。他突然想起云松子的话:“守玉人,守的从来不是玉。”
或许从一开始,共鸣玉就不是用来镇压邪祟的,而是用来找到邪祟的弱点。
他掏出那面铜镜,镜面此刻亮得惊人,映出裂缝深处的景象——那里没有什么庞然大物,只有一团混沌的黑雾,黑雾中央,悬浮着半片玉,白得发亮,正是最后那片“归处即出处”的共鸣玉!
原来最后一片玉,一直被蚀玉者的本体藏在树底,以玉的“气”滋养自身!
“就是现在!”牧也突然想起祖父笔记里的最后一句,“镜引玉,玉破邪,虚实同归,方得始终。”
他将所有力量灌注在掌心,铜镜猛地脱手而出,朝着裂缝飞去。镜面在空中旋转,边缘的羽毛纹与锁龙树的符号产生共鸣,发出耀眼的金光。
“不——”蚀玉者们发出惊恐的尖叫,想要阻止,却被金光钉在原地。
铜镜精准地撞在裂缝深处的那片玉上,两片玉瞬间合二为一!完整的共鸣玉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像颗小太阳,将黑雾一点点驱散。裂缝里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那些黑袍人影在金光中渐渐消融,连带着锁龙树的裂缝都在慢慢合拢。
牧也看着完整的共鸣玉从裂缝中升起,悬在锁龙树的顶端,玉里流动的“气”顺着树干蔓延,整棵树都重新焕发生机,连叶子都变得翠绿欲滴。
他走上前,伸手接住落下的共鸣玉。玉身温润,再没有之前的寒意,只有一股平和的力量顺着手臂流遍全身。
远处传来脚步声,牧也回头,看见灰衣老人拄着拐杖走来,左眼的白翳已经完全消失,露出和右眼一样清亮的眸子。“不愧是牧家的后人。”老人笑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你祖父要是看见,肯定会说……”
“说我不该多管闲事。”牧也接话,两人都笑了起来。
雾气渐渐散去,阳光透过锁龙树的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鸟鸣,清脆悦耳,像是在庆祝这场百年的终结。
牧也握紧手中的共鸣玉,又看了看那面恢复平静的铜镜。他知道,事情还没结束,蚀玉者的残魂或许还有漏网之鱼,守玉人的使命也远未完成。
但至少此刻,他明白了祖父和云松子的选择。所谓的宿命,从来不是被动接受,而是明知前路凶险,依然选择握紧手中的光。
他将共鸣玉小心收好,和老人并肩走下雾灵山。山脚下,杂货铺的王伯正等着他,手里提着个食盒,里面是刚做好的包子。
“小牧,我就知道你能行。”王伯笑得憨厚。
牧也接过食盒,咬了口包子,温热的感觉从喉咙一直暖到心里。
或许未来还会有风雨,但只要这口气还在,这双手还能握住东西,他就会一直走下去。
毕竟,有些闲事,总得有人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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